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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羽玄笑了笑:“一心求死的人,一时三刻不会明白活着比死了好的道理。不过你既然明白,我就更加放心些。”
他话中之意完全不似一个孩童,倒比任何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都更透彻成熟。
季复生道:“能活着总是好事……而且以后我也不孤单,你始终跟我一起。”
卓羽玄良久不说话,季复生却能感觉得到他无与伦比的欢喜。
小心翼翼的走过一道干涸了大半的溪流,卓羽玄的肚子咕噜一声叫。
远处有伶仃的雪鸡飞过,卓羽玄眼睛一亮,小胳膊小腿动了动,气馁的站住了:“哥哥,咱们会饿死的。”
季复生也很沉痛:“我看有可能。”
卓羽玄的厉害之处在于天生的灵力,如今魂魄将散法力尽失,季复生更是内丹毁而妖力绝,此刻这具身体只不过是人界一个寻常小孩,虽格外漂亮可爱,但头大肚子圆,两个手背八个坑,根本不经风雨的娇嫩弱小,莫说觅食打猎,只怕稍有不慎还会成为野兽腹中之物。
季复生对荒野求生颇有一些心得,可这副身体硬件如此,也只能暗自嗟叹一句天亡我也。
想着蹲下身子,抄了些溪水喝了:“饿倒是还好,只要饮水不缺,活个三五天并不难,只是云层厚而阴,只怕夜里就有大雪。”
卓羽玄欢呼:“下雪很好!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雪花呢!”
季复生苦笑:“是很好,好到会冻死人。”
“那怎么办?我好不容易长这么漂亮,冻死了多可惜。”
“……也没什么可惜。”
卓羽玄被噎住,良久回过神来,却发现季复生握着根树枝沿着溪边试探,忙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碰运气……若这狮驼岭有猎户,溪边是野兽喝水的地方,通常会有陷阱。”
卓羽玄恍然道:“我懂啦!咱们可以守着陷阱等那些倒霉的野兽。”
季复生似乎笑了一笑:“我希望可以等到狐狸,狐皮暖和,肉也不难吃。”
季复生耐心极好,溪边细细搜索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甚是粗陋的捕兽夹,另有一个小而浅的陷阱,旁边还散落一张有些破损的捕兽网。当下把这些重新整理设置妥当,使得更加隐蔽,却是环环相扣更加有效。
一切做完,已是黄昏日落时分,季复生抬头一看,见天边浓云作血红色,果然是夜来大雪之兆。忙绕过一块巨岩,在山坳背风处,搜罗一些枯草铺好,轻手轻脚的抱膝坐下,竭力抵挡寒意朔风。
又饿又冷又困之下,季复生强打精神道:“羽玄,千万别睡着。”
卓羽玄嗯的一声,看了看冻得乌青半透明的手,道:“要不你回去找凤双越吧,他见到你估计能高兴得发疯。”
季复生淡淡道:“不。”
卓羽玄有些兴奋:“你不喜欢他了?”
“不是。”
卓羽玄虽是七百年的鬼,于情爱却如一张白纸完全不懂,自然不明白季复生与凤双越虽是去不可逢往不可追,却从未有过半分后悔半刻相忘,愿遇见,愿用心,愿动情,愿别离。
卓羽玄想了想,问道:“那今日重来,你还会不会这样做?还舍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他?”
季复生斩钉截铁:“会。”
卓羽玄长叹了一口气:“那我可就不懂了。”
“你不必懂,我现在很心安,很自在。”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徇私护短也罢,五行山炸开那一瞬间,妖神之战的十万妖灵,褫魂恶咒的一线生机,一直如坟墓沉沉压在心头的自己的罪,凤双越的孽,仿佛都随着流出的鲜血得以洗净消弭,风过无痕。
季复生怔怔出神,卓羽玄似乎也别有心思,一时两人只默默呆着,虽不说话却有一种奇特的温暖之意,偌大世间,无论繁华或是清冷,总有一人这般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
“羽玄,下雪了。”
隆冬的夜色漆黑而寥廓,峰峦山路却发着微弱而温柔的白色光芒,不知何时起,八百里狮驼岭被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的慢慢埋葬。
卓羽玄突然道:“哥哥,我叫你复生好不好?”
“好。”
“复生,如果天一直黑着,永远都不亮就好了。”
天明日出,万物苏醒,但卓羽玄却会一去不返。
双手相握,两只小手一般无二的柔嫩而冰冷,季复生却感觉仿佛握住了卓羽玄,心里一阵酸楚:“羽玄,我也盼着一直是夜晚。”
卓羽玄哈哈的笑了:“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好。”
“我特别怕痒,不信你可以挠挠脚心还有腰。”
“……你无聊。”
“复生,我陪不了你多久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这算是答应了吗?”
“嗯。”
“你真是不爱说话啊,多说几句嘛,我很快就要走了,到那时你便是想说,我也听不到啦。”
季复生的声音低而柔,尾音带着一丝轻颤:“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么,复生笑起来最好看,我想你以后经常笑,好不好?”
“……羽玄,我现在长着你的脸。”
卓羽玄诡辩道:“我的脸也是笑起来好看呀。”
季复生停了一瞬,果然含了几分笑意:“是么?”
卓羽玄见他居然挑剔自己的脸,怒了:“哼!”
“羽玄?羽玄?”
季复生听不到回答,虽知他极有可能只是闹脾气,却还是不由得惊慌失措:“羽玄!你在哪里?”
卓羽玄忙又是一声哼,声音里却只是满满的撒娇之意。
季复生不敢怠慢:“生气啦?其实我意思是,你笑不笑都很好看。”
卓羽玄毫不客气的批判:“谄媚!拍马屁!巧言令色!”
季复生笑。
隆冬落雪的天,天亮得极晚,不过斗转星移月落日出总有天明那一刻,似乎只是一转眼,东方已透出些许凄惨的白,季复生觉得该是积雪反光所映,站起身爬到巨岩上再看时,却见曙光一线线的撕破苍穹,苍白而刺目。
有些茫然无望的唤道:“羽玄?”
卓羽玄的声音虚弱柔软,透着浓浓的不舍眷念:“复生,我去了……你记得我。”
季复生心中一空,雪光中恍惚几道半透明的光气朦胧飘过瞬间消逝,伸手想去抓住,手心却只掠过一阵刺寒彻骨的风。
放眼只见万壑堆银满川浸玉,心却如春风过后的青山一朝重生,羽玄,我会替你看尽人界□,走遍世间繁城。
以后的路,陪我一起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1、羽玄领盒饭去了
2、金蝉子孙悟空以后最多还有一两场戏份,基本上,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3、所以季复生不是白龙马【再说他是,我就炸毛给你们看哦!我炸啦炸啦~~~】
4、下章百里出场哈哈
5、用待定就是爽
待定n²;
八百里狮驼岭穷山恶水贫瘠嶙峋,连山贼都只养得起一窝,因此狮驼岭的山贼们历经数十年的内耗死掐,最后沙里淘金出一伙异常彪悍生猛的成功占山为王。
这帮恶人群里佼佼者们的大当家名唤百里,业内出类拔萃的好口碑,眼光准下手狠,行动如风进退有度,另有规矩三不扰三不饶。
三不扰者,鳏寡孤独、娼|妓|优伶,行医算卦。
三不饶者,官商富户、婚丧嫁娶、和尚道士。
狗头军师二当家庄轻侯先生曾问道于百里大当家:“当家的宅心仁厚义薄云天,当家的以一当百英武神勇,整个儿西牛贺洲一众弟兄们,唯大当家的马首是瞻……”
百里一头灰发凌乱的随意束起,声音低沉嘶哑到了极处,本该乌鸦嗓子砂石磨的难听,偏偏进了耳朵里却是特殊的撩人之意:“轻侯,直问!”
庄先生名字金马玉堂,皮相更是阳春白雪,可惜却是个天生的贼头,人蛇混血,天纵奇才,据他当了一辈子喽啰崽子的爹说,轻侯啊,你不当山贼,天雷都要劈死你的。
庄轻侯的娘是红鳞蛇精,生吞了活人之心才生出孩子,因此犯了杀孽,刚被天雷打死,庄轻侯从此深惧雷劫,听了这谶言也似的一句,二话不说,十岁就入了伙,十八岁起在山寨里就是雷打不动的军师二当家。
掌管山寨钱粮,拟定目标路线,出谋划策,主管文墨,甚至刻印仿笔,偶尔占卜吉凶,这些事做来,庄轻侯从来滴水不漏万无一失,连带把寨子里各色人等安排得井井有条安居乐业。
山寨里的兄弟们都说,除了生孩子,庄二当家什么都会。
其实庄二当家连接生都会。他唯一不会的就是舞刀弄枪,若装模作样套上一件文士衫,完全就是翩翩佳公子的味道,甚至还有点小肺病,抖开折扇轻咳几声,名门闺秀花船佳丽,想勾几个就是几个。
天赋如此,百里自然物尽其用,几次劫大户前期的踩盘子工作,庄轻侯都做得有声有色,声者,金银珠宝叮叮当当,色者,痴男怨女投怀送抱。
百里很满意,山寨里的所有人都很满意,庄轻侯除了桃花债略多,也没什么不满意。
身为一个理解下属关爱下属的大当家,百里在必要的时候,比如情场苦主们远道而来要求负责的情况下,会适当的牺牲一下自己,任由庄轻侯勾着自己的脖子或者搭着自己的肩膀,对着那些死心眼们,深情款款含羞带笑的说道:“其实……我是他的人。”
百里看情形相机而动,如果对手比较弱,这种阵仗一开已然掩面遁去,自己也就没有发挥余地了,如果对手强悍,百里会充满王霸之气的一把挑起庄轻侯的下颌,狼吻下去。
一般战况如此,能强撑不倒的对手寥若晨星,当然也有情场战神似的存在,这时候庄轻侯就叹一口气,伸一个懒腰,现出人头蛇身……
大当家吩咐,庄轻侯听从,果然扬了扬眉,直问道:“这三不扰三不饶,兄弟有的明白,有的又不明白,不扰鳏寡、娼|优、医者,自是仁心,至于不饶官商婚丧,那是理所当然,我只是不懂那和尚道士,有什么可劫?”
百里懒懒道:“三不扰者,都没什么油水可捞,便是有些银子,也都是皮肉辛苦钱,肋骨条上捋下来,血丝淋漓的,又是何苦?”
“和尚道士嘛……你难道不知晓,当日比丘圣僧下山,在卫国赵长者家诵经一遍,便有三斗三升的米粒黄金么?上次劫的一个白胖和尚,行李里那三件袈裟哪一件不是刺绣销金镶珠嵌宝?上上次杀的那个道士,包裹里金珠宝贝不算,不还拐带了个俏生生的小娘们儿?”
“老大,也有戒律精严的穷和尚……你抢他们的破直裰有什么深意不成?”
百里沉默了片刻,掰不出深意,只好坦白:“这些和尚道士,说不出的招人厌。”
庄轻侯摇了摇扇子:“不懂。”
百里道:“你看到雄黄酒就呕吐,山里有捉蛇人必定要捉来折磨一顿……可明白了?”
庄轻侯想了想,合起折扇轻轻敲了敲百里的手背,一笑道:“懂了。”
此次百里出山,因风雪大作,庄轻侯保重自己并不曾随行,躲在山上靠着炉火,时不时看着窗外飞雪咳上几声,自有小崽子送来大盘大碗的饭食。
冬日山里缺粮,金银千两不及粮草一仓,百里此行便是为此,劫来满满七八大车粮食,一队人马打着唿哨风一般卷上山来。
马队到了山腰岔路口,正待沿着走惯了的山道疾驰而进,一只艳丽的火狐雪地里突的一闪而过,百里心头一喜。
庄轻侯肺弱,每年冬天都是难熬,火狐秉性热而温、绵而润,不似狼皮一味的燥热烧骨,若得火狐皮毛做个褥子或是皮袄,倒是难得的对症。
当机立断的吩咐一声:“你们先回寨!”
呼喝一声,策马踏雪插|上一条乱石嶙峋的崎岖小路,追着茫茫白雪里那一点鲜红直赶过去。
火狐行动鬼魅般飘忽迅捷,寻常连见都只是惊鸿一瞥亦真亦幻,更别提捕捉追踪,山里最老练的猎人都不会去打这等小畜生的主意。
这只火狐狸却有些蠢笨,几次停下脚步迟疑四顾着辨别方向,诱使得百里越发穷追不舍,但追到一条半干的溪流边,火狐却倏然消失了踪迹。
百里并不畏寒,这一番马踏乱石急速追踪,更出了一身大汗,溪边朔风过冰面一吹,激灵灵一个寒战,方觉寒冷彻骨,信马由缰,又走了几步,放眼看去见一派银砌玉团荒凉起伏,哪里还有半点火狐艳色?
不禁郁闷,低低咒骂道:“贼狐狸!”
蓦的只听不远处一个稚嫩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