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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望山楼数年前失火前乃是主楼。后迎接圣驾时,改蕴藻为主楼。正德离去后,阮洪天听进女儿的话,将皇帝御用过的蕴藻楼封飨了起来,说是圣驾接见过百官之处,自家不敢再用,重建后的望山楼便又被辟为主楼。今日贵客过来,自然要摆宴在此处。
因了谢家姐妹来得最早,故而他兄弟二人也来得最早。阮洪天亲自迎了谢醉桥带到望山楼去。他与这将军府的公子前几年就见过数回,只觉他为人谦和,毫无京中世家子弟的倨傲之气。上个月为雁来湾坝口之事,亲见他处事稳重果断,且比他叔父谢如春还要尽心,心中对这少年人更是赞赏。送到望山楼后坐陪叙了几句话,谢醉桥笑道:“多谢阮先生款待。此处极佳,我与堂弟在此盘桓等候妹子便是。今日令嫒芳诞之日,阮先生想必另有事务,自管忙去便是,不必顾忌我。”
阮洪天晓得自己年岁与这两位谢家公子差一大截子,坐下陪话也是说不到一处去,反倒各自拘束了些,闻言点头,吩咐楼里的巧婢们好生伺候着,这才离去,到了门口,却撞见了管家过来,说方才几家新到的护送小姐们的竟都是家中的亲哥哥弟弟,问是不是一道引到此处就座。
阮洪天有些惊讶,再一想,忽然明白了。想是江州城中那些人家都打听到谢醉桥会护送妹子过来。他本就出身高门,又晓得一俟回京就会回皇帝身边奉昭,前途未可限量。此时多谋一面,日后科举进京也多了条门道。这才想趁这机会来套交情,不约而同地当起了护花人,一窝蜂地到了意园里来。
阮洪天想明白了这个,便有些踌躇起来。这谢家公子为人随和他是晓得,却不晓得他愿不愿意与那些人一室共处着。自己也不敢贸然代他决定,便又进去问了一声,最后道:“谢公子若是不欲被扰了清静,我便将人请到别处去。”
报来的那数人中,谢醉桥也识得一两个的,便道:“我在贵处是客,他们亦是客,何来扰了清静之说?尽管请了过来便是。”
阮洪天听他这般说,这才放下了心,急忙与管家出去一道迎客。
望山楼虽与那边的双舫隔了几十丈远,中间又一道檎梅水榭,只因了月夜静谧,湖面空远,那边的丝竹之声随风仍时能送来,隐隐偶还可闻女子的嬉笑之声。谢醉桥临窗而坐,遥想那少女此刻月光下笑语晏晏的样子,一时有些发呆。忽觉自己衣袖被人扯了下,望去见去谢翼麟,原来是边上旁人在与自己说话,他却浑然未觉之故。笑了下,收回心思与众人叙谈。只话不过数句,便觉到那十数名各家子弟对自己俱有些曲意奉承之意,又频频劝酒,言谈中无不表露出日后盼提携一二的意思。虽晓得此不过是人之常情,只那感觉便如正品清茗之时,突见杯中落入了一蝇虫般的扫兴,不欲多说,起身出了轩室,下到台阶临水眺月。远远又听到随风传来一丝断断续续的女孩笑声。这回不止他听到,里面其余众人也听到了。一阵静默之后,忽听坐上有人道:“我久闻阮家大小姐才色冠江南,可惜从未见过一面,也不知所传到底是否言过其实?”
谢醉桥虽人在外,只轩室空旷,里面响动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一怔,回头从门廊里望去,见说话的是千总家的吴公子,正啧啧摇头,一脸遗憾之意。心中便蓦地起了一阵不快,仿佛自己的珍物被人觊觎了去的那种感觉。
“绝对是真!”
那吴公子话音刚落,一边的通判府苏公子立时接口道:“我妹子年初也是生辰,邀了人过府共乐,这阮家小姐也来了。入二门时我恰撞见过瞧了几眼。虽年岁还稍小了些,却真当是花容月貌,尤其是那一双妙目,我一望竟是忘不了,至今还时常浮想。只可惜她家门第低下,若也是个官家,便是品级再低,我也定会叫我爹娘给我上门提亲。”
这些贵公子们平日酒楼花街里去时,坐下来十句中便有四五句是在谈论哪家女孩貌美,哪个花楼姑娘醉人,此时七八杯酒落肚,虽人是在阮家的地方,只心中并无敬重之意,自然口无遮拦。
坐他对面的谢翼麟眼睛猛地睁大,似是要开口说话,却终是忍了下来,只脸色却不大好了。众人却都正被引出兴趣,也没谁注意到他神色,又有一消息灵通的公子道:“说起提亲,我倒是晓得,就前头几个月间,这阮小姐便已经被人求了两次亲。”说完便似要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了下来。
“快说,到底是谁家?”
另些个公子早耐不住,催促了起来,那人吊足了旁人胃口,这才得意道:“一个是下面通县吴县丞家的庶子,病歪歪的身子,一个是司槽家的儿子,刚死了婆娘的。只都被阮老爷给回了去。”
众公子闻言,俱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苏公子道:“真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中了阮家的金银山,这才上门求亲的吧?挡得好!”
吴公子却摇头道:“不论别的,若以门第看,那阮小姐要么若想攀个官家的女婿,也就只能配这样的人了。可惜了这般的玉貌才情……”
“也未必!”苏公子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拍桌道:“我怎的没想到这个!她若是肯做妾,我便一千一万个愿意迎她进门,从此红袖添香,才是风流……”
苏公子话未说完,忽见对面的谢翼麟对自己怒目而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面上一凉,那谢翼麟竟已是端起手中的杯盏,把酒泼向了自己面门,低头一看,滴滴答答一片,已湿透了半个胸口。
他平日与谢翼麟关系还好,此时不提防他忽然变脸,大庭广众之下叫自己颜面扫地。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怒道:“你泼我为何!”
“泼得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隐隐含了怒意的声音。苏公子一怔,回头看去,见发话的竟是方才起身出去了的谢醉桥。只不知何时又进来了。见他此刻面上早没了之前的温和,双眉微微皱起,望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威怒,不觉一凛,呐呐张了口,却发不出话来。
“今日你们都身在阮家的意园之中,阮家好客,把你们当上宾奉起,你们却背后这般肆论一闺中女子。我见你们个个衣冠楚楚,想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这般把下作当风流,廉耻全无,委实面目可憎!”
他说话之时,目光扫过一圈,方才那些打了鸡血般的公子们一下都便有些蔫了下去,面露惭意。苏公子虽心中不服,却忌惮他御前身份,讪讪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我晓得你有个姑姑是京中瑞王爷府上的侧妃,你妹子明年也要入京选秀,听闻你父亲官声亦尚可。只光瞧你今日之言行,便知平日有失管束,日后尚要多加检点才是,免得日后出去给你苏家失了颜面。”
谢醉桥望着他冷冷道,不怒自威。苏公子脸涨得通红,方才喝酒下去的那几分酒意此刻已是化成了汗,沿额角滴了下来。低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轩室里死寂一片,又随风送来了丝竹之声,却再无人开口了。
谢醉桥话毕,看了怔怔而立的谢翼麟一眼,转身出了望山楼。
迎面一阵夜风吹来,鼓震起谢醉桥衣袖袍角,他心中那闷气却仍难消,信步沿湖边而去,终是在离那檎梅水榭远远之地,便停住了脚步。方才无意听来的那一句一句的话,此刻仍盘旋在他心中,叫他胸口如堵住一般地闷涨。
49 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谢醉桥表白
谢醉桥坐到了湖畔的一块方石之上,望着湖面随了风波不断荡漾着的粼粼月影,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少女的身影。如初放的一朵素心兰,幽幽含香。
她当得起最重的对待。
他既已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只要她也有心于他,他便定不会放手,要给她这世上最重的对待。
今日是她芳诞。他知道自己的堂弟备了礼而来,他也想赠上他为她备的贺礼,哪怕她收不到,那也是他的心意。
他摸出了只六孔颂埙。
空旷寂远的湖面之上,和着水声月色,飘起了第一个音符。
水阁那边厢,戏舫台上,正有一女孩随了丝弦在唱曲子。大船之上,众女孩们也没心思听曲,或谈笑,或在玩着酒签令作乐。明瑜正笑看着又输一次的谢铭柔被令再饮一杯,摇头直叹运道不济,女孩们纷纷起哄之时,耳畔忽然听到几声远远的乐音。一怔,再听,随风又传了来,已辨出是埙声。
埙列八音之土,与同音系的萧管相比,即便是如泣如诉之时,也独具一番厚重之感。前世里她只爱琴萧和鸣,这一世或许是心境大变,独爱上了埙的古朴淳绵。
这上古时曾被视为上音的埙,如今因了世人俱爱靡靡绚烂之音,早没落凋零,平日也不大能闻到了。忽然在自家园子里听到这声音,也是有些纳罕。
对面台上的女孩还在唱“荷香冉冉,薰风荡荡,珠帘高卷,海榴开放”,这随风而来的飘渺之音也并未引起她近旁女孩们的注意。谢铭柔此时已经被架住强行灌下了一杯酒,嬉笑声中大家又开始了下一轮。
明瑜侧耳细细捕捉着那因了近旁嘈杂而断断续续的风中埙声,终辨识出了曲调。竟是从《悟松溪》琴谱中化出的《碧涧花月》之曲。
碧涧月明,滟滟清流,回旋芳甸,月照花林。何人初见月,何年初照人?今夜扁舟子,相思花月间。
一曲终了,明瑜耳畔仍是女孩们的嬉笑之声,举目四顾,唯见湖上月影徘徊,水声寂寂。若非那埙音犹似回荡在耳际,方才便会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了。
父亲请来的教坊班子女孩们就在自己对面,园子里的仆从下人断不会吹奏。晓得今夜除了这些女孩们,他们各家的兄弟也大多是来了。难道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会是谁?
她脑海中忽然跳出了一个人,只还没细想,只听“哗啦”一声,酒席之上传来一声杯盏相撞之声,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望去也是有些惊讶。见席上此刻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都望着方才起了争执的苏晴南和冷幼筠二人。那杯子便是苏晴南丢下的。
“不过吟几句不关痛痒的酸诗,就还真以才女自居了。这般的尖酸,到了京中还真以为自己就能得势?”
苏晴南看向冷幼筠,嘲讽道。
冷幼筠不甘示弱,亦反嘲:“你家有个姑姑倒是在京,可惜不过是个侧位的命。我便是不得势,你又能见得比我好多少?”
原来方才众女孩正说起明年的入京选秀,全江州也就谢家与她两家有资格。她两个平日里一直就不大对眼,方才一言不合,便这般吵了起来。
前世里,明瑜晓得谢铭柔因了她父亲治水不力的缘故,自然未过筛选,冷幼筠亦未过。反倒是苏晴南入京后,因了家中关系走动,最后被配给了荥靖王府的三子。若非谢醉桥英年早去,谢静竹便要与这苏晴南成亲眷了。
此刻见她两个争了起来,连各自的丫头也一道掺和,忙过去劝和。
冷幼筠平日性子本就有些孤标,吵了几句,自觉受辱,恨恨拂开了劝说的众人,到了船头大声呼喝停在下面的小船过来,要先行而去。苏晴南只是坐那里不动,冷笑不语。
明瑜晓得再强留下冷幼筠也是无趣,见她去意已决,想了下,便托谢铭柔代为暂时招呼下船上的女孩,自己陪了冷幼筠下了小船,命船娘摆渡到了檎梅水阁,与留在那里候命的妈妈们一道,一直将她送到了二门。早有人去通知了冷家公子,没片刻那冷公子也出来,送走了人。
明瑜方才送冷幼筠时,走的自然是宽道。此刻回来,她晓得紧靠湖边有条近些的草径。想起船上还有一船的客人,叫久等了不好,便择了湖边草径,匆匆往水阁方向去。行至望山楼与水阁中间之时,忽然唬了一下,见对面竟也正过来了个人,再一看,竟是谢家的那位谢醉桥。再避也是来不及了。他也早看见了自己。犹豫了下,便朝他走了过去,停在几步之外,微微见了礼,含笑叫了一声。身后一直随行着的春鸢与几个妈妈见状,早也停了下来,在不远不近的十几步外候着。
谢醉桥方才对着湖月吹了一曲贺她芳诞的花月好,虽不知她到底有无听到,只心中也无遗憾了。又独自坐了片刻,正想起身回去,没走几步,不曾想却竟叫他这般对面撞上了她,脚步一下停了下来,见她朝自己行来、站定、见礼,月华正染上她的眉梢,映得笑容皎皎,直欺他心。想开口说句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那样定定望着。
明瑜见他不开口,礼又已毕,踌躇了片刻,正想绕过去,忽一眼瞥见他手上提了个梨形颂埙,心中一下已是明白过来,忍不住道:“方才那《碧涧花月》可是你吹的?”
谢醉桥本也没指望她能听到的,没想她此刻竟问出了这个,心中便如一阵清风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