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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醉桥摇头道:“从前已经扰过我外祖一回了,此番怎好又惊动他?我自己有数。”
高峻见他固执,这脾气两父子倒一模一样,也是没辙了,只好道:“既如此,公子自己小心。实在不行叫老爷笞几下也就过去了,千万莫和他顶嘴。”
谢醉桥点头应了下来,骑马便匆匆返城而去,因了路远,到将军府时已是掌灯时刻了,等在门口的鲁大挑了灯笼,几步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道:“公子,老爷从宫中回来就一直虎着脸,如今在宗房里坐着,叫公子一回来就去见他。”
谢家的祖坟虽在祖籍江州旧地,先人亡故后也都移灵过去,但京中宅邸里也有宗房,将先祖灵位摆放进去,用以四时祭祀。
谢醉桥见鲁大神情担忧,晓得他对自己一向好,朝他笑了下,把马缰丢给小厮,便快步往里而去。远远便见宗房里灯火通明,双扇门大开,进去一看,自己父亲腕上卷了柄乌黑的皮鞭,一身常服,正肃立在祖宗牌位侧,边上南墙挂了一溜玉带蟒袍的祖宗神像。
谢醉桥叫了声爹,见他朝自己怒目而视,还没等他开口,已走到祖宗牌位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不孝子孙醉桥,今日当着我爹的面向诸位祖宗认错。我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谢南锦没料到他一进来就是这一出,怔了下,怒道:“你道你知错了,你错在哪里?”
谢醉桥眼睛直直望着祖宗像,大声道:“第一不该瞒着父亲,趁父亲不在时自作主张;第二不该扰了外祖,厚颜求他老人家为我圆谎。”
谢南锦怒极,一双眼中精光暴盛,骂道:“小畜生!我还道你真晓得自己错在哪里!到了这一刻竟还嘴硬!我问你,天下女人何其多,那阮家的女子对你下了什么药,你为何竟大胆到与三殿下争夺?甚至不惜搬出你外祖到御前捏造谎话!这等欺君之罪,圣上若是真要追究,你就算有十个我这样的爹,也保不住你一颗人头!万幸圣上念在我谢家世代忠良,这才放过了你!你知不知罪?”
谢醉桥道:“儿子知罪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只是爹,此事全是儿子的过错。是我在江州之时对她偶遇一见倾心,这才厚着脸皮不顾她家再三推却,定要求取的,和阮家无关,爹不要错怪了她。”
谢南锦见这儿子话里全在袒护那女家,说到最后,神情间非但全无懊悔,反倒一副坦荡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点头道:“好,好,我今日才算见识了你的本领!大了,翅膀硬了,全不把你老子放眼里了!既如此,我就少不得请出家法来了,就不信治不了你!你自己说,这等忤逆之罪,照了家规第十条,该当如何处置?”
谢醉桥道:“鞭笞一百。”
“知道就好!脱下衣服!”
谢南锦怒喝一声,震得房梁瓦顶亦扑簌簌落下一阵粉尘。
谢醉桥除了上衣,露出精赤的古铜色后背。
“老爷!念在公子初犯,饶过这一回吧!如何禁得住一百鞭?”
早赶了过来在门外的鲁大吓得熬不住了,慌忙扑了过来求情。
谢南锦怒道:“你瞧他可有一丝后悔之意?今天我就是打死了他,想来列祖列宗也不会怪我!这等忤逆之子,留着也是后患!”话说着,已是“啪”一声,一鞭重重抽在了谢醉桥后背之上,登时一道血红的鞭痕。
谢南锦心中怒极,下手自然不轻,鞭走如蛇,啪啪声中,转眼十几下抽了下去,谢醉桥后背也交错了十来条血痕,细小的血滴渗了出来,沿着后背起伏的肌理,慢慢滴下。
鲁大心疼得要命,也顾不得犯上了,一把抬住谢南锦的手腕,朝谢醉桥嚷道:“公子,公子,快些向老爷求饶认错!再打下去,真要打坏了!”
谢南锦本也有些犹豫了,心道他若真求饶了,再抽几下也就算了。看了一眼儿子,见他仍跪在那里,额头已迸出了汗,却咬紧了牙还一语不发,眼睛只直直望着身前的祖宗牌位,脸上竟毫无悔意,心头怒火再次突突而起,握紧了皮鞭,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鞭子又狠狠抽在了谢醉桥后背之上,立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爹!饶了哥哥吧!”
谢南锦抽到二三十下,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孩的声音,听着有些陌生,猛地回头,这才看见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女孩立在那里,眼中噙了泪地看着自己,愣了下,刚要脱口问你是谁,忽然想起她方才唤自己爹,已是明白了过来,竟是自己的女儿来了。
他对谢静竹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四年前那个瘦弱的岁小女孩的模样上。方才从宫中出来,憋了满肚子的火,径直便到了此处等着儿子送上门,骤然见自己的女儿出现,竟也亭亭玉立了宛如少女了,一时发怔,手便缓了下来。
谢静竹从前本对这聚少离多的父亲很是敬畏,只方才躲在外面,见鞭子不停落在自己哥哥后背上,心如刀绞,忍不住便冲了进来,出声求情。走到谢南锦面前跪下了,磕了个头,道:“爹,不要打哥哥了。哥哥知道自己错了,往后一定再也不会惹爹生气了。阮家的姐姐极好,不止哥哥喜欢,我也极是喜欢,当初听哥哥说她要成我嫂子,我欢喜得一夜都没睡着。爹,我娘去了后,我在江州住了三年多。这三年里爹没来看过我一次。我晓得爹常年在外,也不敢怪爹。只是我每年的生日都是阮家姐姐陪我一道过的,和她一起,我便像小时娘还一样的欢喜……,阮家姐姐真的很好,求爹不要再责罚哥哥了……”话说着,已是哽咽了起来。
谢南锦怔怔望着自己女儿,愧疚自责在心中一阵翻涌,又转头看了眼儿子,见他还是后背挺直地跪那里,任凭背后鲜血流淌而下,竟比自己年轻时还要倔上三分,终于长叹一声,抛了手上鞭子,上前扶起女儿往外而去。
谢醉桥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往门口而去,忍住后背疼痛,急忙回头问道:“爹,你何时动身南下去提亲?”
谢南锦停住脚步,看了眼女儿,见她正仰着头眼巴巴望着自己,心中一软,回头怒道:“小畜生!等你伤好些了,我自会动身!”
74、第七十四章 都妥了。
照实了说,谢醉桥这一顿鞭子挨得实在不轻,只此刻终于从自己父亲口中得到了这样一句话,疼痛也顾不得了,脱口便道:“这么点伤不碍事,明日……”
他接下本是想说“明日动身也无妨”,忽然看见自己老爹立在那里还横眉竖目,他身边的谢静竹正在朝自己眨眼,后面的话立时便吞了回去。
“明日什么?”
“明日……我陪爹痛饮一番,刚前些时候得了几坛上好的琥珀光,特意留着等爹回来……”
谢醉桥讪讪道。
谢南锦扫了眼他后背,见鲜血淋漓成一片,连裤腰处都濡染上了血渍,皱眉哼了一声,冷冷道:“我没那好福气,你往后陪你丈人喝便是!军有军规,家有家法。你本该受鞭一百,看在你妹子方才开口求情的面上,暂且记下。给我在列祖列宗面前再跪一个时辰,好生反省。若再敢犯,定责不饶!”说罢牵了谢静竹的手,转身扬长而去。
谢醉桥苦笑一下,只得继续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绕是常年习武的出身,渐渐也觉双膝发麻,后背更是阵阵火辣辣钻心般的抽痛。只一想到很快就能南下去向阮家提亲了,忆及明瑜的一张笑靥,心中却止不住又阵阵甘甜,连面前那一溜灰扑扑看起来一色沉着脸的祖宗画像也鲜明了许多。终于熬过那一个时辰了,早等在外的鲁大和府中内院管事的安妈妈及谢醉桥在府中伺候的贴身小厮谢福等人飞奔而入,七手八脚将他扶了起来。
这安妈妈从前是谢醉桥母亲嫁过来时跟着的乳母,和安家还沾了点亲,如今已是五十多了。因了谢母身子一直偏弱,她又利落,多年来便一直帮管着谢家内院的杂事,疼谢醉桥比自己的孙子还甚。前日她那在谢家城外农庄中管事的孙子新生了个娃,便喜孜孜过去看望了,刚片刻前才回府。哪想一回来就听说老爷回来了,老爷鞭笞了公子一顿,老爷罚公子跪一夜,包袱一丢便赶了过来,见他果然赤着后背,一身是血地跪在那里,心疼不已。待谢醉桥回了房趴在了榻上,安妈妈亲自拧了布巾替他轻轻擦拭血污,又抹了下眼角,道:“老爷也太狠心了,竟真下得了手去,一回来就把个好好的人打成这样!太太要是还在,哪里由得老爷这般下狠手……”又忙叫人去请郎中来治伤,被谢醉桥拦住了,笑道:“多谢妈妈费心,只我被责的事,还是不要传出去好。府中多有伤药,拿来替我擦了便是。不过些许皮肉之伤,过两日便好。”
安妈妈有些明白了过来,只得叫谢福去取药,想起今日之事,都是那阮家的女儿惹出的祸,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念道:“公子,不是妈妈我倚老卖老说你。我自小看你长大的,一直都是个伶俐的孩子,这回怎的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为了个隔着山高水远的人这般惹老爷生气,也不知那阮家的女儿前世修来了什么福分……”
谢醉桥趴在那里,听她提起明瑜时语气里有丝不满,便扭过头道:“安妈妈,她是个极好的女孩。我能娶她为妻,不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来才对。”
安妈妈见他说话时神情郑重,愣了一下,一时倒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忽听门被推开的声音,原来是谢静竹过来了,手上拿了伤药。
谢静竹本已定下了心神,到了谢醉桥身边,一见他后背的伤,皮肉绽开处血肉模糊,眼圈又有些泛红起来,道:“哥哥,我方才都在陪着爹,记挂着你要过来,他便叫我把这伤药带给你,说是极好。你快些擦起来。”
谢醉桥一怔,定定望着谢静竹手上的药膏。
谢静竹犹豫了下,终于鼓起勇气,又低声道,“哥哥,你莫要生爹的气。他虽打了你,只我瞧他也很难过,坐那里对着娘从前留下的一副字画发呆,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很是可怜……”
谢醉桥心中也是有些难受,接过药膏,便朝她笑道:“傻丫头,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会不晓得爹的心思,又怎会生他的气?方才倒是多谢妹子你了,替我在爹面前求情。做哥哥的今日出了丑,你莫笑话我。”
谢静竹微微摇头道:“我心疼都来不及,哪里会笑话哥哥。且阮姐姐要是晓得了……”
“今日之事,不要叫她晓得,知道吗?”
谢醉桥道。
谢静竹见他虽趴那里满身血痕,说话间却仍言笑晏晏,叮嘱自己时,语气虽轻柔,却带了丝叫她无法抗拒的命令之意,略咬了下唇,终于点了下头。
伤药既拿来了,安妈妈急着要替他敷上,见这兄妹两个话说个不停,忙对谢静竹道:“公子伤得不轻,要早些上药才好,姑娘先避下。”
谢静竹应了,忙退了出去。安妈妈这才挑了药膏,往谢醉桥后背轻轻抹了上去。伤口触药,难免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谢醉桥忍了下来不发一声,那安妈妈倒是自己皱眉嘶嘶个不停,仿似疼在了她身上一般。待抹完了药,见他裤腰上也浸染了血痕,便伸手过去要替他脱了换条干净的外裤,吓得谢醉桥从榻上蹦坐了起来,连连摆手。
安妈妈本有些伤感,只此刻见他坐那里,一只手紧紧抓着裤腰,脸有些发红地望着自己,禁不住也是笑了起来,摇头道:“公子小时都是我抱大的,七八岁时还是妈妈我伺候你洗澡,哪里没见过,方才不过是要替你换下外面脏了的裤子……”
她自顾说着,谢醉桥一张脸涨得更红,慌忙截住她话,道:“我自己来。”
安妈妈道:“你自己不便擦洗。”
“叫谢福过来便是。”
安妈妈不满道:“谢福粗手粗脚,平日里还凑合着端茶倒水,如今你身上有伤,诸多不便,他如何能伺候得好?玉簪若还在,我自然不用多事,偏你又把她给打发走了。公子若是不愿叫我伺候,我就另派个细心的丫头过来。老大不小的人了,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伺候着,叫我怎么放心!”
谢醉桥渐渐定下了神,坐直了腰身笑道:“大营中不能带丫头进去,我早习惯让谢福伺候了。妈妈现在改派丫头来,我反倒不惯。我不过是背上有伤,手脚却没坏,妈妈放心便是。”
安妈妈见他这般固执,只好应了下来,对那谢福再三叮嘱,这才叹气而去。
***
若按谢醉桥的心思,自然恨不得越早动身越好,他自己的那点皮肉伤全不在话下。只他也晓得提亲过大礼的一关,必须要由他父亲来执行。好容易得他一句话了,如今哪里还敢催促惹他不快,只能压下心中焦躁,苦苦等着便是。待到父亲不慌不忙地与诸多同僚拜望完毕,已是五六日之后了。
谢醉桥实在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