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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角门已然在望,生路明明就在前方。但随着那喊声越传越远,黑暗中三三两两的光点遥遥出现,极快地围拢过来,这一次至少有七八个人,至少。
小竹双膝一软,猛地踉跄,浑身上下近十道伤口同时剧痛,眼前已是金星乱冒。
“……我们完了,”她抬手擦一擦唇边的血,惨然笑道。
小叶沉默不语,忽然蹲下身,解开重重绑着的腰带,将连长安放下来,靠在左近一棵树上;回头沉声嘱咐她:“我去引开那些人,你趁机带小姐走。西侧门外头埋伏有咱们的暗桩,记得三长两短,你只要叩对暗号,他们一定会打开门接应。”
小竹竟笑了,长喘了好一阵,才轻轻啐道:“办不到!我总之是活不成了,也就剩这么一口气,还是我去引开他们,你想办法逃出去。”
小叶望着她一身的血污,还有月色下明亮的眼,心如刀割。她和冬梅为了护着武功大打折扣的自己,多少刀剑都是用肉身去挡,才会受这么重的伤……但她依然只能咬牙,断然道:“好,就这样。”
小竹又笑了,一笑,月光下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好姐妹,记得,下辈子还要当姐妹!”言毕转身,拖着半条血肉模糊的腿,径直奔向暗影丛生的远方。
小叶呆呆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一抹嫩绿融化在夜幕里,直到随风传来模糊的打斗声,直到,几盏星星点点的光倏忽聚拢、片刻分散……
又一朵肆意而明丽的花已然枯萎,再也不复春晖——自己呢?自己又能开放多久?她们这样的人儿,注定只有刹那芳华,注定只是血一样鲜艳、世上最凄凉的花。
不知小竹拼却性命究竟做了什么,但上天一定听见了她最后的祈愿,那些灯烛火把的光辉再也没有逼近,转而向另一个方向,渐渐远了,最后消失。
小叶忍痛擦干泪水,走向一旁倚着的连长安。月光下,她浑身数处重穴受制,依然无法挪动半根手指,只双目闭合,两行清泪不住向下流淌。即使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听见了,即使分明有一条一条人命在她身边熄灭、因她而熄灭,她所有的自由唯有落泪,除此之外鞭长莫及。
不知怎的,小叶心中一动,俯低身子,轻声劝:“不必哭了,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就该这样死……死得其所而已。”
长安的双眼猛地睁开,隔着粼粼波光,映着昏黄月亮,那一对眸子竟像是某种诡谲的紫,莫名生辉。怜惜、悲痛、不平还有愤怒,全都混杂在那异色的目光里,几乎在小叶的脸上炸裂开来。
——她只觉颈后猛地一紧;她莫名想起了连怀箴。
白莲又出现了,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在连长安□的皮肤下面疯长;这一次比昨夜越发清晰绚烂,绿的叶、白的花、金色的蕊层层交织,简直就像是细致绝伦的工笔彩绘——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它的美,无法想象那种惊艳带给你的活生生的魔惑。
小叶忽然笑了,她再一次小心翼翼将长安负在背上、缚好,随即蹑手蹑脚掩至宫墙下。小竹的牺牲没有白费,这边真的已无人守卫。她屏住呼吸,一寸一寸挪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手心下湿冷的墙砖终于变作漆皮龟裂剥落的厚重板材。
没有错,平日里杂役太监出入的西侧门,连个正式名字也没有的皇宫的死角——连家的底牌。
她的动作比羽毛还要轻,无限谨慎地摸到门板正中的位置,手指微曲,轻轻叩上去,三长、两短,仿佛巨大的鼓槌擂在心上。然后,几乎等了一千年那么长,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清晰的回应,三长、两短。
最后一个短音消失,一切归于沉寂,刹那间小叶几乎屈膝跪倒,身子不自禁地酸软下去,好半响才扶着门扇直起腰。她终于到了这里!活着到了这里!即使一切都成灰烬,只要白莲不死,只要还有一朵花……
两扇底轴上了桐油的门板无声无息开启,秋夜的冷风呼啸着钻了进来。小叶打了个寒战,刚要抬步,却忽然僵住,整个人彻彻底底化作了石头。
门的那一边,依然是浓重黑暗,可黑暗里却分明有大片出了鞘的刀枪剑戟,明晃晃。无数盏灯烛、无数把松明同时亮起,她彻底睁不开眼睛,世界唯余一片金色的灿烂死亡。
不知是谁在用得意洋洋的声音笑道:“没想到守株待兔,还真的会有傻兔子撞上来——万岁果然神机妙算!”
【十五】金弓
“大喜!西侧门守将已擒获连氏逆党,成功救下皇后娘娘,万岁英明天纵,料事如神!”
宣佑帝慕容澈缓缓点了点头,连家这道暗卡他知悉已久,一直没敢打草惊蛇,也是大齐历代先皇在天有灵,才得如今出奇制胜。此刻他犹有后怕,自己实在小瞧了那些女流之辈,险些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尽管连长安终究没能逃掉,无论如何他是犯了大错;商轶死了,都是他的错。
他立于紫极门箭楼前遥望,远方天边大把金线正一根根刺破青灰云层。天即破晓,却越发寒透甲胄;整个帝京漂浮于浓重雾气里,犹如茫茫海水上动荡的船。
白莲就是白莲,是上百年南晋与匈奴共同的梦魇,果然名不虚传!沈奉虽忠勇无畏,可惜并非帅才,宣佑帝本也没指望单凭他便能剿灭白莲花。只是依然想不到,三千禁卫明明先发制人,竟连营房四门也堵不住,竟让无数白盔白甲突出重围,径直杀至宫城前——而自己苦心安排的京畿援军,以及那围定后动、待两相会和后以多击少的妙计,统统化作空谈。
纵使没有连铉,没有连怀箴,血红底色一瓣白花的旗帜依旧迎着寒风猎猎招展。晨雾中,人马一片朦胧,唯见那血旗恣意进退、奔突来往,竟无人能挫其锋芒。
“……那是谁?”他沉声问。
身后有人支吾半晌,答道:“是血莲旗啊,该是莲花军……不,不,是叛军的首脑人物吧……只不知是哪一个……”
“首脑?连铉和连怀箴都在朕手里,还有什么首脑?”慕容澈不由斥道,再一次不可抑止地想起死去的商轶。他不仅是他的御医,更是他视如父兄的腹心——是他无数次借着身份之便出入宫禁、传递机密;是他暗地里谨慎筹谋,替自己编织一张隶属于御座的消息之网;甚至在连铉险些将连怀箴硬塞给他的时候,亦是商轶出言劝谏,告诫自己切勿动怒,切勿反目,不妨加以利用,不如避重就轻、釜底抽薪……他虽悬壶济世,却是真正栋梁。
若商供奉还在,他岂会问一句话,只换来呆若木鸡无言以对?是他的不慎他的思虑不周,到头来自折一臂,痛彻心肺……不要想了!慕容澈长舒一口气,战阵之前切忌感情用事,这无可弥补的失去他此刻还不能去想。
“启禀万岁,叛军自连氏父女以降,似还有三名校尉官。其中,彭泰礼……老奴记得是去年战死在南边了;叶洲则上个月犯了事,才贬去了雁门关……这一番掌旗的大约是何隐,三校尉里数他名声不著……”
宣佑帝抬眼瞟向腰弯得几乎折断的内监总管,微微一笑。不愧是老狐狸,眼色生的当真好。
说话功夫,晨雾渐薄,扶着宫城嶙峋的雉堞张望,果然那血莲旗下四名手持大盾的骑兵拱护着一人一马:素白甲胄,灿金兜鍪,猩红柄极长的战刀。那人使的都是修罗场上杀敌的功夫,并没有太多花样,朝阳下但见秋光熠熠、扫风卷雪,无人能在他刀下走过三招。
当真是英雄豪杰!连氏的确卧虎藏龙。慕容澈意气陡升,忽然高声吩咐左右:“去请太祖皇帝的金恨弓来!”
众人相顾失色,那是大齐镇国之宝,当世一等一的神兵,相传乃天人所制,端的是鬼斧神工。武皇帝当年举家遭戮,孑然一身,便以此弓立誓,兴兵血恨,而后二十年开疆拓土、纵横天下,方有今日三千里大好河山。自太祖薨逝,大齐定都玉京之后,历代以来都供金恨弓于奉先殿正中祖宗牌位之下,只每年元日祭祀之时,才请出由天子亲持,向皇陵的方向三鸣弦,以示先辈功业,永志不忘——取之杀敌?两百年间,从未一见!
——那又如何?慕容澈冷笑。英雄如太祖,两百年未见!烽烟如当年,两百年未见!被敌人攻至这紫极门下,更是大齐开国两百年来前所未有的耻辱!
两百年时流荏苒,两百年酒色财气,两百年御座上一代接一代的傀儡之躯,早浑浊了英雄血脉,催颓了豪杰心胸;这天下第一的名弓,早就寂寞的太久太久了!
***
大齐以弓马立国,当初修建太极宫之时,便着意兼顾军事用途。因此城墙筑得既高且厚,箭孔密布,比玉京外郭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今夏豪雨绵绵,御沟绿水暴涨,较往年更宽了一倍有余,紫极门的吊桥一升上去,整个皇宫便彻底被深池环绕,固若金汤。
白莲军自城东营地突围而出,三千人且战且走,再怎么指挥若定秩序井然,毕竟仓促间只随身带了兵刃马匹,万万不可能携有笨重的攻城器械。面对头上高耸宫墙,面对脚下怒涛如狂,面对宗主与少主统统生死不明的绝境,当真是以人命去填,人手去攀,什么都不顾了;一次次被倾泻而下的矢石击落,一次次前仆后继,抵死攻坚。
卯时正,天空云翳终于散尽,一时间霞光大放,满地腥气蒸腾而上,映衬着方圆里许之内万余人的浴血拼杀。这已不是普通的战斗,奇迹般士气不堕、越挫越勇的白莲军分明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各个状若疯魔。眼见着对手大批援兵集结赶至,眼见己方愈加寡不敌众形势危急,反而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骇人实力!
——明明身中数处、十数处致命伤,从头到脚浑似个血葫芦,若是常人早就死得透了,他们却依然可以举刀杀敌,刀刀见血,半步不退!
就凭着这股鬼神般的煞气,从夜半至拂晓,再到旭日初升,整整两个时辰间白莲军伤亡无数,血流漂杵,攻势却丝毫不减。反是人数大大占优的禁军及京畿大营兵士,越打越是心惊胆战、手足酸软,渐渐落了下风。
纸面上的确是八千对三千,但这八千人要面对的,却是三千只发了狂性的狼。纵使有坚壁深池庇佑,纵使明知对方只是垂死顽抗,但如此境地,“胜负”二字,忽然谁也不敢笃定了。
——宣佑二年,十月十八,史称“紫极门之乱”,是大齐开国以来鲜有的惨剧。名字叫做“乱世”的巨大的鸟从天空飞过,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它翅膀的阴影下面。
***
紫极门宫墙之上,内监战战兢兢捧定金匮,高高举过头顶。宣佑帝慕容澈撕去匮上皇封,耳畔恍惚间有弦声破空之音,袅袅不绝。那是匣内沉睡百年的神弓欢快鸣吼,亦是太祖皇帝英灵不远,欣慰的豪笑声。
他持定弦月弧,紧上麒麟筋,催动内息,对着城上城下无数双耳朵厉声呼喊。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然后弓如霹雳,矢似流星。
随着死伤加剧,血莲旗下的何隐已急命外围收紧战阵,死斗到底;其余人则通力齐攻,即使用刀去砍,也誓要将宫墙砍出一个缺口……才向前推进了百余步,忽听得城头一声怒吼,他急勒马仰面上望,但见朝阳炽烈,立在高处的那个人影笼在一团金黄光晕里,仿佛正在燃烧。
“——朕在此!逆贼看箭!”
从慕容澈站立之处至何隐所在阵中,少说也有四五十丈远近。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何况这距离甚至超出了普通箭矢的射程。何隐原没料到这一箭是射向自己的,待发觉不妙已然不及闪避。幸有身边训练有素的副卫将大盾高高擎起,挡在主将身前——只听“扑”一声闷响,那卫士连人带盾仰倒,跌下马去,再无声息。
一杆四尺长的金翎箭,射穿盾牌后竟余力未竭,径直透入人体,从后心穿出,偌大的血窟窿。
饶是久经战阵,饶是处变不惊,饶是杀到眼前一片挥之不去的红雾,在场人依然面色惨青目如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箭又至,这一次没人再敢掉以轻心。迎着电光来处,剩余三面大盾层层相叠,将何隐彻底护在当中——又是“扑”一声,金翎箭直透两层盾面,擦过第三名副卫的手臂飞落于地,箭尖上还钩着缕缕血丝。
三人放下大盾,惊魂未定,不约而同高呼一声“好”——两军对垒,男儿搏命,无论立场如何,好就是好,豪杰就是豪杰!
四十七丈外的高处,慕容澈同样发自肺腑大声赞叹,正因为你死我活,才真正无需矫饰不用虚伪。他轻舒猿臂,搭上第三根金翎箭,会挽雕弓如满月。
弦鸣,箭发。三盾垒成,严阵以待。
可是这一箭却并非射向何隐——此三人齐护一点,别处自然破绽百出;就在何隐身侧四五步开外,骑白马的护旗官应声栽倒,那代表着“战无不胜”的血莲旗,那两百年屹立不倒的血莲旗,便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