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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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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这事实在干系重大,不得不谨之慎之,如此一拖再拖,便拖到了此时。

今夜,本轮不到他巡营,可偏偏另一位何校尉突然告了假,黄昏后他才整束出门。那时候叶曦明明好端端躺在自己屋里,吃着娘炖的补品;他进去时还叫骨节酸痛,蒙着头装睡。可叶洲才巡了一半,还未到子夜,便有个小厮急急跑来说,看到有人用抓钩翻进了驸马府的后墙,那身影似乎像他兄弟!

他当即五雷轰顶、魂飞魄散,驸马府是什么地方?里头不知多少精锐护卫,多少机关消息!叶曦是真的疯魔了不成?他飞一般向家里赶,一脚踹开门,但见被窝里鼓鼓的,掀开看却是堆枕头衣服。爹娘早已安歇,此时醒来各个目瞪口呆,连声问大儿子你兄弟哪里去了?叶洲怎么敢对他们讲实话?即使能讲,他也不知该从何讲起。但觉浑身的血就像是整个儿换过了一遭,皮肤下淌着流动的冰渣!

***

……提着灯当先而行的流苏猛地驻足,倒把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叶洲骇了一跳。他脱口便问所为何事,却见流苏身子微侧,姗姗让出道来,向远处恭敬行礼,迟疑道:“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怎么不是连怀箴?静夜里一身似雪白衣飘飘欲仙,脚步轻得不可思议。在叶洲的印象中,副统领向来都是一副男装打扮,虽明知她是女儿身,可看上去完全是个潇洒少年。但今夜不一样,没有甲胄,没有兜鍪,衫子很薄,甚至被风吹开了一角,越发显得说不出的纤丽秀致,姿仪脱俗;如扶风细柳,如水面上袅袅盛放、素极艳尽的绝色莲花。

他还在怔,连怀箴却已奔至近前,起初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个人,脚下丝毫不见放缓。——几乎都要与他擦肩而过了,他几乎都在犹豫要不要出声呼唤,那销魂丽影骤然停顿,一张脸极缓极缓地转过来,但见清光凛凛,两眼如电。

“叶……校尉?”连怀箴朱唇轻启,悠悠开了口。

叶洲如梦方醒,连忙倒身下拜,头垂得低低的。却又冷不防夜风凌乱,吹得素白鲛绡恣意飞扬,裙底一双金丝绣履惊鸿一瞥,履中踩着的玉白双足竟像是……竟像是□着的!叶洲只觉气血上涌胸口狂跳,几难自抑,好半天才吐出“副统领”三个字,却再也接不下去。

连怀箴冷哼一声,全无征兆伸出手去,一把揪住叶洲的衣襟,将他从地上猛拽起来。叶校尉未及反应,凌厉掌风已近至耳边,他下意识出手去挡,却不防连怀箴在间不容发之际突然变招,击向他左颊的玉手倏忽出现在他右侧,那一掌终究是结结实实落在他脸上,将他打得身子一晃。

连怀箴想是恨极了,下手奇重。虽未用上内力,也令他耳中嗡的一响。刹那间叶洲脑海里转过千万个念头,越想越是背脊冰冷,汗重衣衫。

“盛莲将军”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叶洲,我连氏何曾亏待你家?为什么……为什么!”

叶洲见此光景,心中雪亮,明白弟弟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此刻万念俱灰,唯有不住叩首,悔恨万分。

“……你可知我姐姐是谁?她是圣天子聘定的皇后,是大齐之母,万乘之尊!你弟弟生了天大狗胆,竟敢……竟敢……竟敢玷辱于她,做下这抄家灭族的冤孽!你便是千刀万剐,又有何用?你们叶家便是满门屠戮一百次,又有何用!”

纵然叶洲已有准备,可毕竟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噩耗。瞬时如遭电击,木然跪在当地,连脸颊上的剧痛都无知无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常更新,继续努力!

                  【〇五】姐妹

一路上,叶洲始终恍惚,始终没有从震惊、以及震惊之后黑色的虚空里醒过来。靴子一步一步踩落,脚下踏踏实实的地面便随之一块一块化作流沙。那不久前还意气风发、前程似锦的自己,便在这一步一步之间,被重重夜雾锁紧,一寸一寸蚕食了去。

若连怀箴所说的一切并非虚妄,若叶曦真的鬼迷心窍癫狂至此,那么他……不,应当说整个叶家,除了以死谢罪以死雪耻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

他并不畏死,生于铁和血之中的叶家男儿从不畏死!他也曾想象过遥远的终点,想象自己戎马一生,最终倒在疆场之上。朔风里战鼓咚咚,马蹄下黄砂白骨,敌人山呼海啸般涌来,而自己手挽残刀死战到底,那样一种血染征袍穷途末路。

那是他的梦,是他甘之如饴的多年后某一天的尽头——但绝不是现在!绝不该在这样……不甘而耻辱的时候。

他便这般满腹愤懑,紧随着连怀箴来到长安暂居的偏院,紧随着她开了门进去。心中尚存万一指望,也许不过是误会,也许……也许还有后路可以挽回。对于连家传说中的大小姐,叶洲往日也曾偶有耳闻:这一位虽齿序较高,可惜是个病弱身子,自幼养在深闺,万万无法与俊绝超逸的妹妹相比。

正回忆那些流言蜚语,冷不妨内间帘子轻晃,大团昏黄烛晕凭空出现,照亮四周错杂黑影。一个娉婷身子默然肃立,面容因背着光,倒瞧不大清楚,只背脊挺直,颈子高高昂起。

刹那间叶洲便明白传言全都错了,毕竟是姐妹至亲,血是骗不了人的,仅凭这身姿,已十足十像是方才荷塘边风华绝世的盛莲将军。

当先他半步的连怀箴忽然顿了顿,袍袖隐隐颤抖,还一会儿才恢复如常。流苏连忙带着三两个小丫鬟四处点灯燃烛,绣房中次第亮起来。长安的脸渐渐自暗处浮现,姐妹二人原来只有轮廓依稀相仿,怀箴艳光四射锋芒毕露,如一柄出鞘名剑;而长安无疑则钝厚许多模糊许多,不过是块半成型的坯。

***

——她是真的想我死。

在四目相望的瞬间,长安已然明白。连怀箴似乎很是惊讶,或者不如说,成功的装作了很是惊讶;她面对长安满腔的愤怒和质问,没有避,没有让,只从眼底幽幽笑了一下。长安在那笑里,分明看到了自己衣不蔽体的倒影,也看到了丝丝杀气,尖锐而清晰。

这笑容已足够回答一切……原来如此。

聘定的皇后若是不明不白出了意外,连家自然难逃干系,陛下……那初登基两年渐渐显出不凡的陛下又岂能善罢甘休?说不定真的雷霆震怒,当真降下大罪,将连家几辈人的忠心赤胆统统弃之不顾——这一层连怀箴自然想得到,她没有那么笨。

可假若……并非发生意外,而是那钦点的人选自己贞洁有玷证据确凿,若真出了这闻所未闻又无可挽回的丑事,宫里第一个不会让它传开来成为天下笑柄。到头来恐怕只有假戏真做,李代桃僵,大婚那一天御辇照旧来迎,玉洁冰清的连家女儿照旧飞上枝头变凤凰去——只要所有人保持默契,全当这个“插曲”不曾发生便万事大吉。本就默默无闻的连家庶出长女,突发急病默默无闻的死,有谁会关心呢?

不愧是杀伐决断的盛莲将军,一夕之间想出如许妙计,好凌厉的手段!好狠辣的心!

“……姐姐,”怀箴叹息,就连那叹息也似带着刃的,光闪闪,“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长安一动不动,始终立在内室门外,用身子挡住半边门帘。听了这话,冷冷回应:“我没什么和你说的,去叫连……去找父亲大人来。”她不愿于外人面前争吵,目光在叶洲身上扫过,终究改了口。

“父亲大人?”怀箴微愕,随即咯咯笑,“好姐姐,你以为做下这等丑事,父亲大人还会帮你遮掩不成?我怕等他来了,你连自求一死,都难了。”

长安心中雪亮,早就明白多言无用,索性既不辩驳也不告饶。只将头缓缓转开,望定烛光照不到的漆黑角落,心下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屋内一潭死水,混沌胶着,连怀箴成竹在胸,自然不着急,自笑了一阵便停了,索性唤流苏送茶来,转身坐在丫头们揩干净的椅子上等着看好戏。叶洲心中却宛若火烧。灯甫大亮他便已瞧得清楚,地上凌乱丢着几件男人的衣物。其中有条天青底子掐石绿镶边汗巾子,那颜色那款式分明是娘的手工,与自己此刻系在袍子底的一模一样。

他最后的侥幸之心终于烟消云散,唯有哀其不幸,唯有怒其不争。叶曦……叶曦……你为何还不现身?你既然有胆子闯下弥天大祸,难道竟没胆子担当不成?若我们兄弟两个干脆利落死在这里,说不定爹娘姐妹还能逃过一劫,你……你究竟还是不是叶家子孙?

他简直想冲上前去,径直将叶曦从内间拽出来问个清楚,可连长安面容如水挡在关口,全无退开的意思——她的确没有怀箴疾风骤雨般的威势,却也莫名有股凝重压力,让人轻慢不得。

屋外忽然喧闹,怀箴留在外头守着的人急急跑进来,还未及说什么,连铉已跟着大步流星赶到,一把将她挥开,也不管屋内若干下人眼睁睁看着,径直向两个女儿咆哮:“你们这般胡闹,真的嫌连家败得不够快么!”

这一夜,连铉本就睡得不踏实,事实上,自从新君即位以来,他已很久很久没能安安稳稳到天亮了。这宣佑帝当皇子时本是个最不起眼的,几个哥哥斗到死去活来,只他不显山、不露水,在旁边安安稳稳看戏。可谁料,一穿上五爪龙袍,一坐上那个位置,竟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虽待他一样客气尊重,人前从没驳过只字片语,即使有什么意见,也总用求教的口吻与自己私底下商议。但不知为什么,宦海浮沉了三十年的连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特别是这次的立后风波,让他分明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提到立后,他便头疼。替怀箴争取这个凤位,本是父女二人反复商议妥当的。怀箴虽天资超绝,可惜却是个女儿身,毕竟封不得侯拜不得将上不得朝堂,莫说外头,就是连姓一族内部,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窥伺这下一任宗主的身份,窥伺那只传给宗主的三千莲花军。可一但借得皇家威仪在身,那便大不同,虽然怀箴的孩子不会姓连,但毕竟手握权柄,自然足够弹压一众鬼蜮蠹虫,确保家业安稳兴隆。可谁知……偏偏是半点天赋都没有的长安?他本打算送嫁怀箴后,尽快给长安招婿入赘,若运气好生下不错的男孩儿,正好承嗣,那便真的是十全十美。

——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莫名其妙的圣旨,半点都不像连家人的大女儿,各个给他添乱!一子落错,满盘稳赢的棋局忽然险象环生,足够他辗转反复彻夜难眠。这还不够,一向十全十美从未让他失望过的怀箴竟也跟着凑热闹,竟派人三更半夜将他从床上叫起来,说未来皇后娘娘的闺房里竟有个男人!

果然女人就是女人!他狠狠瞪着两个一点儿不省事的女儿,从未如此刻这般痛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个儿子?

“全堆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两个没眼色!”连铉越想越恼,不由咆哮。

流苏与其他几个小丫鬟如蒙大赦,连忙退出去,片刻间就走了个精光。只叶洲不动。

连铉瞧清楚是他,本极惊讶,他自小看着叶洲长大,深知他为人端方到过了头,无论如何不像是怀箴所说的“登徒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人在气头上也懒得分辨许多,径直呼喝:“你还呆着干什么?连老夫的话都听不懂了?”

怀箴突然冷笑:“叶校尉的亲弟可是大姐的入幕之宾,他这可不是什么‘外人’。”

连铉猛回头瞪她一眼,厉声训斥:“住口!你娘就没教过你规矩吗?”不待女儿反驳,已转过来面对叶洲,断然道,“即刻滚!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

从八岁时第一天进了莲花军起,叶洲便从未违拗过宗主的命令,但此刻,他狠命一咬牙,骤然跪倒在地,求恳道:“大人……请大人恕罪,让末将见舍弟最后一面!”

连铉怒极,随手抓起桌上一只茶盏,猛地掼向叶洲额角。“啪啦”一声脆响,地上连串殷红血点。

叶洲依然直挺挺跪在那里,任额上鲜血淋漓,眼睛一眨都不眨。

“……让他留下,做个见证。”忽然有人开口,是平静却不容反对的语气。连怀箴惊讶地一挑眉,但见长安施施然走近——原来她的人并没有声音那么镇定,双肩微抖,一双手藏在裙褶内,显然越绞越紧。

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向来人前连头都很少抬,连铉从没见她这般光景,一时倒狐疑了。只听长安续道:“父亲大人,女儿现在身处浪尖风口,遭奸人构陷也是难免,请父亲大人为女儿做主。”

怀箴又是“嗤”的一声笑。

连铉不由紧锁眉头,瞧这光景,当是怀箴的伎俩真的成了事,木已成舟无可挽回,长安自知难保,只得作低服软乞命来了!他此刻心中只有气恼,既恼小女儿先斩后奏,又恼大女儿愚笨无能,生生造下这烂摊子,叫他怎么收拾才好?正待发作,却见长安竟缓缓、缓缓将双手伸出来,伸到满室灯烛辉映之下——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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