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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安但笑不语,复又垂下头去,对着那卷羊皮寻思去了。
她并不清楚赫雅朵的这番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是以不好接口;不过自己说的倒是实打实的真心话——这些时日以来,她是真的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无形重压。
她早就知道匈奴的“阏氏”就是中原的“皇后”,可只有真的到了草原才明白,“阏氏”这个词,也许远比“皇后”还要重要许多。“阏氏”在匈奴语中的本意便是“女主人”,她就是她单于丈夫的牛羊、毡包、部族、奴隶……一切一切的女主人。在扎格尔唱给她听的长歌里,黄金家族的第一位阏氏——阿提拉大单于的妻子爱拉雅雅就有着极大的权柄,在阿提拉征讨四方的时候,她就在金帐居中调度,摄政监国,是整个帝国的实际掌权者。同样的,二十八年前,并非长子的先代单于正因为娶了父亲的少妻、大齐的公主、有“阏氏”之名的女人,才得以名正言顺地继位;而十年前那场剧变之时,更是因为金帐两代的“女主人”、草原两代的“女主人”这一无上身份,才让一个当时只有十岁的小孩子在她的羽翼下活了下来;让他度过自己成人之前、有能力重新夺回一切之前的漫漫十载光阴。
“……娜鲁夏,”赫雅朵忽然收回手指,直视连长安的双眼,唤着她的胡语名字——她替她取的名字,“当年我从玉京嫁过来的时候,走进金帐的第一天,老阏氏问我:‘你做好准备了么?做单于之妻,做单于之母?’如今,我拿这同样的问题来问你——你的男人一生中一定会有许多女人,但只有你,是他向着大阴山上的白烟叩拜,求长生天下赐的——你能安排他的毡房、管理他的牛羊、做他所有子民的母亲么?”
连长安扶着地图的手指轻抖了一下,感觉一股刺痛从上至下窜过她的脊柱。“我会尽力。”她郑重回答。
朵颜阏氏并不表示首肯,也不表示反驳,只是接着问道:“单于是剑,是白昼,是太阳……你能做他的盾,做他的黑夜,做他的月光吗?”
这一下长安便不敢确定了:“阏氏……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赫雅朵“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挥开连长安的手,将那卷羊皮夺到自己跟前;她指着地图东边那个最大的炭圈道,“这老鬼统领着五万骑兵,奴隶牛羊也数他最多……”又指向另外三个炭圈,“三万兵马,其中有八千铁甲精骑……两万……还有两万……”最后把手指移回来,移到中央王庭的白圈上,苦笑道,“我们呢?当前大乱初生时他们就掏空了阿衍部的一切,我苦心筹谋也不过争取到了十年光阴,如今金帐下的十六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尚不足三万,至于领兵之人更是……扎格尔和厄鲁都是好孩子,可他们全都太过年轻了……在他们那个年纪,总觉得自己伟大甚至不朽……蠢小子们……”
——朵颜阏氏垂下头,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支持他么?扎格尔并不是我亲生的,我甚至没有抱过他;但这孩子的确有种奇妙天赋,能吸引周围的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人人都爱扎格尔,人人都爱……我丈夫说,他说‘天生的单于’——可是,有什么用呢?难道我死去的丈夫就不是好单于、就不是大英雄吗?真英雄,总是死于阴谋诡计,总是死于暗杀、毒酒和内乱……扎格尔不缺乏勇气,也不缺乏毅力和信念,他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只是,他并非不懂机谋巧算,并非不懂我们汉人擅长的那一套儿,可他就始终跟个任性的小鬼一样,就是不喜欢。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我明白,可那有什么趣味?’哼!”
“……女人也有自己的战斗方式,孩子,”赫雅朵长叹一声,微垂眼睑,仿佛满身疲惫,“你能不能变得奸诈残忍来保护他?你能不能把自己置于暗处而让他稳立于阳光下?你能不能像一个妻子爱丈夫、而不仅仅像一个女人爱男人那样去爱他?”
连长安默默端坐,默默无语;好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还是那句回答:“我懂……我会尽力。”
“哈!”赫雅朵发出一声刺耳的笑,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你知道当年大阏氏问我的时候,我是怎么答的么?我那时候年少气盛满腹怨怼,毫不客气断然道:‘我当然会!不过你最好祈祷那个日子来的越晚越好,因为到时这个金帐里,再也没有你的立锥之地!’傻孩子……当扎格尔送信来说,看上了连家的女孩儿时,你可知我有多么害怕,又有多么高兴?他选择了这世上最污秽、最浓稠、也最鲜艳的血,他选择了恐怖和战栗;我担心的要命,却也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了……如果,你真的如我想象的那样,我就真的可以卸下肩上重担,安心等死了。”
——赫雅朵说到这里,终于笑了,真的笑了;满脸都是温柔与慈爱:“谁知道见到你才发现,你一点都不像白莲花——莲花是长在泥沼里的,你却跟泓清水也似,连我这个老婆子都能一眼看透……”
朵颜阏氏伸手摸了摸连长安的头顶,喟叹道:“是啊……我早就该想到的,那没用的笨小子一定会爱上你这样没用的蠢丫头……真是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不知道是我的网慢还是晋江慢,半夜写完的时候就打不开,起来上班上一半了,终于打开了……吐血啊吐血。这一章章节名是盗版别人的书名——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四个字,气势很配啊,所以盗了就盗了吧,嘿嘿嘿;反正我早连老金的“向来痴”、“从此醉”都盗了的说,不怕再无耻一次两次……过渡章节我总是写得比较扯,大家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
第三卷有几个大情节是我一开始就拟出提纲来的,比如“库里台”大会,我很期待这个段落,希望比完成得好;第二卷应该是我写东西这几年以来不断修改不断重写最最痛苦的一段了,我越来越觉得可能会删掉四分之一,这个完结了再说……
至于有亲问为啥选异族当男主啊,难道同族就没有值得爱的吗?其实很简单啊,其实和族不族的无关,只不过是我想写一望无际的草原嘛,想写数十万人的集会,想写暴风雪,想写大狂欢,想写如收割麦子一样、收割生命的铁蹄,想写别人未曾写过的东西——就像我特别想写海上落日,想写怒浪狂涛,想写栖息在浮尸上口中叼着金手镯的水鸟,想写站在桅杆顶蒙着眼睛跳死亡之舞的美丽女海贼一样……我就是喜欢这种恢弘的激烈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怎么说来着?“好女孩儿上天堂,坏女孩儿走四方”,什么都见识过,什么都经历过,生尽欢才能死无憾嘛!你会觉得连长安颠沛流离很可怜吗?我却觉得她很幸运啊!她是一只从天空飞过的大雁(当然,比较呆),虽然风刀霜剑风餐露宿甚至时时都有性命之忧,但总比锁在笼子里为了争夺主人手心那一点吃食儿的斗得你死我活的小雀子们好千百倍。在那样的时代,逃出了黄金的笼子,不是为一个男人而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品尝过所有的酸甜苦辣,这样的人生才算是不枉了!我很不喜欢被圈养的雌性动物,所以一心向往四方天空之外的世界的沈青蔷,才是那么多悲剧女人中不那么特别悲剧的一个。所以连长安,是注定没办法当皇后娘娘的啊……所以连长安,会真的当阏氏吗?奸笑ing!
【四五】桑田沧海
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是清晨,连长安正在自己的毡包前练剑;心中忽然莫名一动,不由放下兵刃抬起头来,但见一道黑色阴影掠过远方天空,沉重的露水压弯了翅尖;那只叫不上名字的硕大鸟儿斜斜飞进她的视线,又斜斜没入融化的朝阳中去了——天还是那么高、那么蓝。
于是她低下头去,继续习练一天的功课,无论是心法还是剑术,她的进境都极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常人习武,最难的莫过于气息导引、内力积聚,而宗主您周身血脉原本便顺畅无阻,倒像是胎中带出来的功夫,果然不愧是白莲。想当年,许连……也无法相比啊。”授她武艺的白莲之子们这样说。连长安明白他们的欲言又止,但笑不语;在她身上,早已发生了太多了奇迹,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连长安所学的白莲剑法瞧着并不花俏,招式简练,都是一剑一剑的直刺、斜劈与反撩;后二十招甚至还是左手剑。这显然不是用来玩赏、用来舞乐娱宾的功夫,只适合于冲突战阵、浴血杀敌。她使着使着,忽然心生疑窦,正要皱眉寻思,一转身却见杨赫不知何时竟已来到身边,正如一场及时好雨,忙问道:“杨什长,为何这一招使到一半,剑要从右手交至左手,才肯刺出去?不怕延误时机么?”
“宗主?”杨赫微愣,随即抱拳行了一礼,解释道,“这一招的右手其实是空手入白刃,或提自己的枪戟,或夺了对方的长兵器,然后两手并使;左短右长、左快右慢,一手三分攻七分守,另一手三分守七分攻,交换之间圆转如意,是最难学难练却也最高明的功夫了,等您将剑法、刀法、枪法和戟法全部学完就会明白——不过这个不用着急,属下之所以赶来是因为……”
连长安正在兴头上,全然未曾注意到杨什长今日的脸色其实有些怪异,甚至他的话语也比往日快速流利,兀自追问:“原来如此,怨不得左手剑比右手剑更稳更快……不过左守右攻还好说,若左攻右守——难道单手用长兵器也可以主守?”
“真气行处,不动如山——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宗主,属下真的是……”
连长安终于发觉了周遭的异样:一个两个三个,如众星捧月般居住连长安营帐四周小毡包里的白莲之子们,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无论老少,也无论是依然康健还是已经伤残;与杨赫相仿,他们中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某种奇特的神情,狂喜、愤怒、迷惘、感怀……种种心境不断闪现又不断消失、错杂交汇的怪异神情。
“……怎么了?”连长安问。自己分明也受了这气氛的感染,嗓音都有些不稳定了。
离她最近、正沐浴在她目光之下的什长杨赫才张口说了句:“宗主……”不知为什么便接不下去。连长安微感恚怒,不禁催问道:“到底什么事,说啊?”
杨赫身子前驱,忽然跪倒在地;在他身旁,在他身后,所有的白莲之子们竟黑压压跪成一片,有几个年纪轻的,甚至以头抢地,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嚎声。
连长安凤目斜飞,眸光如剑:“柳城,你来说!”
柳祭酒几乎四肢匍匐,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口中高声道:“宗主,他死了——”
——谁?谁死了?
连长安见他哭得痛摧心肝,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双稳健的双臂和一张平凡的脸;她张口就道:“有消息了?叶洲死了?”
的确,自从龙城的最后一个夜晚,杨什长救了奄奄一息的他,交给麒麟堂中那两个诡异莫测的红莲之后,叶洲就和诸人断了消息。但连长安话一出口便知不对,若真是叶校尉的死讯传来,白莲之子们虽对他有极深感情,却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忽然间,仿佛灵光一现醍醐灌顶,一个恶魔般的冰冷念头从脚底直攒头顶;就连连长安自己,也险些给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着了。
“……他死了?难道是慕容澈……他……死了?”
“轰”的一声,百余人哭声动地;这是哀恸的泪水,却也是喜悦的泪水,柳祭酒在其间高声哭叫道:“恭喜宗主!白莲历代先祖在天有灵啊!那害死老宗主和盛莲将军的慕容小儿,已……得了业报了!”
刹那间,连长安只觉全身的血液全都涌到了顶骨,理智烟灭灰飞,狂乱的心绪有如脱缰野马,那感觉又来了。在头脑转动之前,身子已不由自主冲了出去;齐膝长短的羊皮靴像是一对不断交错的褐色闪电,宽阔的十八幅系腰长裙迎风招展,有如大朵鲜艳的花。连长安将满地跪着的人抛在身后,一边奔跑,一边将拇食二指相对曲起塞入口中,用力一吹。尖利的清啸顿时刺破透明天幕,在不远处的马栏中,一匹身上满是桃花色斑点的胭脂马纵越而出,后蹄还未着地身子已轻盈地转向,直朝她飞奔而来。
此刻天时还早,马背上空空如也,无辔无鞍。连长安却毫不在意,只深吸一口气,将内力运至双腿,整个便腾空飞了起来,稳稳落在马背之上。她一手轻提马鬃,另一手拨转马头,压低身子轻叱一声:“去!”胭脂马四蹄如飞,转瞬便踪影不见。
——奔了许久,奔出老远;风向忽然一变,马背上的连长安隐隐听到了歌声。还是那样苍凉而哀愁的词句:“豪杰英烈多如麻,功名成败转如沙……”
***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