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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鸾晃晃脑袋说:「所以我很佩服凡人百折不挠的精神啊!一旦有机会,他们肯定还会造反!」
「这话你可不要胡说。」
「我哪有胡说,他们之所以那么畏惧,是因为他们没有像千本厦那样的领袖,人类是有野心的生物,一旦有了振臂高呼的勇者——哼哼!」
桃宝儿呼口气,说:「那可能与你有关系,但是与我没关系——我只是一颗小红桃,只要有阳光和露水就生活得肥肥美美啦!」
「是啊,我真嫉妒你。」朱鸾手指尖挠着他的小肚子,哈哈打趣道。
「不要再废话啦,主人大概去帮我们买船票了,我们回到马车里面等他吧。」
「啊?」朱鸾满脸不情愿,「刚刚来就要走?」
「咦?急着要走的不该是你吗?」
「可是宁潇看起来是个满有趣的地方呀,难道我们不逛逛吗?」
「喂喂喂……明明是你自己心急火燎,说要快些到留都去,快些恢复你的法力,主人为了你没日没夜在赶路……」
「好了好了,我知道雁子是个有义气的好男儿啦!」
「哼,主人有的可不仅仅是义气!」桃宝儿的病又发作了,「他是世上最最最最好的人!」
桃宝儿只要一提起雁太邵,那简直是滔滔不绝,好像除了他天下就没别的人啦——对小桃来说的确是这样。朱鸾总是说他夸张,可心里还是很认同的。
雁太邵是个大大的好人,虽然现在除了好人之外,还没有什么个性可以赋予他。
啊……似乎是个好得没有性格的家伙。
对朱鸾来说,因为没有结识过多少人类,在他的旧印象中,人类总是贪婪愚蠢,永远不知满足,不管你给予他们多少,他们仍会无止境地向你索取。
五百年前在人间流连的朱鸾,他不是没有想过像凤凰那样为人间做好事、留下美名,但他与凤凰职责不同。
凤凰会带来权力,而权力会有相伴而来的财富,那必须靠人类自己去争取,所以受到凤凰帮助的人民,不仅位高权重,其人格还必须高尚端正,坚忍刚强,这样他们才会被守护者凤凰瞧得起。
而朱鸾……也许他真的比凤凰浅薄得多吧,朱鸾向来认为既然人们贪财,那就给予他们,让他们可以过上豪华骄奢的生活,穷尽人间极乐,那么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是他想得太天真了,神的性格远远不似人格的复杂,朱鸾发现所有的人都是有着两面性,善良与邪恶,所有的人在得到想要的以后,就会变得更加古怪与扭曲,他们的欲望源源不绝,不知从哪而来的贪欲,却有着吞噬灵魂的力量,连原本的善良也被掠夺,到最后竟然会变成不折不扣的邪恶。
朱鸾感到很恐惧,他想不通被自己守护着的人民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的像天神们所说、像凡人所千夫所指的那样,他的神性邪恶渺小,一出现就会天下大乱?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太可悲了。
因为朱鸾虽然刁钻任性,但他从未想做什么坏事,然而,如果他的诞生势必会衍生邪恶,如果他的所有善良的愿望都会带来可怕的恶果……那么他还抱着这些愿望做什么?
不如一开始就自暴自弃,坦承接受自己的命运,如果凤凰要将光明霸权独揽,那么我就接受所有的黑暗!
朱鸾从此发誓要做一个坏蛋,无恶不作。然而与他做好人的道路一样,通往恶之路同样是坎坷不平,朱鸾发现自己竟然做什么事情都不成功,都会面临失败的结局,他总是会被挫败和打击纠缠着,越陷越深。
他想不明白……究竟要我干什么?命运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凡人有疑问可以去问神,然而如果神有了疑问,那么该去问谁?
朱鸾在黑暗中一次次地祈祷,希望有谁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天地之间没有人听到他的哀求,没有人看到他在强作的坚强与邪恶背后,那些小小的、气若游丝的善良。
唉,朱鸾悠悠的一声长叹。
这一睡,就是五百年。他本以为自己会睡得更久,即使不是因为与凤凰的承诺,朱鸾也对这种生命感到疲惫了。
凡人吃苦受罪,就算一辈子郁郁寡欢,那不过是刹那一生之事。然而对拥有永恒生命的他来说,却要永远在失落中沉沦吗?天地没有尽头,他的坠落也没有尽头。
朱鸾有翅膀,却不愿意飞翔。
朱鸾有声音,却不愿意长鸣。
朱鸾有温存的心,却没有人可以施予。
他的子民不需要,他的神不需要,他的哥哥更加不需要。
有谁需要他?有谁需要他呢?
「喂!喂!」
站在朱鸾耳边大喊大叫,却没有收到他任何回应,桃宝儿被吓住了。
这只鸟——也变成石头啦?
「朱鸾!」
桃宝儿又鼓足气,对着他的耳朵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朱鸾!」
这回连走过的行人都听到了,朱鸾的身体蓦然一震,回过神来,莫名地问:「干嘛那么大声啊!」
「再不喊的话,怕你灵魂出窍了!」桃宝儿捏着小拳头紧张地问:「你没什么事吧?」
他那副紧张的样子与他的主人同出一辙,朱鸾心中有种暖暖的感动洋溢出来,连声音也变得温柔了,「没有……没什么……」
「那你干嘛突然发呆啊!吓死我了!以为你中什么妖法了!」
「哈哈,我可是神耶,有什么妖法可以困住我!」
「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小红桃奶声奶气地说:「留州这边虽然繁华,但是世景非常复杂呢。」
「复杂?」
「没错啊,就是小偷、强盗、恶人、骗子……」
朱鸾听到这个哈哈大笑:「这些也叫恶人?那我可是恶人的始祖了!」
桃宝儿重重摇头,还是很严肃:「不一样!九州四海之内,人们的生活很简单,也很纯洁善良,我和主人四处游历,无论到哪里都可以感觉到如沐春风的暖意。你也与我们一路而来,就看看乐马镇吧,虽然是个买卖的地方,但是无论是生意人还是商客,除了有些贪财好利以外,都是很纯朴正直,很愿意帮助远道而来的旅人。然而九州之内,唯有留州是个人情冷淡的怪地方,本来只有南留的人个性乖张,不易接近,但因为北留的宁潇与南留都隔海相望,又联系紧密,宁潇人也渐渐地像南留人,冷漠自私,心地很坏。」
「这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个性吧。」
「但是全部的人这样,就很可怕啦!」桃宝儿做出个张牙舞爪的动作,「我和主人都非常不喜欢南留呢,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这辈子都不想去那鬼地方啦!」
朱鸾四周望了一圈:「看起来不是很好吗?如果连宁潇都这么漂亮,那么南留都那繁华之极的地方,就更加让人向往啦。」
「唉,这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桃宝儿微微一笑:「哦,我发现了,虽然你现在和我一样站在大地上面,但其实你还是在用鸟的眼睛来看待世界啊……」
朱鸾怪异地咧咧嘴:「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其实还是在从上面俯瞰——所以你只能够看到城镇表面的繁华,却感受不到它所散发出的气息。九州别的地方都很温暖,但是留州却很凉薄……」
朱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靠近小红桃身上深深嗅了一口,「啊——我感受到你身上好香甜的气息……」
桃宝儿生气地喝道:「你真是没正经呀!」
「可我就是喜欢逗你这小家伙啊……」
「我在跟你说真的!」
朱鸾无奈地摇头笑道:「你和雁太邵还真是臭味相投的一对主仆,都那么喜欢教训别人,天生老妈子命。」
桃宝儿气得叉起腰来:「哼!真不识好歹,我苦口婆心你还当我啰嗦!朱鸾你真是不讨人喜欢!」
「唔……」
桃宝儿说了句气话,本是无心之语,却正好戳到朱鸾的痛处,他本来笑得很开怀,听了这句话,笑容却倏地凝固在半路,碎成片片掉在地上。
蓦然冷下脸来。
桃宝儿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朱鸾突地换了张脸,比变戏法的还快。
「朱鸾?」但桃宝儿还是很敏感地,小心地凑到朱鸾的耳边,放轻声调,奶声奶气地说话:「你怎么啦?」
「没事……」
「我说错什么啦?」
「你正好说对了。」
「?」
「我真是不讨人喜欢……不仅是不讨人,也不讨妖、不讨神的喜欢。」
「你干嘛突然这么说呀。」
「是啊,我应该早有感悟的——既然人家都不喜欢我,干什么还要待在别人身边呢,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自己的大觉不就行了?既然死都死不了,那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桃宝儿感到一阵寒意,他所踩的这个肩膀忽然变得凉冰冰、硬邦邦的。
「这是什么话——真讨厌。」
「我是很讨厌啊……」
「哎呀,这是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哪。」
「……」
「小鸟你是很可爱的——我可以代表主人这么说!」
朱鸾已经麻木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你不相信吗?我是主人用心灵饲养的,所以我可以读懂他的心事,他是非常喜欢小鸟的!」
「……」
「朱鸾?朱鸾?」
看到朱鸾不顾自己,迳自往前走,桃宝儿被吓坏了,使劲在朱鸾耳边叽叽喳喳,又是劝又是安慰,他却置若罔闻。
「朱鸾你要去哪里啊?我不认识宁潇的路啊……」
「主人可能在马车里等我们呢,还是快回去吧!」
「晚了也许搭不上船啦,你不是很想去留都吗?」
「朱鸾、朱鸾,唔唔唔……拜托你停下来吧,我拉不动你呀。」
「……」
雁太邵买完船票以后,回到岸边他们停靠马车的地方,他怀中还抱着热腾腾的食物,神采飞扬地跑了回来。
结果却看到马车里面空空荡荡,海风把窗帘吹得狂舞,朱鸾和桃宝儿都不知去向。
雁太邵微微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从车马的后面竟然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身着银灰色的袍子,发丝也是银灰色,长发围拢起来在耳边形成一个发髻,面色苍白,没有表情,酷酷的怪吓人。
这样古怪的人物雁太邵可不认识,但是奇怪的是,自己在与他视线相对的时候,心中竟然蓦地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你是……」雁太邵沉吟着开口。
面无表情的男人开口:「天谴,你不记得我了吗?」
「嗯?」
男人嘴角扬起一道诡异的微笑。
「你是谁?」雁太邵莫名至极地问:「为什么会在我们的马车后面?」
男人冷哼,发出一声机械式的笑声,「我一路都在跟随着您。」
「跟随我?」雁太邵露出恐怖的神情。「怎么可能……」
「虽然您有皇主御赐的灵兽碧焉,但它也没有我们飞仙的速度快。」
「飞仙?你是飞仙?」雁太邵总算听懂了一点他明白的事情,「你是从凤离城中来的?」
男人似乎感到有些安慰,「还好,您还记得凤离城中的事情。」
「那是当然,我应凤凰皇主的『采贤令』到凤离城参加选拔,到最后还见到过皇主一次。」
「您当然见过皇主——但不是一次。」
「不是一次?」
「那当然,您是皇主身边的天谴,与他如影随形,怎么可能只见过一次。」
「你在说什么?」
「您是皇主身边的武官天谴。」
「……」雁太邵沉默了良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老兄,我说你是算命的吧?我知道宁潇城多得是这种骗子,骗人说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命,骗人说一定会当官,结果不过是想骗我口袋里的银辉而已!」
他生气地把那男人推开,「别来找我!我是个穷光蛋,所有的银辉都买了吃的。」
那男人本来没什么表情,在听到雁太邵把他认为是「算命的骗子」时,额上暴出一道青筋,嘴角也在抽搐,但他尽力在控制,冷静地说:「天谴,我不是算命的……」
「这年头算命也没什么丢人的,只是不要再骗人啦!」雁太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早就放弃作官的打算,还是当个流浪的旅人比较幸福,虽然餐风露宿,至少自由自在。」
「可你有不得推卸的责任。」
「少来了,我有什么责任?我只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您是凡人?别开玩笑了,您早就被凤凰亲授神职,拥有与神一样永垂不朽的生命了。」
「永垂不朽?我的天,那还挺可怕的——」
最初,那个银灰色男人的话让雁太邵感到莫名奇妙,到这会儿,雁太邵那种浪荡不堪的态度又让男人皱眉不已。
他叹了口气:「您的个性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