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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梅看了袁茂林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拜下大声喊道:“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
“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
“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
“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
……………………
这个时候,兴庆帝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行为,方才一时开心,竟是想要当着百姓之面奖赏苏氏,好借此笼络民心。可这苏氏却忒的没有眼色,一个女子,竟是借着百姓,干预起朝堂之事来了。
可是此刻,他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之境,骑虎难下,实在是为难至极。
他女儿虽多,可僚属兼好友白济远之女白清,小名囡囡,性情天真可人,乖巧善良,也是被他当成嫡女来教养的。加之当年“三王之乱”,他与白济远被困宫中,太子妃及获封宜郡王的长子,是白清之母姚氏拼了性命才护下来的。
那一日,京城里血流成河,白府里,上至白济远的爷爷白老太爷,下至仆从丫鬟,竟是除了前去做客的太子妃、宜郡王及白济远和姚氏的一双儿女,全都命丧黄泉。
姚氏以一己之身,挡住了数十身强力壮兵士的攻击,身中二十余刀,也都屹立不倒。
她杀敌五十余人,坚持到他和白济远领兵前来相救,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囡囡”,便撒手人寰。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身体里的血,也早已经流尽。他们根本想象不出,她是靠着怎样的力量,在油尽灯枯之前,还奋力的杀敌。
只那悲壮惨烈的境况,震撼了他的心,直至今日,还依然是历历在目。
白清长相神似姚氏,看见她,便如看见当日那浑身浴血,鲜红似火,剧烈燃烧的姚氏。他们只求白清不像姚氏红颜薄命,希望她能够好好儿的,快乐的活着,不忍她沾染上半点的鲜血和不堪。
从那一日起,他与皇后,将囡囡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娇宠怜爱,除了没有公主的封号和食邑,她所享用的一切待遇,与嫡出公主一般无二。
他对她的疼宠,丝毫不逊于白济远这个生身之父。
囡囡对他,也是孺慕如亲父的。
囡囡犯错,他也生气,可他已经惩罚过她了。
二十板子,禁足一年。
这些人却还觉得不够,如今,竟是要逼着他处死他爱若亲女的囡囡。
白济远深知他的为难之处,也明白他对囡囡的疼宠。可是他更知晓女儿犯下的是何等罪孽,即使不忍,即使难过,此时此地,却不是他们能够偏私的了。
“小女犯下此等弥天大错,臣亦有大罪在身,恳请陛下赐臣父女死罪。”
“绍德!”兴庆帝眸光含泪。
苏梅生怕兴庆帝心软,打断他们君臣的对视,朗声喊道:“恳请陛下为民做主,赐贪官恶贼死罪!”
兴庆帝狠狠的捏着拳头,怒视苏梅。
苏梅直直对视,毫无惧色。
明明只是一小小农妇,竟有如此胆色,那浑身散发的气息,果真如天女下凡,叫人不敢直视。
黎民叩头,一声声重复着她的言语。
“恳请陛下为民做主,赐贪官恶贼死罪!”
“恳请陛下为民做主,赐贪官恶贼死罪!”
……
那声音远远传扬,激荡在对面的山壁上,传回来悠远的回声,好似发自天际的声音。
“下诏!”兴庆帝终于妥协了。
翰林院大学士胡凯峰铺开旨帛,执笔相待。
“南浔女苏氏梅娘,因改良粮种、辅佐农业有功,今收其为义女,赐封安宁公主,封地南浔平谷,食邑五百户。”
“太傅白济远教女无方,致使其女罹犯大错,撤其正一品太傅、其子白澈正二品内阁学士,其婿正四品户部侍郎,皆尽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袁门白氏,兴庆二十五年六月二十日,着人放火烧毁郴州粮仓,死四十余粮仓看守,毁数万石粮食,罪,罪大恶极,着,赐毒酒一杯。”
当着文武百官,京城数千百姓的面,兴庆帝的旨意一道道颁了下去,便即打道回府。
百姓口呼万岁,簇拥相送,纷纷赞扬其为明君。
他们却不知,上了御驾的明君,伸展开的双手手心里,已然血肉模糊。
****
白府正院中,尚不知自己已经被赐毒酒,即将要命丧黄泉的白清依着软榻,一口一口叼过侍女喂食的冰镇凤梨,神情麻木。
即使凤梨太过酸涩,她也不过只是眯了一下眼睛,竟是丝毫表情也无。
她长得娇小玲珑,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儿,若是两颊稍多些肉,应当是分外娇俏可爱的。只她却双颊消瘦,面上苍白,眼神幽咽,眉宇之间,也尽是愁苦之色。
明明应该一个娇艳女子,却偏偏被整成了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
“小姐,夫人跟前的碧枝传话过来,说是圣人有旨意到,请你梳洗装扮,到前厅接旨!”
怔楞的白清闻言一喜,急切的问道:“可是皇帝伯伯要放我出去了?”
“奴婢不知,天使就要临门了,小姐还是赶紧梳洗装扮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氏性恶善妒,嫉贤讳能,为一己私欲,竟放火焚烧赈灾之粮,置灾民于不顾,实乃罪大恶极,当施以极刑。念其父白济远为国尽忠数十载,特留其全尸,赐鸩酒一杯。白济远教女不贤,枉为人父人师,今撸夺其太子太傅之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白济远之子白澈,纵容其妹之恶,不思报效朝廷,撤其内阁学士之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撸夺白氏一族所有诰封……”
“不,不可能!”听着圣旨中句句指责和惩处,看着随天使驾临的内侍手捧着的玉壶,白清不敢置信的摇头。
“白氏,接旨谢恩吧!”念完圣旨的天使久久得不到回应,抬声喊道。
“这不是真的,皇帝伯伯,他答应过的,过几天就放我出去。怎么会赐死,我不信,这不可能……”
她不敢相信,与她一同接旨的嫂子涂氏,倒是一字一句全然听到脑中,也进了心里。
完了,全完了!
她恨恨的看着白清,目光中一片红光,竟是像烈火燃烧一般,骇得堂中众人不敢动弹。
突然,她低吼一声,扑向跪在身边的白清,纤细的双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怒声凄绝的控诉道:“害人精,都是你这个害人精,你自以为是,误我一生。害了我不够,连你父兄,你侄儿侄女都不放过。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死吧!哈哈……你去死啊……”
“呃……呃呃……嫂,嫂子,放手……”使劲的抓扯着对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白清的目光中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
好难受,呼吸不过来了。
为什么,嫂子,为什么?
曾经最为亲密的好友,十年亲如姐妹的姑嫂,最后竟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做了断!
就快要死了,白清还是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的,是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竟是变成了如此模样?
犹记得年幼时,她们同在闺学为伴,互相扶持,纵横京内。有皇帝伯伯相护,便是宗室贵女,也不得不避她们锋芒。后来,她更是成全了她爱慕兄长的心思,亲去皇宫,求着皇帝伯伯将她列入了秀女名单,然后赐婚给兄长为妻。
可是为什么,她的言语中,会有那么深浓的恨?她为什么,会这样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脖子?
那么的用力,指甲都深深的陷入到颈部的肉中,窒息的同时,浑身都在疼痛。
她,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啊!
“放手,不会,再不会放手了!我要你死,要你死,是你害了我,全都是你,害人精,你害了我,还要害我的孩子……”
她害了她?害了她的孩子?
是了,圣旨已下,因为她火烧赈灾粮,所以娘家受牵连,全部贬为庶人,且终生不予再次录用。
可是,她根本没有干过。
她不过是派人去教训教训苏梅罢了,她身边明明有了一个冯远志,还总是来勾引茂林,难道不该教训么?
赈灾粮被烧,与她何干?
为什么?
茂林不信她,父亲不信她,兄长嫂子、皇帝伯伯……
所有的人都不信她。
她真的没有干过,她若是想要苏梅的命,当年她一身狼狈的出现,掀开了一场大风波,然后又潇洒离开时候,她有多少的机会!
那个时候,她都没有下过手,怎么可能在若干年后,去做那样的事情呢?
赈灾募捐的时候,她也有捐献粮食衣物的啊!看着皇帝伯伯日日忧心焦虑,还因此而大病了一场,她还把自己所有能够动用的银钱,全部交给茂林捐献了出去的,希望能够尽一点自己的力,让皇帝伯伯少操一点心,让灾民能够多一点钱吃饭。
会这样倾尽自己所有捐献的她,怎么可能干出焚毁赈灾粮的事情呢?
可惜,她的辩解,没有任何人相信。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她说什么,他们都信的。
不敢相信为何会如此!
然而,还没等她想个通透,窒息的感觉,便随着越来越凄厉悲绝的咒骂哭喊声,渐渐远去了。
最后,一切归于了平静。
☆、61第059章
涂家人出了名的团结果然名不虚传;涂经平受伤倒地的那一瞬,原本已经停下手来的涂家人,再次疯狂的大吼着反扑了回来,可惜先前已是死伤无数,如今又无武器在手,都不用白澈和颜姑娘再出手;很快就被白家的一干护卫镇压了下去。
京畿卫受京兆尹协管,顶头上司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白家人还丝毫不将他们看在眼中,出手干净利落;他们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涂家一干人等,就已经落到了对方的手中。见此情况;这些在京城里仗势惯了的兵油子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当即拔刀相向,厉声威吓。不过他们到底是混在皇城根下的,脑袋多少也还有些理智,知道此地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放肆的地方,行事却是没有涂家人那般放纵。
然而这般对峙,局势突然就严峻了起来,院中的气氛十分紧张,几乎一触即发。
白济远向前迈上几步,挥退了自家的家丁护院,冲着一干京畿卫厉声斥道:“涂家人持械强闯白府,意图谋杀,我白家不过是防卫而已。你们是防卫京畿治安的护卫兵,可不是涂家的私兵,还不放下武器,难道是要助纣为虐,在我白府逞凶么?若然如此,本官倒是真要进宫去,在圣人面前参上一本,请圣人好好查问查问,看看谷统领是如何领兵的!还是说他领着你们京畿营效忠的不是圣人,反而是京兆尹涂大人不成?”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啊!那简直就是直接给他们整个的京畿营安上了一个谋反的罪名,连同涂家一块儿,往死路上推了。这天下的文武官员各有不同的派系,大家即便心知肚明,又有哪个敢扬言说自己效忠的不是龙座上的那位,而是另有其人?
一众京畿卫顿时心下惶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颓然的收回了武器。
白济远心中,也是一松。
涂家人那群已然俘虏的被俘虏,伤的伤,死的死的“热血男儿”他倒是不看在眼中,反正是涂家闯入白家逞凶,即便将他们全部杀了,有当年发生在白府中那场惨烈的战斗打底,圣人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责备的话。
可是京畿卫不一样,京城四大营卫,全部棣属于圣人,由其心腹实际掌控,若然不管不顾的打了起来,到时候被有心人利用推动,这谋反的罪名恐怕就得扣到他们白家的头上来了。
所以,如果能够不起冲突,还是不起为好。
这么些年来,旁人只看得到圣人对他的信任,却不知晓,这一切靠的,并不是当初那所谓的帮扶和救助,而是他懂得如何把握圣人心里的底线,谨慎行事,从不得寸进尺的尝试跨越那条线。
所以,一直君臣相得。
他有很大的把握,即使事情依然如同“前世”那般发展下去,他也绝对可以像女儿记忆中那般,在皇后太子一系全部倒台之后,完好无缺的保住白家。只是他偶尔会有些疑惑,按照他培养出来的女儿的性子,圣人绝对不可能会相信她做出那种坏事,还赐下毒酒鸩杀才是。
或许,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对于女儿的改变,他其实并不看好,她原本的性子,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只要她一如既往的亲近崇拜圣人,绝对可以一生受他的庇护,安享荣华富贵。
不过只要她乐意,便随她好了,大不了他再多费些心思,给她谋一个安定的未来。
想必他是蛰伏的久了,旁人大概已经忘了,当年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如今连一个后继无人,地位逐渐跌落上层家族的涂氏都敢如此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