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仅是嘴唇,他的全身都像在打百子般抖个不停。
不,不可以这样,一千不能失去右手……
女大夫望着他,眼神闪烁,“是不会死。不过,他会成为僵尸,从而失去所有意识,还要被永远关在专门的医院里……”
柳兰君触电般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盯住她,右眼角抖了一下。
“我,我来签。”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柳兰君才艰难地开口,脸上雪白如纸。
少一只手,一千仍旧是那个有独立思维和意识的一千,有影响的只是生活上的不便,这是能够克服的。可是,如果成为一辈子被关起来见不得人的僵尸,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假如现在让一千自己来拿主意,他也肯定会做出这个选择,唯一正确的选择。
他悲哀地想着,视线模糊了。
那名随同的小护士马上打开手中的一个硬皮文件夹递给他,里面是一份绿色的手术协议。
“我能,先见见他吗?”
盯着这份薄薄的合同,柳兰君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提出了一个请求。
女大夫打量他几眼,轻轻点头:“好吧!要快。”
说完,她带头匆匆走回急救室,柳兰君和小护士紧紧尾随其后。
急救室里站满了医护人员,见到柳兰君,他们都显得很惊讶,但并没有谁多嘴询问。女大夫低声吩咐护士拿一套无菌衣给柳兰君,再命令助手们开始做截肢前的准备工作。
套上无菌衣,从医护人员让出的一条通道走到手术台前,柳兰君一眼就看到了一千,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一千趴卧在手术台上,后背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缝合的线头还没能来得及剪掉,此时如杂草般疯长了一背。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搭在旁边一个稍小些的平台上,表面皮肤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死黑色,涌出的黑血将整个白色的台面都污染了,还顺着支架淌到了地面上。
有着可怕伤口,又被拼缝到一起的一千正在侧头沉睡,脸上的神情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个小小的笑意。
那是柳兰君常常看到的调皮笑容,当他因思念原泉而颠倒彷徨伤心难过时就会看到的笑容。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又看到了这个熟悉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柳兰君内心的哀伤突然达到了顶点。他弯下腰,颤抖着手轻轻摸了一下一千的头发,却沾了满手的鲜血。怔怔地望着手上的血迹,他口唇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哑了般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医护人员站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等待他在手术单上签字,然后锯掉一千的右手。锋利的手术锯工已经摆在了白瓷盘里,如狼牙鳄齿般尖锐的锯口在无影灯下闪烁着冰冷的白光,渴望着狂饮鲜血。
急救室门忽然被撞开了,武队长一头撞了进来,用急得变了调的嗓子大喊:“不行!不能把他的手锯掉。他是主攻!球队不能没有他,他不能没有右手!”
“把他轰出去!”女大夫手指他,大喝,“什么破主攻!他就快要变成僵尸了!你还只顾着关心你的球队!太过分了!”
几名孔武有力的男护士涌上去,一齐用力将他拖了出去。
柳兰君迅速抹了把脸,从一旁的小护士手中接过硬夹和钢笔匆匆签了字,又推回给她。最后再看一眼一千,他快步走出急救室。
武队长被女大夫的话惊得目瞪口呆,男护士们并没费多大力气就将他丢在了走廊里。跟随武队长来的那群替补球员显然也都听见了女大夫的话,他们默默地围住他,一个个神情都很复杂。
“武队长。”柳兰君关严手术室门,走到武队长面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小千的右手必须锯掉,这是大夫的诊断,也是我的决定。他为球队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他是最棒的球员。”武队长惊醒般抬起头急急地解释,表情很有些羞愧,说话也不利落了,“可是,没有他,我们这次真的很难打进前三。明天是一殿和三殿的比赛,如果三殿胜了,我们还有机会……”
“武队长!”柳兰君略提高声音阻止他再说下去,态度变得很强硬,“对我来说,没什么能比小千的生命更重要。何况,就算不动手术,以他现在的这种状况,你认为还有可能再上场比赛吗?”
武队长合住嘴巴,意外地看着他半天没开口,似是没能想到温和如柳兰君也会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
“你别怪武队,司长刚训完他。而且,今年是他在俱乐部的最后一年了。”
一名替补队员试图替武队长解释,却也在柳兰君猛的注视中低下了头。
“要不是因为考虑到了武队长,还有球队的荣誉,小千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不说,难道你们就可以当作不知道吗?就可以忍心任由他变成僵尸,变成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一具行尸走肉,从而被永远地关起来!”
柳兰君环视着走廊里的这些球员低声质问,眼中隐含怒意。
球员们脸上都显出惭愧,逐渐散开。武队长看了柳兰君好几眼,然后走到急救室门口注视着那扇玻璃门开始发呆。仍在等待的球迷凑在一起冲着他们悄悄指点,窃窃低语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走廊里,像是一股寒风让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一个小时后,急救室的门打开了,护士推出仍在昏睡的一千。走廊里的鬼魂立刻涌了上去,同时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医护人员显得很疲惫,没有人回答提出的问题,径直将一千推进不远处的观察室,尾随的这支大队人马则被礼貌地挡在了室外。
将一千安顿好,医生护士陆续退出观察室。女大夫最后一个走出来,她在鬼群中找到柳兰君,冲他微微颔首示意有话要说。柳兰君急忙上前,脸上显出几分不安。
“放心,手术很成功。等麻药过去,他就会醒。你进去等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就按铃,值班护士会很快过来的。”她低声对柳兰君介绍,原本清脆的嗓音因为疲倦暗哑了不少。
“谢谢大夫。”
柳兰君轻声道谢,但他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犹豫片刻才慢慢推开门,动作谨慎而小心,仿佛生怕会吵到一千似的。
观察室里有四张病床,一千的床靠近窗户。五殿那名球员躺在他对面,此时因麻药效力已过,正在痛苦地呻吟。
一千无声无息地趴卧着,被子只盖到腰际,露出缠满绷带的上半身。他的右臂搁在脸旁,腕部以下被一个白色的圆球裹住了,使得那条胳膊看上去很怪异。
那团巨大的绷带球让柳兰君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一千的那只右手仍在原处,女大夫刚才只是在和他开玩笑而已。
盯住那团绷带,他恍恍惚惚地走过去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脑中十分混乱。
银色巨钟的指针一点点移动着,五殿那名球员倦极而眠,病房里渐次安静下来。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丝活气,这里就仿佛是个已被时间遗忘了的角落。
黄昏来临的时候,病床上一千的眼皮忽然动了动,随后慢慢睁开双眼。他迷糊地望着雪白的病房,似乎已经忘记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柳兰君凑过去仔细观察他,努力牵起嘴角,“小千,你醒了?”
看到对方这张强颜欢笑的脸,一千这才稍微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张不舒服的床上,周围又为什么全是陌生的雪白。
他转转眼珠,忽然咧开嘴笑了,“兰君,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咱俩在大草原上骑马抓野兔。那兔子,啧啧!真肥!跑得也快,我都抓住它的耳朵了,还差点让它给跑了。幸亏我一把……”
打猎故事讲到这里忽然顿住了,一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慢慢扭过头,看着自己那条半举的右臂,嘴巴仍大张着没能合上。
柳兰君抿紧嘴唇,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后脑。在这一刻,他忘记了鬼魂是不会呼吸的,竟然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过了好一阵,一千才转回脸,表情很奇怪地小声问:“我的手呢?”
他呆呆地望着柳兰君,浅浅的雀斑因为脸色苍白而显得分外乍眼。此时此刻,他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天真和迷茫,仿佛还不清楚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改变。
面对着这个表情,早就想好的那番安慰说辞忽然全部堵在了柳兰君的喉咙里,让他难于再开口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他们把它怎么了?”
一千定定地望着他又问,目光中没有恐慌和悲伤,唯余一片茫然。
同样地,柳兰君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是谁让他们,把它……弄掉的?”一千执着地继续追问,视线仍停在他身上。
喉头生疼,似乎有块东西卡在那里,柳兰君悄悄往下咽了咽。那块东西艰难地滑进食道落入胃里,沉甸甸地向下坠得他胃脘隐隐作疼。
“……小千,”柳兰君慢慢开口,嗓音艰涩干哑,再也不复往日的温柔沉稳,“你的右手……因为,生了坏疽,医生说必须……否则,你会变成僵尸。我,签的字。”
他的话断续难懂,可一千却听明白了。他怔怔地看着柳兰君,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澈和信任。他的这个反应反而让柳兰君的心里越来越痛,眼眶也越来越热。
一千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惊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慢慢抬起左手在柳兰君脸上轻触了一下,然后收回眼前仔细察看。
“兰君,你怎么哭了?是因为我吗?”他望着指尖上那滴眼泪低声问道,语气似乎很忧伤,又好像有些欢喜。
柳兰君讶异地用手抹了把脸,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流下了眼泪。来阴间近六十年里,他只因为原泉流过眼泪。而现在,是为一千——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你做的很好啊,兰君。我要是醒着,一定也会这么做的。所以,你就别再难过了,顶多以后麻烦你多帮我剥几次柳丁好了。”一千攥紧左手,笑嘻嘻地抬头看着柳兰君,似乎真的不在乎自己失去了右手的这个事实。
柳兰君怔忡地回视他,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了原泉。
他错了。一千其实远比他估计的要坚强,就和原泉一样,他们都是永远不肯接受失败的人……
见柳兰君开始默默出神,目光也变得温柔而悲凉,一千知道他正在想什么。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他又妒忌起了那个人,那个始终占据着柳兰君整个心房的男人。
“兰君,我想吃柳丁。”他眼巴巴地望着柳兰君那双线条分明的眼睛,小声请求。
“……嗯?柳丁?”柳兰君回过神,脸上显出几分不安,“我,我只顾着想事情,忘记这个了。小千,你等着,我这就去买。”
“不用,不用!你下次再带给我也行。现在,你陪我说说话吧,我不想自己待在这里。”一千连忙扯住他的衣角不肯放手,目光中流露出哀求。
摸了摸他的脑袋,柳兰君无奈答应:“好,我陪着你,不走。”
外面走廊里起了阵小小的骚动,接着孟婆就一身白纱长裙走进了观察室,手里还拎只包装精美的纸盒。在她身后尾随着一大群惊喜交加的鬼魂,其中最激动的是些男医生。
“孟姐!”一千惊讶地喊道,在床上半坐起身体。
柳兰君扶住他,再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因为动手术,一千现在全身上下只穿着条肥大的病员短裤,那条紧身的马裤早被护士剪开丢掉了。
孟婆满面春风地走到病床前,只匆匆扫了一千的右手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仿佛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
“一千,感觉怎么样了?”她笑眯眯地打量一千,仍拎着那个小包。
“挺好的。我刚和兰君说,等出院了就去吃大闸蟹。从我到这儿,他一直没离开过医院,够哥们吧?”一千得意地摆了摆脑袋。
“嗯,千一辛苦了。”孟婆马上表扬柳兰君一句,美丽的脸上很是欣慰。
柳兰君点头还礼,对她此刻的表现微觉诧异。
“孟姐,你拿的什么好东西?是给我的吗?”一千好奇地看着那个纸盒。
“当然了!听说你受伤住院,我紧赶着做了块提拉米苏来送给你。喏,就是这个,快接着吧。”孟婆将纸盒往前递了递
。
“我来。”柳兰君伸手去接,却落了个空。
“让他自己拿。”孟婆笑着瞟他一眼,眼神中似大有深意。
看看孟婆,再瞅瞅柳兰君,一千犹豫着抬起左手。
“不对,用右手。”孟婆再次让了让。
柳兰君微微皱眉,本想要解释,但在注意到孟婆脸上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后就住了口,转而去看一千。一千更加困惑,迟疑地举起右臂。
孟婆紧紧盯住那团绷带,一千也望向自己的断手,柳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