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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了一眼后,他却面现惊讶地揉了揉眼睛,随即再次扭头看向左右那两家店。透过玻璃窗,书店的木架上排满了各式图书,一群顾客正站在架前挑选阅读。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则扯着布料,和绸缎店的另一位店员讨价还价。
马路虽然宽阔,不过站在他这个位置,对面店里的情形仍能一目了然,就连那些翻动的书页和老太太手里被攥得起皱的钞票在银色光线下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茶馆门内竟然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皱起眉毛,歪头望着茶馆微微怔忡。
之前他只在地藏菩萨那里碰上过这种情况,可是此刻,这间看似普通的茶馆……
避开来往的车辆,他穿过马路,来到这间奇特的茶馆门前。
站在倾斜的屋檐下仰头,他这才发现茶馆原来是有正式招牌的。不同于大屋其他部分的精雕细刻,那块招牌只是一片树干的斜切面,边缘干枯不规则的黑色树皮显出几分沧桑和粗犷,原色的年轮底子上是两个黑色的隶书“遗望”。
看着那两个字,好笑地摇头,原本有些踌躇的心情忽然就放松了,他迈步走向正门。
茶馆修建得气象恢弘,其实也是个样子货,“遗忘”竟然会被误写成“遗望”,这种错误现在连他都不会犯。
嗯,他要去提醒老板,叫他赶紧把招牌上的错字改正过来,否则真要让鬼也笑掉大牙了。
谁知,经过茶幌下方时,那个距离头顶明明还有一定高度的垂穗不知怎的仍是被他触到了。
“叮”
铃声轻轻响起,音质仍是那般空灵纯净,与刚才偶尔听到的那声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一千心头却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不是愉快的感觉,但也不是厌恶,而是某些朦胧的记忆意外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了一下,令他极其惊讶和困惑。
驻足抬头看看那个垂穗,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却有丝散乱。垂穗仍是高悬在原处,慢悠悠地旋转着,黑字翻过去,露出背面。这面也有个“茶”字,只不过颜色却是红的。
黄褐的天幕映着这方黑底红字的茶幌,显得格外醒目,还有一种久远的宁静意味,令人不自觉地会回想起某些已被遗忘的往事。此时,似有阵阵微风吹过,木牌的旋转竟是难以停止,始终在不紧不慢地变换着那两个茶字。附近似乎有家超市正在开张,几片粉色的宣传单飘飘荡荡地随风而来,将这个画面渲染得更加静谧和神秘。
一千心里微微一动,垂下眼帘回身走进茶馆。随即,他便在看清里面的情景后站住了,眼睛睁得比方才还要再大上一倍。
茶馆内部极开阔,却没有设任何隔断,一眼望过去就能顺畅地纵观全貌,这正是令一千受到惊吓的主要原因:眼睛!到处是眼睛!全部镶嵌地墙壁上的眼睛!!
那些眼睛形态各异,或睁或闭,眼睑睫毛瞳仁一应俱全,显得无比诡异和怪诞。还没等一千去辨别这些眼睛的真假,它们却仿佛已经发现了他,“哗”地一下将视线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
谁知,打量过一阵后,它们竟又纷纷将目光移开,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
一千擦了擦额上被它们的动作吓出的冷汗,心里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否则,他怎么觉得自己能从这些眼睛里面看到浓重的失望呢?他可从没有这么敏感过!还有,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真眼睛!而且,是会动的!
他谨慎地后退一步,心中更加惊疑。
“客人要喝茶么?”
一千正准备仔细研究一下墙上那些眼睛,一个苍老的嗓音忽然从背后传出。他打个冷战,急忙转过身。这才发现在那些隔扇门后有个黑色的大柜台,一位老者正站在柜台里冲他点头。
老者鹤发童颜,上身穿件半旧的老头衫,胸部以下隐在柜台后看不分明。他一面慢慢擦拭台面,一面望着一千,脸上是个和煦的微笑,似在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压下惊讶,他慌忙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最后颓然地垂下双手。
“那个,我没带钱。”他呐呐地解释,脸上红起来。
“没关系,小店原本就是随意开的,全凭客人方便付茶资。想喝茶的话,没钱也可以。”老者和蔼地替他解围,放下抹布准备取茶具。
“呃,那个,谢谢老伯。还是等下次再说吧。”
一千尴尬地谢绝了老者的好意。白吃白喝这位一看就很和善的老人家的东西,神经粗壮如他也感觉不太合适。
老者笑呵呵地看他几眼没再坚持,重又执起抹布擦拭一尘不染的柜台。
心情平静了一些,一千打量几眼那个柜台。只见柜台也是木制的,前面是玻璃,里面有几层搁板,摆了些茶具和小菜。一个庞大的铜茶壶立在柜台边上,宽把手上缠着黑布,尖细的壶嘴顶部比一千的个子还要高,让他诧异这么个大家伙得要怎样一个巨人才能拎得动。
“老伯,请问这些眼睛是怎么回事?”
犹豫片刻,一千手指着墙壁问老者。这些眼睛的存在虽然诡异,但并不可怕,只能引起他强烈的好奇。
“那是投生时,仍有心事未了的人留下的。”
老者笑眯眯地回答,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投生时留下一样身上器官的这个决定很其实稀奇。
“它们……会有什么作用吗?”扫一眼那些眼睛,一千犹豫着再次开口。
“看想看的人或事,直至心事了却。所以,小店起名为‘遗望’。”
一千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那些眼睛为什么有开有合,睁着的又集体向他行注目礼的原因,同时也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冒失地闹出笑话。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门外,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从茶馆里看,那些隔扇木门似乎是半透明的,外面行行色色的路鬼都能被看得很清晰,甚至还能看见更远的景物。他回身打量那些眼睛,果见它们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外,目光中透出浓浓的期盼。
“嗯,老伯,这家茶馆是新开张的么?”
扭头打量着已经磨损的原木地板,一千又低声问了个问题,心里越来越好奇。
这不是一家新店,却也不是特别陈旧,至少这里的摆设装饰都有被很好地保养过,仍能继续使用上很多年。但他之前就是没有发现过它的存在,这不是很说不通么?
“不,小店建成已有段日子了。小老儿记得,开张那天,地藏菩萨正从灵山许愿归来。”老者慢吞吞地回答,脸上仍带着慈祥的笑容。
一千再次瞪大了眼睛。在阴间待了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是有点常识的。
地藏菩萨一生志在超度天下恶鬼,在阎王出现之初就降临到这里,并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这是尽鬼皆知的。可是,这家茶馆的历史竟然会有这么长……他不由狐疑地重新打量起老者。
老者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柜台,青筋外露的老手粗糙有力,眼神淡泊而恬然。这样一位与世无争的老人家,根本没有必要说谎。
“可我从前经常从这里路过,怎么都没有发现呢?真奇怪。”一千现在是真的想不通了。
老者停下手中动作望向他,目光中流露出怜悯和了解。
“那是因为,客人生了执着心。只有执着的人,才能看见小店。”
温和的解释回旋在空荡荡的茶馆内,似乎还因此产生了回音,一波波持续传进一千耳中,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他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自己有执着心,他早已知道,却从未向外人提及过。
他心里所执着的并不是一两件事,而是很多,其中最大的一件是:了解自己的阳世;另一件是……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茶馆,它是座应心而生的梦幻之屋。
“老伯,我能再看看这些眼睛吗?”
他低声请求,两眼望着柜台里那些粗瓷茶具和寥寥的几样小菜。老者的眼神太清明,似乎能看透一切隐藏的心思,他不敢再去对视。
“请客人自便。”老者和声回答,并没有提任何令他感到为难的问题。
一千道过谢,慢步走到那些眼睛前开始一一打量。
刚才由于太过惊讶,他没能仔细看这些眼睛,现在有心观察,便发现了许多被自己方才忽略掉的东西。
虽然所有睁着的眼睛都望向馆外,但眼神却没有哪两只是相同的。一只眼睛就是一个私密的小世界。它们自己不开口,所以外人也无从了解。
而那些已经闭拢的眼睛却透露出了稍多的内幕,因为很多眼皮上都写有黑色的字迹,内容虽各不相同,字体倒都是一样的隶书。
……
“对不起,我爱你。”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终究只是个传说。”
“思君念君君难在,且吟且歌歌常存。”
“你是我的宿命,而我却不是你的。”
“轻轻的,我走了,因为你轻轻的来了。”
“我低到了尘埃里,却并没有从中开出花。”
“爱已擦肩而过,留下我独自插翅难飞。”
……
也有些眼睛不是单独嵌在墙上,而是和其他的眼睛紧挨在一起,更像是亲密的同伴。
比如,这边一只女人秀美的眼睛与另一只线条硬朗的男人眼睛并排闭着,眼皮上黑色的小字是“生不离”、“死不弃”。
不远处另一对大小不一的眼睛,上面是“妈妈,抱紧我,我怕黑”,及“不要害怕,妈妈在这里”。
又过去一些是“我从未骗过你”、“我知道,你只骗过自己”。
再有,“你的爱似罗网”,另一边是反问“网住你了吗”。
“你到底爱不爱我”,“废话!以后不许再提这种蠢问题”。
……
还有十几只眼睛如士兵般排列成四行纵队,每一只都闭合得坚毅而从容,上面的话也都只有一句:“我们已经瞑目”。
一千慢慢看过去,越看表情越惊讶。他似乎能从这些字迹中体味到它们的主人闭上眼睛时的心情,从而倍加感慨。
很久之后,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老者,然后惊愕地发现自己仍站在柜台附近没能走出多远。而在他印象中,自己仿佛已经走过了有一个世纪很么漫长的路程。
老者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淡泊而安详。
扭过头继续往前走,一千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
这几面墙是执着的坟墓,它们埋葬了所有曾经的期待与渴望;而那些黑色的字迹则是执着者的墓志铭:写下最后的心声,然后结束一个轮回,仿佛是个总结,令自己了无牵挂。
如果可以,如果他也有阳世的记忆,如果在投生时他心底的那份执着仍未能消减,一千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个可以将愿望留置的机会。然后,一直凝望,一直等待,直到合上眼睛。但他不会写下任何东西,他更希望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自己闭目的那个瞬间被划上句号……
沉思间,眼前似乎晃过了一只熟悉的眼睛,一千停下脚步打量着它。那是只优雅的眼睛,眼尾微细上挑,漆黑的瞳仁闪烁着清澈的光亮,而眼白则似最上等的食盐般洁白无暇。
那只眼睛显然也察觉了他这个时间略长的注视,转动一下眼珠回视他,目光中流露出惊讶。
“我们见过。”
一千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这个肯定句,同时看到那只眼睛冲他眨了眨眼睑。他诧异地盯住那只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更不敢随便搭腔。
“是的,我见过你。”
那只眼睛继续在他脑子里自说自话,语气显得很平淡,似乎不过刚和他分开没有多久。一千目不转睛地看着它,闭紧嘴巴。
“分别后,你恨过什么人吗?”眼睛将沉思的目光投在他脸上。
想了想,一千轻轻摇头,仍是没有开口。
“那么,你和谁相爱过吗?”
“……”他其实很想点头,却只能继续摇头。
眼睛流露出极度失望的神情,责备地扫他一眼,说:“既没爱过,也没恨过,你的人生真是悲哀!白过了。”
“那你呢?”
他不服气地反问,接着就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两颗最黑的葡萄。
那只眼睛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半垂下眼睑陷入了沉思,很久后才低声回答:“我用了一个月去爱,却花费一生恨过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
“……”
一千无言地望着它,感觉自己的听力可能又出问题了,所以才会听到这样一个奇怪的答案。
“到这里后,我用一百年继续去恨。可现在,又爱了他二百年。”眼睛继续说道。
“……”
肯定是耳朵的毛病变严重了,一千用手指掏掏右耳,一脸茫然。他的左耳在“灯光室”被刺穿耳膜后就失去了听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