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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鱼的伙伴们-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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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相信那些权威医生,不相信他们专业而千篇一律的治疗,但他要打官司,所以就抓住了最后一个救生圈——介乎医生跟废物之间的我!
  他决定拉着我一起溺死也不放我走!他没钱就赖在这儿不走,我要赶走他,阿密就冲出来威胁我,一副「好啊你就赶我走吧,我先把你杀死再回监狱」的样子。
  简直像绝望的小孩抓住最后的绳索般,不知打哪来的坚持?死不松手,像只要坚持就会得救。
  我看着三月,听不太见手机对边的老头的吱吱喳喳些什么。
  「……阿透,你还在吗?」
  「嗯……我在。」
  「我刚刚说,如果你真的很不愿意尝试治疗他……当然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没这样的能耐,就把他转介去精神机构,但你之前说过三月要打官司吧,那他近期就绝对不可以进那样的机构留下纪录了,所以他一定不愿意。你劝他走还比较好。」
  妈的,我要是能劝他走我早就劝了!问题是,他绝对会冲入厨房抄起刀子宰了我!
  「……嗯,我决定……跟他聊聊再说,你知道的,就是心理系的通病嘛,看见特别的病例就很想深入了解一下,而且我想……对了,一定对我的硕士论文有帮助的,所以可能之后会打电话问一下资料之类的。麻烦你了,我想先跟他聊聊,掰掰。」
  我按了结束键,又见到膝盖前出现了那本阴魂不散的笔记本——
  你说了,你还在念研究所,你在写论文。
  「妈的!自从那天被你体内那个怪物轰我出去之后,我就发誓绝不要研究多重人格了,我哪可能会写这样的论文!我的论文题目是证实犯罪心理跟童年阴影的关系!」被那个疯子这样凶完之后,我就极力避免去招惹任何有关的课题了,硕士论文怎可能以此为题目啊!
  犯罪心理学,阿密可以帮上你的忙,你可以研究我。
  总之好说歹说他就是死命要留下来就对了!我一拍额头。
  他这个样子还真的很像是第一次出卖身体的妓女,随你怎样都好,只要不要太痛、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依你的,要把我撕成两边还是把我丢入锅子中熬成汁也可以。
  「……为什么是我?」就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实际上也真的很好欺负?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弧度,含蓄得像穿和服的女人般,他写:
  我信任你。
  阿密对你印象很深。
  我怀疑他昨晚就潜进来在我手机中装了窃听器!
  他只见过我一次,但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他说信任一个陌生人,而那个陌生人还是混过大学,现在念研究所都快要被当掉的半工半读学生?我还小他四岁啊!
  而阿密……他妈的,那变态的理由更简单!
  他为四年前的那一句记恨,想念我到一冲出来就快掐死我,我深刻地用身体记住了他有过挂念我了!
  我持续地轻摇着头,搞不懂为什么我一个心理医生助理也可以被他搞得快精神失常了。
  他于是低下头来,被重创的左手按着纸,右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上面写:
  我们无路可走,我想见我的女儿。
  这句,真的,这句我倒没任何异议。
  因为依现在的状况,「他们」真的无路可走了。他们没有时间了。
  我像被人点了穴般,呆呆看着那本子上的字,仿佛再看下去会拼凑出不同意思般。
  但其实意思很简单——
  求求你帮助我,我想要回我的小女孩,我没有时间再找另一个比较顺眼又不会被阿密掐死的医生了,而且你这里没有任何保全装置,对吧?再加上你这儿是个又脏又小的单人套房,邻居又太有互助的精神?刚刚看见你快翻过栏杆摔死了,他们连拨个电话叫警察也没有,对吧?
  而且我刚刚有看见你的厨房有刀又有叉,如果你赶我走——当然你这样好人你不会——但如果你真的不小心把我推出门外一尺的话,阿密应该会冲出来吧,他是不会杀死我们的未来医生跟同居人啦,但打断鼻梁跟让手脱臼之类的就很难说了,我想一定很痛吧。
  你可以报警,但难保阿密抢走警枪时,不会把你的脑袋连那几个倒霉警察的脑袋一起轰掉。
  妈的,让他进来简直大错特错,他不达到目的是不会走了。
  脑袋千回百转,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看来是非得当他的医生不可了。(起码假装一晚,明早再打包逃走。)
  他坐在我面前的姿态、那只惨不忍睹的手、那双仿佛无杂质的眼睛,都令这个男人透明清澈得像没带任何坏心。
  他像真的营养不良,却不会让人联想到是进出医院的暴力狂(我还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心理变态的少女杀手呢),更不像已有一个女儿的父亲。
  我应该知道他是很危险的,虽然他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孩子,如果稻草不小心被拉断了他一定整个心都碎了,碎成眼泪扑扑簌簌流下那种,但我应该……知道他是很危险的……
  「……我只有三成机会、可能更少,能治好你。我没有……真正接触过像你这样的病例……」
  我不用「治好」,我只要杀死他。
  既然那一堆被他打得脸肿鼻青的医生们都没能耐把他完全治好,他当然没奢望过我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男孩能治好他,他只要隔离阿密。
  他不用回复健康,但他绝对要杀死体内的恶瘤。
  我舔舔干涩的嘴唇,虽然觉得这样问并不很明智:「……他……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
  我不想用「杀死」这字眼,即使事实应该是这样没错。
  他知道。
  看到这句的那一秒,我的心寒透了,像失足跌下湖心,寒意从背脊爬上来。
  那恐怖的男人知道我将杀死他,难怪他会掐住我的脖子。
  当我快要抱头去撞墙的时候,男人出走廊捡回运动袋。
  我用了零点几几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站起来,想要趁他走出去的大好机会把门关上……但他已经转过身来,穿着高领运动外套的男人,因为天气寒冷而鼻头微微发红,一脸无辜。
  他害我尴尬地站在原地,像自己在玩「狐狸先生几多点」(注)。
  他的手看起来仍异常恐怖,但他像已经不觉疼痛,「嘶啦」一声拉开拉链。
  他从袋中找出一张手掌大小的卡片给我,卡片很精致,彩印,上面有小丑脸跟七彩汽球。
  我接过,翻过来。
  上面是手写的字,很简单、很可爱,小孩子写的字不能要求多好看,而且笔划错很多。
  我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宝贝小女孩写的。
  小女孩认真地写上了日期跟时间、地点,角落还写着小小的字「一定要来喔」。
  生日宴会邀请卡。
  地点并不是大家都爱的麦当劳叔叔的家,我依稀记得是某豪华地段。
  我不敢相信,或者是不想相信我看见了什么……
  日期,是明天。

  注:狐狸先生几多点,小孩子的游戏,由一个人充当「狐狸先生」喊出钟数,一点代表一步、两点代表两步如此类推,一口令一动作,当他大叫停止的时候每人站在原地维持姿势不准动,大叫十二点则是出动抓人的时候,直到其中有人碰到狐狸先生,或狐狸先生抓到人替代他为止。玩法跟台湾的「一二三木头人」大同小异。


  【第三章】  艾莉儿与小乔

  「啊——」
  三月来到我家的第二天早晨,就是从这一声尖叫开始的。
  既然这里只有我跟他,不是我叫,就是他叫了。
  我一手伸进T恤下摆(也许还把T恤卷起来一点吧我不记得了),另一手准备扯下短裤。
  那是很居家的动作,废话,因为我现在就在自家的小套房中,因为我忘了新任的同居人、昨天我因为一点点虚荣心而不自量力地想挑战的这罕有的多重病患者,又因为我对他那句「我信任你」感到一点点的好奇跟感动,对他不能见女儿而感到一点点同情,而让那刚出狱的杀人犯在我家过一晚。
  事实上我昨晚一直在想怎样把那男人赶出去、让他不再纠缠我,而思考到天亮才合眼。
  发展快到像脱轨的列车,我对他、他对我仍一无所知。
  这样的一点点加起来,等于,我跟艾莉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的相遇。
  我睡眼惺忪,一如往常地连厕所门都不关,就走进去拉下内裤要尿尿。
  然后,高八度的尖叫,紧接着我拉下裤子而响起。
  那完全不像一个男人可以发出的尖叫,但铁铮铮地,真的是那哑巴发出的。
  我呆若木鸡,内裤扯下了一半,看着蜷缩在浴缸一角的男人。
  整个场景很梦幻又诡异,至少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用那浴缸来洗过泡泡浴。
  现在我小得像麻雀内脏、或者还是蝼蚁内脏的厕所中,肥皂泡泡满天飞,黏在地板跟镜子上,连牙刷上也该死的有。
  我走进纳尼亚王国(注)了,我刚走进梦幻魔衣橱了妈咪。
  那个男人像被人在屁股上拧了一把般,死命想把自己浸死,其实我他妈的什么也看不到,我连他的肩膀也看不到一丁点,他却像看见强暴犯般疯狂地叫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我已经从睡梦中→被吓醒→完全清醒了。
  而他?他还在叫,脸庞扭曲地叫。
  「啊——啊——别过来!Stay away from me!」
  「我没有要过去啊,小、姐!」
  我怒吼,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他弄聋了。
  我扯下门后的大毛巾,丢在他头上,「你想告诉我你跟阿密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吧?五岁还六岁的时候喷到厕所都是可以跌死人的肥皂泡泡,觉得啊真好玩啊,然后你继父就进来了,说要打你的屁屁叫你不要多作怪,结果摸了你屁股是吧?所以你以为我现在也要强暴你?三月先生、阿密先生,你们猜错了,我对你那该死的屁股没兴趣!」
  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个人就是天生一把贱嘴而不能成为心理医生。
  我知道,我就是改不了,口不择言迟早有一天会害死我的。啊啊,但这位可能被继父抓去厕所还是地下室插屁股插了几十次的死精神病舍得起来了没有?行行好,大清早就放过我的耳朵吧!
  「你是谁啊?Who are you?」
  他连八国会话都出笼了,我干笑两声,举高手投降。
  好吧我要出去了,我出去让他玩完他精心设计了一个早上的泡泡浴,我不想管阿密(只有那男人能说话)是被什么鬼附身了,我还不了解他,也不想要了解他心理扭曲有多厉害,也许他想要帮三月弄得香喷喷才去见他的小女儿吧。
  在我要出去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听到他尖叫(他仍然在叫)——
  「Where are they?三月呢?阿密呢?你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我停步,转身,看着他。
  他睁着像猫般圆滚滚的眼睛,提心吊胆地紧盯着我,提防我的一举一动。
  我的脑海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情境,我记得男人被敲伤后,跌坐在地上——有几秒,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有几秒我觉得他眼睛湿湿的,像是快哭了。
  我的直觉准了、不、应该说是我真的没有看错,那时候……不是三月也不是阿密。
  是他。
  是在我眼前的这个人。
  不……应该是她才对。
  「……你叫什么名字?」
  尽管之后艾莉儿很喜欢我,但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这个带着浓浓口音的小女孩,她真的怕我怕得要死。
  该死的!三月竟然完全没有提过第三人格的事!
  我觉得自己像个气球,突然被愤怒的气体灌满了,而这气球还在持续地膨胀,快要撑破。
  我也不等那个浸在泡泡中的男人回答,就冲了出去,抓起脏兮兮的运动袋。
  把拉链拉到底,我反转,将里头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
  运动袋装了不少东西,哇啦哇啦地散落在地上。
  我略略看一眼,有最基本的皮夹、一些证件(当中还包括好几条病院的塑胶手带)、还有一部旧式的相机……我只是没那个时间跟心思去检查相机有没有被摔坏,他妈的我不在乎摔坏!
  多重:意即三或以上……
  我的脑袋里不知从哪个尘封的柜子中蹦出这句来,听起来是教科书其中一句……好吧,谢谢了。现在我才记起多重是三或三以上,如果只有两个的话叫什么?对,就叫双重……所以三或以上是多重……
  我把杂乱无章的东西拨开,看得更清楚。喀啦喀啦,我开始抓起他的东西,在地板上分类,从头整理好。三月是正人格……但,三月有跟我说过他是正人格吗?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那我要怎样确认他是正人格?
  我抓起医院的透明手带,上头写的名字是「向 三月」,嗯,现在稍微可以确定他是正人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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