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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震荡的空气和飓风并没有吓退它们,它们只是在少了高个子的指令操控后,身形稍有停顿,便继续了之前的攻势,恶狠狠地将白柯扑倒在地,尖利的獠牙眼看着就要穿透白柯的肩膀将他钉在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浓重的怒意,伴着狂风未曾停歇的呼啸,落进人耳里:“何人如此放肆?带着区区几只长毛畜生就想翻天,不知死活!”
几乎是在他话音响起的同时,那三只怪物的动作便生生停在了那里,就像是在一瞬间被凝固住了似的,无法再近分毫。
那尖利得让人胆寒的獠牙堪堪划破了白柯肩后的衣物,刺破了一层薄薄的皮肤,滚落出了两颗血珠,便再无更深更重的伤了。
白柯愣了片刻后眨了眨眼,模糊的意识重新开始清晰,抽离的力气又逐渐回流到身体中。顺着神经游走在周身的灼烧感消失了,心脏翻搅爆裂的剧痛蓦地减轻,就好像紧攥着的手终于松了开来。
在他逐渐聚焦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从远处踏风而来,黑色的长袍在夜色中被猎猎罡风吹得衣袖翻飞,黑色的长发朝一侧扬起……
这是他十八年的生命里,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看到黑色……
不是背景和底色,而是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白柯诧异得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用最为普通的方式去看,透过与常人无异甚至更为清亮的双眼。
他这十八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的事情,在这一刻成了现实,可他却忘了欣喜,而是茫然又惊诧地看着那个黑衣人穿过浓重的夜色,穿过对他来说似乎根本不存在的门窗,落到白柯面前。
在落地站定的瞬间,轻描淡写地一拂袖,那凝固在白柯身后的三只怪物便身首异处——
僵硬的身体“咚”的一声倒在一边,就像是已经冻硬了的冰棍,而那四目圆睁獠牙尖利的脑袋则拎在了黑衣人的手里。
与此同时,一直激荡着的空气突然平静下来,旋转呼啸着的狂风也骤然停歇,被风刀划得血肉模糊的两个怪人从半空中摔下来,“啪”的一声,堪堪落在白柯家的门槛上,那声音听起来,大概浑身上下一根完好无损的骨头都不剩了。
高个子抽搐了一下,直接没了声息。而那个矮个子大概因为肉稍微厚一些,还留有最后一口气。
他趴伏在那里,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糊住的血迹,看到那个站在那里的人,就像是蝼蚁在仰望神明一般。
明明是夜晚,光线昏暗,那个人又是一身黑衣,却莫名刺得他匆忙转开了视线。
他把目光转向看按着胸口重新站起来的白柯,视线落在白柯的后颈上,似乎在努力试图看清什么。
而后,他便猛地抽搐了两下,仰起的头栽倒在地,睁着的双眼中光亮褪尽,再无生机。
不过这边发生的一切,那边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黑衣人从落地后,目光便停留在白柯的身上,再没移动过分毫,简直要把白柯盯穿了。
白柯也依旧处在恍惚之中,他几乎是机械地撑着墙站起来,捂着胸口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视线也一错不错地落在那黑衣人的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人的双眸上。
他只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情绪,稍微复杂一些的,就有些理解不了,而这黑衣人的眼神,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看过的最为复杂的。
白柯在那双眸子里似乎看到了无数的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他不懂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看到这个眼神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有些难过……
毫无来由的难过……
就在他有些弄不懂自己为何会被别人的一个眼神所影响的时候,他看到那黑衣人的双眼倏然变红,隐隐蒙上了一层雾气。
白柯张了张嘴,有些诧异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短短的几个片刻间带给他震惊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
就在他呆愣在那里一脸茫然的时候,那个黑衣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似乎想上前一步走到白柯近前,然而还没迈开就已经顿住了。
白柯依旧有些无措地瞧着他。
就见他动了动嘴唇,低低地出了声,说了句什么。可是因为声音太低,太过干涩,根本听不清楚。听起来像是两个字,似乎是个名字,白柯只勉强听清了头一个,是“零”还是“聆”?又或者是其他什么音节类似的字……
他刚说完两个字就哽住了,然后低头,抬起一只手掩住了双眼。因为太过僵硬的缘故,手背的筋骨突显,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似的,微微颤抖。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眼中的血丝未散,依旧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就在白柯想着这人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撩衣摆,“咚”地单膝跪在了白柯面前,然后仰起头,沉沉地喊了一声:“师父!”
白柯:“……………………………………”
☆、第6章 徒弟(三)
如果说刚才,那一件接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震得白柯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么现在,当这个挥一挥衣袖就解决了三头怪物的黑衣人“咚”一声跪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喊“师父”的时候,白柯的感觉就不仅仅是“震惊”可以描述的了,而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棒,又来一个神经病。
还是一个……一看就很厉害的神经病。
这可怎么是好……
对付神经病他确实有经验,而且是从小对付到大,可是这种高端款的,他这还是头一回见。
白柯就是再淡定也不过刚满十八,看起来再沉稳早熟,骨子里也还是个毛头小子。就算抽掉他一根筋,再堵上一门窍,面对这种五分钟神展八百次的情况,他也无法做到波澜不惊。
于是,他木痴木痴地瞪了那黑衣人半天,也只能抿了抿嘴唇,绷着脸憋出一句:“你先把右手拎着的头放下我们再来谈谈别的问题。”
那黑衣人听到他这话,眼睛都没眨一下手就是一松:“放了。”
三颗黑黢黢的脑袋分量还不轻,“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和僵硬在一旁的怪物身体滚成了一堆。
白柯默默地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把视线收回来:“……”
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他要对“咚”这种声音产生心理阴影了。
可是罪魁祸首却依旧八风不动地单膝跪在那里,仰着头,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要一口气看够几百年的份儿似的。
除了那种站直了也够不到他腰的小娃娃,白柯还从来没有这么俯视过谁,偏偏被俯视的这货气场太强,跪着也像是个暂时眯着、随时会睁眼的狮子,搞得被仰视的白柯格外别扭。
白柯觉得这个黑衣人虽然脑子不怎么正常,但至少目前特别听他的话,就想让他先站起来再说,总这么跪着交流太糟心了。
可他刚开口说了个“你——”,那黑衣人盯着他的眼睛就明显的一亮,那目光让白柯产生一种“让他去摸神仙的屁股他都敢”的错觉。
白柯卡了下壳,继续道:“先站起来吧。”
黑衣人眼睛都没眨,继续跪得稳如磐石,脸上有一瞬间的沧桑和悲切,声音低缓:“太久没有见到了,让我跪着吧……”
白柯脸绷得更紧了:“……”
这根本没法聊!!
可是不聊也得聊啊,起码得先把这个脑子有点那个的人劝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白柯顿时觉得头有点痛,还有点晕。
他深吸一口气,僵着声音道:“你……叫我师父,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我一直——”
白柯话还没说完,黑衣人沉声插道:“见过的,你不记得了而已。”
“……我才十八,不是八十,没那么健忘。”白柯简直有些无奈了,“难不成我三岁前收你当的徒弟?”
黑衣人摇头:“当然不是。”
白柯面无表情:“那你倒说说,你什么时候拜我为师的,我怎么不知道?”
黑衣人连算都没算,张口就道:“南华三年,距离现在五千七百二十又一年。”
“……”
白柯木着张脸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就在他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后勃颈之前被什么东西刺破的地方猛地抽痛了一下,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体内翻江倒海,如同被捆在一片木板上,抛进了正在狂啸的浪中似的,张口就能吐成一片海。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两眼一黑,两腿一软,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那黑衣人猛地将他捞进怀里,邪气中似乎还染着丝戾气的眉眼间满是担忧,语气急切地喊了一个名字。
这一次,因为离得太近,白柯终于听了个清楚——
他喊的是“聆尘”。
也不知怎么的,白柯一听到,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个字,毫无来由地笃定,笃定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有那么一瞬间,在他意识最为恍惚散漫的界点上,他似乎听到一个有些稚气的童音,懒散而漫不经心地哼着不知名的的调子……
仰可以观天,
俯得以聆尘,
俯仰之间,
云征千里,
山河万年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落入白柯耳中的是婉转的鸟鸣,一声短两声长,叫一气歇一气,懒洋洋的,差点把刚有些意识的白柯又叫得睡过去。
随着意识一点点清晰起来,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成了形。熟悉的浅淡的光影轮廓让他一眼就知道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寻常得就像是每天起床看到的一样。
他双目闭着,沉默着躺了一会儿,像是在聆听窗外那懒散的鸟鸣,又像是在静静地想着什么。黑而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然后睁开了眼,动作之中似乎略带犹豫——
视线里所有的光影轮廓瞬间清晰了很多,甚至能隐约看到窗帘上简单的花纹,这倒是头一次,比起以前,似乎又有了进步……
可是,没有颜色……
那种浓重的黑色再一次变成了背景,一切如旧。
所以,是梦吧。
滂沱的暴雨,落汤鸡似的少年,被自己敲晕的白子旭,门口不怀好意的两个人,那三个身首异处的怪物……还有那个不太正常却异常强大的黑衣男人……都是梦里碰到的吧,难怪那么离奇,离奇到甚至在梦境的最后,他眼前的景和人居然都有了颜色。
现在梦醒了,一切又变得正常而平淡,平淡得连白柯心里的失望感都显得不是很重。不过他本身也不是喜欢纠结于某件事而放不开的人,所以只是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便打算撑坐起来。
谁知他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就听到外面的客厅里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所以你冥思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记起来?”
白柯:“……”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这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梦里那个黑衣人的?!
“壮、壮士请容我再冥思片刻!”又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回答了那人的话,语气听起来似乎快哭了。
白柯:“……”这是巷子里那个差点撞到他的少年?
“霍道友,我真的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惜想不起来了……对了,你渡劫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我昨天差点就渡成了,结果那败家孩子横插一杠……哎呦卧槽——我的后勃颈和老腰!”
白柯:“……”很好,这是他那败家的爸。
太棒了,神经病大会开到他家客厅了。所以刚才半天没动静那都是在冥思?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题以及神跳跃的思维方式,听得白柯后勃颈和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面无表情地起床,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打开门,颇为头痛地冲客厅里的人道:“你们——”
结果白柯刚说完两个字,甚至还没看清客厅里那三个人的情况,就感觉眼前白光一闪,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说话间,温热的指腹已经落在了白柯的后勃颈上,正好轻按在有刺痛感的那里,顿时那种痛感便减轻了许多。
白柯:“……”
对于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师父的人,白柯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十分怀疑如果他默认了这个身份,这黑衣人会不会变成腰部挂件之类的整天拴在白柯的裤腰带上,以实现24小时全天候全方位金钟罩铁布衫式的保护。
虽然夸张得有些离谱,但是白柯倒并不讨厌这个黑衣人,一来不管有没有认错,这黑衣人现在至少在全心全意地对他好。二来白柯觉得以他昨晚踏风而来的那股气势,他本性应该不是这样,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大概是因为他和他所谓的那个师父已经太多太多年没见了。
所以,一向不太喜欢和人有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