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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制度沿革》这本书回去好好看看,就在你书架上。”
我房间里确实有一个书架,上面塞了一百多本书,我一本都没动过。
“下一个场景,洞房花烛。”
干,上一个场景才是初遇,下一个就洞房花烛了?中间那些戏呢?
“姚先生,麻烦你快点,一早上三个小时你一个场景都没拍好,还有空发呆?”王导用手中的纸卷敲了敲摄影机背,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会努力拍好给你看,你这个公报私仇的小心眼。我捏紧拳头,大步走向挂满红纱的床。
“姚先生,你从这里开始走位。”王导一指他面前两米处,干,不是他把我赶开的吗?
“NG!合卺酒不是鸡尾酒,举杯姿势错误,建议你回去看看《民俗学概论》。”
“NG!姚先生,请你有一点镜头感,不要挡住小玉。”
“NG!接个吻不需要那么长时间,舌吻起源于法国。”
干你娘的舌吻起源于法国,李益就不能激情澎湃无师自通吗?何况我是借位!借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伸舌头了?
我暴躁地站起来,问:“王导,我到底怎么惹着你了?你非得这样对付我?”
我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不少人看向王瑞恩,他一笑,云淡风轻地抱臂:“姚先生,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建议你先去学五年舞台表演、声音表情,学两年口才,学两年形体,然后么,或许你可以在我的电影里排上候补号。”
慕容看了看王导,又看了看我,不知如何劝解。
众多鄙夷不屑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我站在床边,像个傻子。
“你如果不想演,那就走吧。”王瑞恩说。
我怎么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如果我有这么容易退却,也就不可能混到偶像明星的地步,不就是奚落嘛、嘲笑嘛,随便来,老子根本不怕。
但是,叫我憋住这口气不出,任他王瑞恩捏扁搓圆,也是不可能的。
“王导,我希望你能等上十分钟,看我演完一个场景,行么?”
王瑞恩笑:“呵呵,还有这么大牌的演员,以前黎华在我手下都没这么嚣张——算了,看在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份上,给你个机会。”
王瑞恩信手翻了几页,手背一敲剧本:“这场,李益新婚夜男鬼缠身。”
“什、什么?”
“李益新婚夜男鬼缠身。”
“那是第几场?”
“你没准备?”王瑞恩沉下脸,“通读剧本,熟悉情节,背诵全部台词,这难道不是一个演员在拍戏前应该完成的基本任务吗?”
全场肃静,只有我和王瑞恩的目光在空中交战,“噼啪”作响。
“哼,不就是男鬼缠身嘛,来吧,ACTION起来!”我扬了扬下巴,挑衅式地冲王导一笑,想给我穿小鞋使绊子?你还嫩了点。
不得不说,王导挑戏的眼神很毒,这场戏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台词,只有李益一个人用表情和动作来诠释。
不过还好,我本身就有很丰富的鬼上身经验,只要我努力去看,一定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在众目睽睽下发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导当然不会替我清退所有在场人员。
我仰面倒在床上,帐子被人升起,木头发霉的味道缠绕鼻端。
王导扬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王导发令:“ACTION!”
我闭上眼睛,屏退一切杂念,知觉慢慢从周身觉醒,一粒粒微小不可见的圆珠在我和床贴合的部分开始滚动,心脏砰砰叩响胸腔,血液忽忽冲刷血管,从中心到末梢,纷纷纭纭的信号再次传回中枢神经。
我睁开眼睛,一张惨白的女面悬在帷帐顶端。
漫无焦距的眼睛突然摄住我,不再缓缓转动,我强忍着想要逃走的欲望与之对视,一滴冷汗滑落额角。
寂静中,我听到摄像机在轨道上滑动的声音,镜头就位。
我睁大眼睛,瞬也不瞬,盯着惨白的女面,小声喃喃:“小玉……是你吗?”
女面从虚幻变得质实,宛如空气中本来透明的粒子突然显出色彩,拼凑出一张薄薄的面皮,眉眼愈发清晰,嘴角犹带着褐红的斑点。
恐惧到麻木,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我的耳膜,直接进入脑中,像一根钢线,缠住我的神经,狠狠勒死。
我知道旁人都听不到这种声音,我必须克制住,不要滚下床,不要逃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等我出丑。
“小玉……你、终于来见我了。”
女面仍无表情,冷冷的目光似乎穿透我,望向很遥远的地底。
她长长的枯发从空中落下来,扫在我脸上,我举起僵硬的手指,试图抚摸那虚空里的枯草,现在它就是我最爱的女人,用死来让我铭记的女人。
姚子奇,记住,爆发出来,下面就是你最拿手的羊癫疯。
我听见什么东西碎裂开的声音,无数话语在我耳边盘旋,空中形成声音的涡流。
“他这是怎么了?皓薰哥,快点按住他!”
“秘书小姐,姚子奇又发疯了!”
“天哪,好恶心啊,不要过来,滚开!”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本来以为我被鬼上身的时候不会有记忆,可是为什么这些声音留在我耳膜上,历久弥新。
身体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四肢似乎都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制着,突然收缩,我蜷成一团,而后从中间分开,不断拉伸,撕裂般的拉伸,只短短一瞬,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
我就像挣扎在涸辙中的鱼儿,跳跃,翻滚,扭动腰腹,张大嘴巴努力呼吸。
床顶上始终有两道冷冷的目光投向我,我激烈挣扎的时候,它却一动不动,仿佛冷眼旁观人类搞出来的这齣闹剧。
“卡!”王导如天籁般的声音终于降临。
我的左腿又抽动了一下,全身软绵绵平铺在床里,闭上眼睛,好了,退散吧恶灵。
“姚子奇,过来。”王导命令。
我松开紧攥着身下床褥的手,支撑起身体,下床,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慢吞吞走向王导。
王瑞恩从上到下打量我:“你觉得自己演的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口,我差点气晕过去,缓了口气,我嘿嘿干笑:“我觉得不错。”
王瑞恩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回到剧本上:“我不记得这场戏有台词。”
我懵了,转动迟钝的脑神经,好像我一开始确实说了两句不该说的。
顿时,山大的压力砸了下来,我看向王导。
“大家先开饭吧,下午两点继续。”王导宣布,而后将座椅转向我,“你去休息休息,我跟你说的那些书,好好看看,明天这条戏重拍。”
噗——
“子奇,”慕容充满关心的眼睛出现在我面前,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白手绢,替我擦了擦汗,“听王导的话,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王瑞恩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慕容和我,起身走向剧组大部队,在众人的簇拥中离开摄影棚。
《男鬼缠身》十二乐章 只是手一滑 (2470字)
王导似乎忘记要重拍“男鬼缠身”那条戏,不过没忘记继续折腾我。
整整三天的哭戏,我从一开始用力干嚎,到后来两眼发直头晕目眩,差点殉职,王导才从兜里掏出个洋葱,郑重地把他多年的哭戏法宝交给我。
接下来整整三天的笑戏,从冷冷的淡淡的微微的,到狂暴的愤怒的歇斯底里的,这回没人能帮我,我才发现其实笑比哭难多了。
其间还有方天后的示范演出,由于当时场子上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我正处于情绪极度低落期,也懒得和他们挤,据慕容后来说,方天后的演技“如六月飞雪一般动人”,他这个比喻,我实在没有听懂。
扳着指头算算,中元节——俗称鬼节,也就剩下两天时间了。
八月底闷热的夜晚,我找到萧邪魅,向他发了一顿脾气,表示一定要找人过来陪我,否则我就罢戏,萧邪魅看着我直乐,仿佛我是专门去逗他开心的。
从萧邪魅那回到空寂无人的套房中,我一抬头,天花板上惨白的女面像一个硕大的吸顶灯一般贴在那里。
我知道,随着鬼节的接近,怪异的现象会越来越多,往常这个时候,我都会把自己撂在一个贴满符纸的小房间里,抱着我的圣约翰十字架睡觉,虽然我既不信老子也不信上帝,不过有双重保险总是好的。
当我发现那个女面从摄影棚的角落里移动到我房间里的时候,我淡定不得了。
狂奔到外面,冷风一吹,心里还在突突跳。
前面温馨的黄色灯光给了我希望,走到门前我才发现,这是王导的小别墅,我曾经也在这里住过三天。
门内的布局一闭上眼睛都能想起来,可是这块地盘不再有我的位置。
干,没你的位置,不会挤出一块地方么!
“咣咣咣”,砸门。
“嘭嘭嘭”,踹门。
王瑞恩黑着脸拉开门,身下只围了一条浴巾,我目不转睛盯着他上身轮廓分明的肌肉,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他随意抬着手撑在门上,似乎随时准备把门摔上。
我大大咧咧一巴掌拍在他胸口,赞美:“行啊,王导,没看出来你都一把年纪了,这胸肌还练得这么好。”
“姚子奇,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脑袋掰开来看看。”
我疑惑:“嗯?怎么?”
王瑞恩嘴角抽搐,示意我往下看。
月光下,白生生的胸口按着一只黑爪,说不出的诡异。
我触电一般收回手,甩了两下,在王瑞恩的逼视下干笑两声:“没,没,我不是嫌弃您王导。”
我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王瑞恩破天荒地没把门当面摔上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他竟然还问了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赶紧顺杆爬:“我一个人睡不着。”
“哼?”
“我怕鬼。”我说完,又想,这理由在他看来是荒唐无比的吧,我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也有好几次了,他每次都一脸不信外加不屑。
“我真的怕鬼。”但是我找不到别的理由,只好诚恳地重复一遍。
王瑞恩这回没有直接回绝我,他打量了我片刻,放缓语气:“子奇,世界上没有鬼神的,那都是故事书里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
“那我看到的算什么。”我嗤笑。
“是幻觉,”王瑞恩严肃地看着我,“你听我说,人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东西都是由神经信号传递到大脑中的信息,这种传递不一定就是完全没有差错的,包括大脑进行信息处理的时候,也可能出现偏差。”
“那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我不禁笑了:“王导,您说得对。”
我隔着衣服捏住圣约翰十字架,把冷硬的金属按在胸口,这样也许能够浇灭掉我那不切实际的希望,我无意识地说:“我会去看医生的,我走了。”
王瑞恩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忍,但他最终没有说什么,我穿过漫长的沙滩,回到黑黢黢的房子里。
手按在门上,身体却不由自主往下滑,还有两天,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扑来的阴气,它们重重压在我身上,快要支持不住了。
我喘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进门之后坚决不能抬头看,这样反复叮嘱自己几次之后,我拧开门。
摸索着打开灯,我瘫坐在地下。
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我来这里是为什么,一厢情愿地信赖着王瑞恩,他却只把我当作一个任意妄为的小孩。
我哆嗦着手解开衣服,圣约翰十字架散发着冷色金属光芒,闭着眼睛摸到那处机关,十字架顶端弹开一处缺口,我把藏在里面的纸包取出来。
纸包静静躺在我手心中,我知道里面是什么,这种东西在海关被查出来,足够我蹲两年监狱。
麻药、兴奋剂、毒品、致幻剂,它有很多名字,很多性质,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十四岁的堕落,可以让我用一生去铭记。
“子奇,不要忘了你戒毒时受过的苦,”皓薰哥送我去机场的时候,一脸郑重地对我说,“它可以让你不再恐惧,能够让你度过最艰难的关头,可是你要明白,这些帮助你将来都要花十倍百倍的力气来还!”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谁还能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层上好的棉纸,魔鬼透过棉纸,颤抖发热。
这条路是我选择的,跪着也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