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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间多少人会说,男人与女人不可能成为朋友。
那么我们又怎么定义彼此的身份?难道仅仅是路人?
谁又能甘心呢。
我进了马车,放下帘子,片刻后,就听见殷含殊的声音问:“娘娘,我们要启程了。”“走吧。”
马车慢慢加速前行,路并不平坦,车子简陋,颠簸得比来时还厉害。我拿袖子遮住眼睛,眼泪一滴一滴的浸湿了衣袖。
讨厌见到旧朋友,有太多伤心过往。
遇险
逃亡的日子不算太难过,偶尔睡睡帐篷,在野外求生果然也是一种学问。殷含殊这种人是典型的优雅型,你让他蹲在地上吃烤兔子也能吃得很优雅,再看看我自己满手的油,再往嘴唇上一抹,很好,省了买唇膏的钱,满嘴都是油了。
“拿去。”他递了一方丝帕过来。
丝帕上沾了水,凉凉的。我接过来擦干净,感叹这男人真细心。
我们住几天客栈,然后又住几天野外,前一段日子还要烦恼下蚊子咬得我身上起红点之类的,后面跟殷含殊提了一句,路过下一个市镇的时候,他去了趟药材铺,不知道买了些什么,还买了个小香炉。
结果我后来就不担心身上起红点,改担心蚊子被薰下来直接掉我脸上。
“再走几天,就快到边关了,到时候就可以安心。”殷含殊退后了两步,靠在一棵树干上,掂着一颗小石子,抛着玩。
“走了这么大半个月,怎么都没有人追上来?”
殷含殊哭笑不得:“难道你想让人追上来?”
我摇头。
“你知道明兰为什么没跟来吗?”
“你还真是好心。”也许是身在外面的关系,他最近对我说话越发的不客气,动辄斜眼冷笑。人真的是会变的,想当年这孩子对我多恭敬啊,我怎么,我怎么就这么犯贱呢?咬掉一块兔子肉,我无言。
“你虽然走了,大皓的皇后还在驿馆里。”他道。
好吧,原来这个世界上易容真的是存在的,我孤陋寡闻了我。
“那你呢?”我又问,装我容易,但是谁又能扮殷含殊呢?
“我病了。”
他说这话就好像在说你看今天月亮多圆多亮啊要不我们去赏月一样。
我道:“这毕竟不能长久。”
“要长久做什么?拖了大半个月,文珂也该动手了。”
“动什么手?”
“等我们出了关再告诉你。”
靠,我还是并不是当事人了?有你们这么玩人的啊?干什么都不告诉我?殷含殊笑笑,好像想说什么,但他突然沉下一张脸:“什么事?”
这话当然不是跟我说的,而是跟他身后的来人,我看他很眼熟,应该是跟着我们来扶姜的侍卫之类的,他向我们行礼,然后低声跟殷含殊说了几句话,殷含殊的眉头拧了起来,看了我一眼,手上的石头脱了手,飞出十几丈远。
我道:“出了什么事?”
殷含殊摇摇头:“没什么事情,不过今天夜里要赶路了。”
我愣住,不是他自己说的么,最好不要日也赶路夜也赶路反而让人起疑心,而且最重要的是,太累了。
当时我觉得他真是很囧很强大。
这还说没事?骗子。
我站了起来,转身朝帐篷里走,他在后面道:“你去哪?”
老子睡觉,补眠,以防晚上坐马车太颠簸睡不着不行啊?我道:“睡觉去。”他没说话。
我也懒得多说,一路踢飞小石子无数藉以泄愤。
果真到夜半的时候就被人叫了起来,我睡眼朦胧的接了殷含殊给的帕子抹脸,这么荒郊野外的最方便的一点是每次就在马车里对着铜镜擦点粉抹点胭脂,衣服穿得这么朴素,那些漂亮的珠钗首饰都没戴出来,只有手上颜莛昶送的红玉镯子不好取下来,我就把袖子扯下来挡住,头发上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就别了殷含殊送的那支银钗。
晚风从帘缝间吹进来,车内的灯火如豆,那一点点火苗在风里飘来荡去,我抬起手指在小几上敲了几下,实在无聊啊。
我掀开帘子看,外面黑漆漆的,偶然路过几户乡下人家,那门前挂着的灯笼残旧得很,说不出的苍凉。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也许这一趟真不该出来。
“殷含殊——”我叫了一声,立刻听见前面有马的嘶鸣声,还有殷含殊低低的声音“驾——”“什么事?”
隔了一小会,他在马车外问。
“没事,就叫叫你,我无聊。”我听着他那云淡风清的语气就火。
他沉默了好一会,居然道:“那你继续吧。”
我——靠——
殷含殊很大爷的策马朝前头去了,留下我看着这破马车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这么赶路赶了几个时辰,我哈欠连天,马车却突然停了。
“怎么了?”我有点紧张,赶紧掀开帘子问。
静悄悄的,人呢?
隔了半天,殷含殊来了,这回竟然是走过来的,没骑马,他道:“下来。”“怎么了?”我虽然奇怪,还是依言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他问:“你还有力气骑马么?”
我点点头。
骑马虽然要累些,但是至少比坐马车有趣。
我仍是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殷含殊叹气:“好像有人追上来了。”
“是谁?”
“暂时不知道,总之这些人也很警觉,总是跟得不远也不近,分寸拿捏很不错,我都要佩服他们了。”
“为何现在又要我骑马?”
“他们能跟我们这么久,大概也知道你在马车里,我为了你安全,自然要让你骑马。”他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那好吧,骑马就骑马。
骑马果真是个减肥的活,在车里你觉得累吧,还能时不时打个盹补个眠,但是骑马的时候就没这么好命。天色渐渐明亮,我放慢了速度,腾出一只手捂着嘴打呵欠。
“累了?”殷含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身边。
我看了他一眼,靠,眼睛下面一圈青色。
“你还不是一样累。”
他笑了:“是啊,不过再过几天就要到应将军那了,总可以高兴了吧?”我也笑,这倒真是好消息。
但下一秒我就笑不出来了,殷含殊也变了脸色,那种划破空气的声音,我不是没听过。暗箭。
殷含殊叫:“小心。”他拉住我的手臂,竟然生生的把我从马上拉了下来,我只觉得身体一轻,怎么人就到了他的马上,他往前一压,我被他挡住,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嗖”的一声,那暗箭大约是擦过去了。
“护驾——”殷含殊在马背上立起身,大喝了一声。
众人齐声应是,小心戒备着。
我突然很想砍人啊,妈的,快到家门口了还有人找麻烦。
“糟了。”殷含殊突然道。
我还没来及问一声,就知道是个怎么不好法了,以前曾耳闻何为“箭雨”,如今真算是明白了。如此多的箭朝我们射过来,就算不用密密麻麻来形容,也差不多了。
“靠,这样我身上不中几箭都对不起人。”
殷含殊咬牙,没说话,他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正在努力挥开那些飞过来的箭,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苦笑,只能乖乖地躲在他身边。
只要我不死,就已经是帮他最大的忙了。
惨叫声,坠马声,还有马的哀鸣,一声比一声凄惨。
究竟是谁?竟然如此狠心,我咬牙,在殷含殊挡箭之余,夹紧马肚,策马狂奔。只要我不死——
可是那箭来得太快,不知道是何人竟有此臂力,那箭就这么直朝我飞过来,殷含殊的剑根本来不及斩断,我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焦虑。
他竟然伸手去挡。
挡不住了。
这只箭细短,箭头是青黑色,无比尖锐,我只看见箭从他左掌心穿过,然后是我胸前一痛。视线开始模糊,我的手渐渐抓不住缰绳,想靠在殷含殊身上,可是一点力气也无,就这么坠了下去。
我听不到殷含殊在说什么,伸出手却什么都碰不到。
不想死,真的。
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眼前一片漆黑,我昏了过去。
故人'一'
有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是正理。
我就不是一好人,关键时刻,怎能阵亡?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全身都痛,尤其是胸前有一处地方,痛得要命,让我几乎动弹不得。
再一个感觉就是睁不开眼睛,眼皮沉得跟上头挂了铅块似的难受,越想睁开越睁不开。我抬了抬手指,挪了下脚。
嗯,还是好好的,没问题。
耳边听到门“吱溜——”一声开了,然后有人进来,我很努力地咳嗽了一声。这年头,咳嗽也不容易,这轻微的咳嗽扯动了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亏得这一阵疼,我好不容易睁开了眼。
“你醒了?”有人问,声音细软轻柔,应该还是个小孩。
我本来该问“你是谁我在哪里”云云的问题,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突然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屋子里怎么没点灯?”我觉得嗓子干涩,哑得难受,可还是问了这一句。怎么回事,黑成这个样子。
“啊?”那小孩好像是愣了,立刻道:“现在是未时呢。”
这一句话就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我脑门上,我挣扎着要爬起来,胸前就好像被撕裂般疼,我费了好半天力气却还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的?
未时,就算今天是阴天,也不会连一点光都没有吧?
我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
“你别乱动啊,”那小孩好像是急了,跑到床前,伸出一只手按住我的手臂:“你等着。”说完就跑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心急如焚。
慌乱,恐惧,还有些莫名的情愫交杂在心里,成了一堆乱麻。
记得我摔下去的时候,胸前中了一箭,那箭头是青黑色的,一定淬了药;头也重重地敲在了地上,所以才会一下就晕了过去。
殷含殊呢?他伸出手挡箭,但那暗算我们的人,臂力不小,一支飞箭竟然直接扎穿了他的掌心,还飞入我胸中,可见绝对是高手。
到底是谁,居然能对我们下如此狠的手?
还有,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紧紧地攥着床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了又忍。
有人轻轻地扣了扣门,走了进来,我转了下头,朝声音逼近的方向看,还是漆黑一片:“含殊?”
这脚步声比方才沉重,应当不是刚才的小孩。
“嗯。”他应了我一声,声音低哑,跟平常不太一样。
“你声音怎么了?”我问。
“受了风寒。”他道:“这里是一处医所,你伤得很重,幸好我们逃了出来。”“我的眼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箭尖上有毒,我虽然给你解了毒,但是你昏迷了几日,余毒要拔出却是不易。”他说得很快。我勉强笑了笑:“原来你也懂医术。”
“我母亲姓思,”他回答:“从前朝起,思家世代皆是习医之人,我虽不姓思,但习武之余学医,总归是没坏处的。”
“我中的什么毒?”我问。
沉默。
“说了你也不清楚,”他好似是想了很久:“好在你如今醒了,只要好生调养,所以你无须担心。”
我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睛,没有任何改变。
他伸手轻轻地探了探我的额头,他道:“你退烧了。”又道:前几日烧得厉害,又一直不醒,我很担心。”
心酸酸的,连带着眼睛也酸了。
他又帮我把了脉。
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唇边,咸咸的,我却觉得发苦。
一只手拭去我的眼泪,他道:“你的眼睛会好的。”
我摇摇头,只问:“你的医术,比起思月轩来如何?”
他听到我这么问,一下就沉默了,手也缩了回去,隔了半晌回答:“我自然不如他。”我的手松开被褥伸了出去,在床沿摸索着。
“手。”我道。
“什么?”他疑惑。
“我害怕。”我道。
他的手慢慢地伸了过来,握住我的。
那样柔软温热的触感,却让我的眼泪更汹涌,心痛得好像被针扎。
“你的眼睛会好的。”他好像有些无奈,帮我擦了眼泪,却发现我哭个不停,索性让我,只是叹道:“别哭太久,这样对眼睛恢复没有好处。”
“殷含殊练剑,他的虎口,指腹上有薄茧。”那日在尹丰的集市上,他拉过我的手,我很清楚他的手是什么样的。
当时我还很惊讶,因为总觉得他那样精致的人,总是没有一丝瑕疵的。
我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是记得很清楚的。
现在握着我的手掌,肌肤柔软细腻。
握着我的手抖了一下,想要挣开,我死死地攥紧。
“你不是殷含殊。”我淡淡的道。
被狠狠地挣脱,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疼。
一点一点的刺痛,刺得我停不住眼泪。
“你们很像,但是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
回答我的是沉默。
“你还想骗我吗?思月轩。”
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来无比艰难。
眼泪从眼角到唇角,再从唇角,顺着脖子留进衣衫里,渐渐转凉。
感觉到他靠近了些,我瞪着眼睛,却是徒劳。我的眼前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坐在床沿,将我的被子掖好,然后道:“原以为能瞒过你。”
此刻他不曾将声音压低,音色清亮,倒跟殷含殊的声音不太像了。
我不说话,慢慢地伸出手,手指触到他的脸,那温热的感觉让我指尖发颤。索性整只手都覆了上去,仔细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