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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墨三儿说了一句话之后,他傻眼了。
“你……你说……”上回他发傻的时候,是多大?十五六岁?还是十七八?
“我说我是女子。”躺在这里养伤的几日,谨慎考虑后,墨紫决定要跟闽老爷子说实话,“我的名字是墨紫。墨水的墨,紫色的紫。”
“你是……女子?”闽老爷子仍在震惊,眼珠子却能动了。突然想起来,怪不得这几日进进出出照顾着她的,是一少女。松儿还撇嘴说这墨三儿技艺很高,品行却不端,喜女子相陪。
“是,老爷子。”墨紫一字字吐清楚,“本来我女儿身的身份,不说也无妨。没有哪一行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做,只不过闽老爷子是船行行首,又是极为开通明理的前辈,我不对您说实话,会过意不去。”意思就是,不告诉,她也没什么错;告诉了,是她尊敬老人家。
“不错,是没有规定女子不能造船,可是——”他就没见过女船工,几十年跟一场子的汉子打交道。女人也有,多是家眷,来送个饭了不起了。
“女娲能补天,武后能称帝。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为何今不能有墨紫替主造船?”别可是了,没什么可是。她承认,古代女子想要出头干些什么,真得很不容易,但她有压力没时间,对社会舆论只能选择置之不理。有本事,给写到大周之法里去,白纸黑字规定女人不能出家门。
闽榆不由暗暗叹服,此女言词凿凿,行为进退得宜,确实非一般女子。他到底心宽胸广,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事实适应很快。
“我能接受,别人恐怕未必。墨紫姑娘,我还是叫你墨三儿,也不会对他人言。来日方长,等红萸做得风生水起,便是女子掌事,谁还能说得了半句不是。不过,我也要提醒你。船场生意不同其他买卖,女子在这行,你大概就是绝无仅有。平日里都是和船工打交道,女儿家的名声,恐怕将来会有人挟此恶意中伤,你得自己心中有数。”闽老爷子不但接受了墨紫女子的身份,还善意帮她,并给她提点。
“清者自清。”墨紫轻轻一笑,起身双手合拢,长躬深鞠,“多谢老爷子。您果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
闽老爷子被她的轻松笑容感染,也笑道,“你才是非常人行非常事,我可不及你。这世道女子在外不易,你自己多当着些心。说实在的,我本来对你那东家一点不好奇,如今却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用女子担这等事?”
他说到这儿,突然有些了悟,却不敢随意肯定,“莫非——同你一样?”男子不会用女子,那么自然只能由女子来用!
墨紫但笑,再作揖,只说,“老爷子,我那四个兄弟还在外面等我。且出来了这几日,家里也会急,不好多逗留。若日后有机会,老爷子允许,我再来观摩学习。”
闽老爷子却认为她不回答等同回答了,呵呵笑道,“活这么大岁数,本来是越活越没趣,想不到这几日所见所闻真让我想再多活个一百年。我看你为人坦坦荡荡,外头四人应该知道你的事?”
墨紫这回点头,爽快应道,“早就知道了。既然是要一起过命的,总不能有所欺瞒。”
闽老爷子连说几声好,当即大笑着开了门,做出个请势。
墨紫身体仍弱,落英急忙跨进门来搀她。
等在外面,不知老爷子和人谈什么而满腹疑惑的闽松瞧见,嘴又撇撇。
墨紫正好瞧在眼里,走过他身边时,便稍作停留,有心开他一个玩笑。
“松少爷,整日在场子里勤奋自然好,不过勤奋过了头,就闷气了。咱如今算得上不打不相识,也是坐过一船共过一命的。你改日不想闷了,就来红萸找我。上都玉和坊望秋楼有三美,美酒美肴美人,可比刀山火海鬼门三关有意思的多。我作东,咱哥几个一块儿乐和乐和。”说完,故意夸张油里吧叽的笑意。
她知道,这位挺清高的松少爷很烦她不正经。
果然,闽松冷哼,“谁要去找你乐和?”他算看出来了,这小子水上地上两张脸。
“不来就不来。”臭鱼在后面咕哝,“板张臭脸给谁看?到时候可别说兄弟不仗义,有好事不带着你。”
赞进居然还拍拍闽松的胳膊,“来啊。为什么不来?墨哥请客,一定管饱。”
嘿——这三关闯下来,她的人跟闽松无比熟络起来了。
墨紫暗自好笑,咳咳嗓子,“大家别再说了,这种事勉强不来。松少爷想必打算发奋图强,闭关十年,成为像闽老爷子那样响当当的人物。咱们这些没志气的,可别带坏了他。”
闽松无语,不知道闭关十年这样的事情,对方是从哪儿瞧出来的。
闽老爷子在前面听得真切,想笑,却又想到墨紫女儿身的身份若让松儿知道,他的心高气傲少不得要再受一次打击,就笑不出来了。
常吉在旁边听着,插嘴道,“松少爷不来,我来。我土包子,那什么望秋楼连听都没听过。墨哥这关过得那么漂亮,不请客也说不过去。我不多讨,一坛老酒就行。”闽松瞪他,他就当没瞧见。
墨紫自然高兴应承,松开落英的手臂,对常吉抱拳,“常大哥,多谢你和陈志为我等引路,不然三关望都望不着。改日你们同我几兄弟上都城里相聚,定要不醉不归才是。”
陈志还有点郁闷,心想自己资历不够,攀不上墨哥这样的能人。却听她没漏了他,即刻咧开嘴笑。
随后,墨紫带着落英上马车,其他四人上马。忽听闽松在外唤她墨哥,她撩开窗布,探了小半个头出来。
闽松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弯身作长揖,“多谢墨哥和几位兄弟援手,闽松牢记此恩,日后定当相报。”
一抬眼,正对墨紫双眸,“你我——后会有期。”
“自然是有期的。松少爷要是不喜去望秋楼,无忧阁也不错。莫愁姑娘我是请不动,不过无忧妈妈与我倒是有一面之缘,应该不会慢待——”她油里来油里去,过了三关,很欢畅。
闽松这人虽有天生的傲气,不过品性很优良,最让她觉得难能可贵的,是他知错能改的做事方法。一个人骄傲,没关系。关键是,能放下骄傲的时候就要放下。所以,墨紫不介意跟他交个朋友。
日升船场离上都也就半日快马,谁不知道无忧阁,立即有人偷笑。
闽松咬牙切齿,“墨——哥!你好走!”一甩袖,转身迳自走了。
闽老爷子手指隔空冲墨紫点几下,意思是玩过火了。
墨紫微微颔首,笑着放下布帘。
马车嗒嗒,不一会儿出了日升,往上都方向驰去。
又过了半月。
这日,元府守门人收到一张帖子和一个木盒,忙不迭送进去,交给大人的贴身小厮铭年。
铭年单手拿贴,臂下夹盒子,走到后花园中。就听笑声阵阵,一群穿着华衣美袍的男子正围着火堆喝酒吃肉。
“老朽山珍海味吃了无数,多是好景好歌好舞,早就觉得乏味不堪。接到元大人的请帖,也以为是普通的酒宴,本还想推了,不过,陈老说,元大人从不让人失望,这才来一遭。想不到,座席摆在野趣之中,这般妙的葡萄酒,这般妙的现烤肉,实在有意思啊。”一个山羊胡子的老人吃着香味四溢的兔子腿,看舞姬们在草丛中曼舞。
“大人们若喜欢,元某以后再多请几次。我们也学学武将们上山狩猎,就地铺席,好酒好宴,省得他们以为独他们潇洒。殊不知我们文官不出家门,也能一般洒脱。”元澄今日用木环束发,头一侧,发尾落肩。一身宽黑丝袍,低开襟,流风袖。大概酒席过半,又逢最暑天,有些狂放意,眯眼抿唇,一缝白玉胸膛,半卷袖藕色双臂。
众人连声称好。
铭年站定在亭中。
元澄知他有事,便示意舞姬们上前敬酒。他自己对一群色迷瞪眼的上官告罪,好似喝多了微晃起身。却是越走,身形越正,笑容越淡。
待他至铭年面前,哪里有半分醉意?
●● 第188章 来贿赂了
八月了,虽然太阳底下热得能烤蕃薯,不过元府后面地敞天高,树一林,草一丛的,风在成片荫下,凉下不少,吹得那些上官们很是逍遥自在。主人不在,照样美人在抱,笑声直入元澄的耳。
这么吃法,兔子成灾的问题应该解决掉了吧?他眼中墨光一闪,原本淡去的虚伪笑意突然变得相当玩味。墨紫这个烤兔子办法,实在很有用。
“大人,三公子给您送了帖子,还有礼物来。”铭年恭敬得将帖子递给元澄,同时斜歪着身,将夹在胳膊下的木盒小心翼翼放在石桌上。毕竟少了一条手臂,比普通人要显得笨拙些。
元澄等着他,直到他再度站直,这才坐上石凳,开始看帖子。
铭年每每这种时候,心里就特别庆幸跟了个好主子。看似事小,他却能感到大人对自己的尊重。记得刚来那会儿,他也是如此做,被这么盯着,还以为动作笨拙大人厌恶。直到有一回夹得不好,东西放不下去,大人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才知道,不是厌恶他笨,而是在必要的时候能帮他。他以前在太学打杂,传递个东西,谁会帮他?稍有不慎,摔了,就是一顿打骂。遇到这样的主人,他怎能不死心塌地?
“大人,三公子这张帖子怎么比别人小那么多?”铭年见元澄将那张小于半个巴掌的帖子翻过来。
“她的心思总有点与众不同的。”元澄漫不经心得回答贴身小厮这一问,目光不离手中的小名贴。
正面一角垂下鲜艳的红萸花,下面画了江水,江上有帆,写着红萸船场四个字。背面白底墨线,不齐整,看着却挺好。几行紫色小字,草楷体,以墨哥,红萸掌事,这六字最醒目。最后一行某城门外某官道行哪个方向多少里经过某村到某江边某个坳,竟在他看的当儿,才发现原来那些墨线不是无谓的,而是一幅简单的地图,用浅灰色字标着最后一行中所提到的地方。
墨紫觉得一般用的名帖太大,袖子里放着占地方,荷包也不好做那么大,而且她只是掌事,又不是东家,做成名片状比较显得“谦逊”。
问题是她想得挺“谦逊”,偏她结义大兄不谦逊,竟效法她这种名帖,用更名贵的纸张辅以名家的字和画给自己做了一叠,当花瓣那么洒给人。紧接着金银钱庄的金大少也开始用这样的小贴,广为派发。
这贴还让元澄取了一个雅到不行的名字,叫做知舟贴。
知舟贴让元澄金银这一官一商来用,且又小巧易携带,便在上都纸业刮起一阵旋风,并很快席卷全国,成为达官贵人们最常用的名帖。不止风靡,还流传了后世。
不久的某日,墨紫跟一位大客交换名帖,对方拿出一张金片的知舟贴,得意洋洋跟她介绍这知舟贴是上都哪家出名的珍宝店做的,又是哪位名家亲拓的字画,她当场傻眼冒汗,不知该不该接这张金名片。
然后,她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做的这种贴子,不但有了名字,还被某大公子某二公子合作着批量生产,赚了一大票。于是,她冲去找二人抗议,坚定地要求——分红。
再说回元澄,将墨紫的名帖收进流风袖,一边觉得这小贴子实在好用,一边拿起桌上的木匣子,看着便是一笑。
那木匣子没什么花样,就是做工不错,没有毛糙的地方,摸起来很光滑,却是连漆都没上过。
他笑,是因为匣盖上刻得那两个字——
心意。
他对墨紫说过,若她要他帮忙,不用事前送礼,只要事后给他一份心意就成。不久前,他给她送去华大夫夫妇和落英,又小救她一次,这会儿就送心意来了?
他瞥见铭年的脖子伸得长长的,而他自己不承认也不行,是真对她的心意非常好奇。
指尖一挑,匣扣便开了,再抬指,盖子露出一条缝隙来。
顿时,花香扑面。
铭年眼睛闪亮,不自禁道好香。
将匣盖整个打开,他又听铭年长长啊了一声,而他目光敛了起来。
一匣子的干花瓣,雪花般白,没有一丝杂色。他自入官场,年年赏花,知那是白芍药。白芍药的干花瓣之中,有一朵盛放的白色大花。与芍药单瓣不同,花瓣如亭台楼宇一般层层叠叠,在风中微颤,却那么雍容华贵。
花中之王,国色天香,牡丹也。
香气引来了亭外飞舞的两只彩蝶,在白牡丹上流连不去。
铭年虽然觉得这匣子的花瓣和花漂亮非常,但说道,“三公子为何送大人花啊?”女人送男人花,实在有些说不通。
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