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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裘三娘单手一挥,腕间的花蕊金铃叮叮清响,“就是要过年了,我才不想让别人来差使她。我那好大嫂自打尝过白荷的手艺,十天半个月就叫过去一趟,当自己的厨娘使唤。小衣偷跟过去,听到她娘家弟弟跟她要白荷。我要再不放出去,还得应付她的纠缠。你说,男人都一个德性?见个好的,就想抱回家去,根本不想家里已经有一个了。”
这问题,是上下五千年之最难解的谜。
“原来是让人盯上了,怪道呢。”墨紫恍然大悟。
“不止白荷,还有红梅。府里的规矩,丫头最多二十二岁就得配人。她们两个到了年龄,我不急,别人急。老夫人那儿也跟我提,说红梅明年春天前最好把亲事定了办了,还给我几个人选,都是府里管事之流,有妻选也有妾选。虽说红梅婚后还归我用,我听着就不舒服。我婆婆喜欢白荷,不见得插手媳妇陪嫁丫头的婚事,但也说要尽快办婚事,还说帮她留心,知道我舍不得,因此横竖不脱敬王府。敢情我的丫头,只能配下人?”裘三娘嗤笑一声,“当我没见识,给个白馍馍当肉包子。你们几个,不算红梅,哪个不是我费尽心思的?白荷,她厨艺有天分,我求了刘婆子收她当干女儿。刘婆子虽忠于我娘,脾气古怪得要命,我的话爱听不听,弄得我好没面子。再说小衣,爹说她像男娃娃,学点武艺,方便我出门行商。我就打听到她师父爱喝酒的地方,一蹲就是半个月。你——我不用多说了,快咽气还跟我斗智,当时就觉得碰上个最厉害的了。果然如此。”
“绿菊?”原来,不是裘三娘运气好,而是天生的个性让她擅长以小搏大,会培养人才。不多面发展,一人专精一样本事,也是她的独到之处。
“她最让我省心。我爹请了南德第一绣庄的师傅教我刺绣,她全部学会了,我全然不开窍。”跟着她爹到处走,虽然不安定,但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起来,是真快乐。
裘三娘第一次提到三大丫头本事的来历,墨紫听得聚精会神,觉得寥寥数语背后,该有多精彩的故事。
裘三娘脸上也露出小女儿的纯真之色,可惜昙花一现,随即正经肃然,“白荷跟着你,别的不用操心,就是帮她留心个好男子。交给你办的事,从来妥当,希望这回也如此。”
墨紫双肩一沉,无形压力很大,“男女之事最出人意表,哪里是我想,就能样的。不过,在外面总比在府里的机会多一些,我尽量带她到处走走便是,也强求不了。”
裘三娘觉得她说得有理,点点头,又从放小金的匣子里拿出一叠银票,“这里一万两,你数清楚,收好。”
墨紫眼一亮,嘻笑道,“这是奶奶给白荷准备的嫁妆?”
裘三娘对她的笑讽很泰然,“帮我留意一下,上都最好的坊间有没有府邸卖出。离敬王府不近不远,上朝又方便的,面积要跟望秋楼差不多。看中了,就告诉我。”
“奶奶又要购屋?”鹿角巷的房子要给丫头们落户,所以再买进一处?“何不让田大去办?”
“不是三进五进的园子,这回要买的是大宅。田大能跑腿,却做不了决定,进出王府跟我商量又不方便。你便拿着银子,交付之前,跟我说一声。天这么冷,红萸也没活接,让你闲着我就想找事。”裘三娘嘻笑起来,比墨紫坏三分。
直说心里不平衡不就结了?墨紫不顶嘴,把银票仔细收进衣侧内袋,“今晚姑爷有应酬?”
裘三娘眼儿一转,了然于心,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墨紫笑容明灿灿,“不做什么,随口问问。我每次回来,姑爷不是都在?”
“说到他,确实有个事。前两天,皇上终于把他从编修调出来了,任中书舍人,四品。升了官,当然就有人为他庆贺,这两日不喝红脸是不会回来的。”裘三娘平板直述。
但墨紫瞧着,那张妩媚的面容实在有那么一点点同喜的意味。中书省是辅助皇上理政决策的机构,不过,中书舍人是干什么的,她不太清楚。无论如何,品级上去了,就说明是好事,连忙道贺。
“跟我道贺作甚?升官的是他,俸禄多了,我也花不到一文钱。”再说,那点俸禄,她还看不上,“不过,你还应该跟一个人道贺。”
“我知道,等姑爷回来,我一定说一箩筐好话。我还听说,姑爷让奶奶自己出院子了?”不但打算盘,还时而跟裘三娘说些望秋楼经营上的事,这是多明显的讨好讯号。
“让我趁着快过年,多和长辈们亲近,乖巧讨人喜欢一些。待他今后提单独开府的事,长辈就不会想是我撺掇的。”裘三娘再故作无动于衷,唇角终是忍不住弯起,眼梢有春意。
单独开府?想从这个连皇帝都表扬的“和谐”之家?
祝两人好运。
还要很多很多好运。
●● 第248章 金傻瓜贴
是夜,小雪停了,墨紫回竹林小屋。
阿好正看医书,见到她就站了起来。
“医书上说光线太暗下用眼,目力会下降,且吃什么药都好不了。你精通医术,自己却不当心。”墨紫点亮好几根蜡烛,顿时满室光亮。记着元澄的话,尽量和阿好阿月保持相敬如宾的距离,但有时没人说话的时候,也会对她们唠叨两句。
“怕落人眼。”阿好愣了一下,很快毕恭毕敬答道。
“这地方想来的早来过,想不着来的也不会特意捡大冬夜来。”冷得骨头上下磕抖,墨紫蹲身在门边的暖炉子前生火。
这几个月很静。
萧二自六百里加急之后,进宫见过皇帝,就连夜赶回他的水寨。间中回来过一次,匆匆住了两晚上。一晚正式收了红罗,在维风居里摆了一桌算是仪式。一晚出去和人吃酒,第二天天亮才回来,醒了就走。
大求使团要入都城。让大周这些忠君爱国之臣个个又瞎忙又紧张。
金银去了南德,元澄那儿一问三不知。徐九随傅天到微阳总舵做客,其实是有正事要办一办。乌延勒那些人没有上门再找她,可能回大求了,也可能藏在大周某处等待会合。
有客开始主动找上红萸造船,虽然都是中型江船和画舫这些普通的,却正合墨紫心意,单子能排到明年春天。并不像裘三娘认为的冬天生意淡,因为能在室内造船,又加造两个大棚,多招了一倍的船工,还有不少技术不错的船匠,如今的红萸,风风火火,呈现一定人望的气象。
日子像豆腐一样平滑,却大概经不起轻压轻碾,一碰就会碎了。
所以,她很享受,很珍惜地享受。然后,心里时刻准备着,等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不冲着她来,她就观望。冲着她来,她就还击。
发呆胡思,身后一阵悄风,阿月轻盈盈走到她前头,打起火摺子,熟练地生暖了炉。
至今,墨紫不知她们如何藏身在她周围当影子,还想过会不会糊弄她,其实在哪里偷懒睡觉,反正王府里不太可能遇到危险。可既然她没付出心力去养她们,不好挑剔,也没得挑剔。每次她一回来,总有一个跟自己前后脚进门。
屋子不一会儿就熏暖了,墨紫拿张笺,提笔写了几行字,让阿月送到隔壁去。
待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时,阿月就回来了。
“那人是不是有话要你转告?”把挺好挺聪明的一个书僮教成了鹦鹉,回回跟她复制一大段话。
“没有,少爷只让我将这个转交给小姐。”阿月发间亮晶晶的,令不起眼的五官柔和下来,手里也是一张笺。
“又下雪了么?”绵纸窗看不到外面。
“是。”阿月简洁回答。
死士的话永远是少的,因为他们没必要多说,只需快于常人的行动力,瞬间制敌的决断力。他们必须孤独。孤独才能一直保持头脑清醒客观。
正是那样的简洁,让墨紫下半句随聊的话没说出口,默默接过纸笺,发现很沉手。
“阿好,出去吧,让小姐休息。”阿月转身开门,走出去。
风呼啦啦进来吞暖气,鹅毛般的雪花让突然死亡规则罚出场外。
阿好在门口脚步顿了顿。
墨紫抱着棉被,问道,“怎么?”
“小姐刚才说的目力下降,在哪本医书上有?”回头看着墨紫,阿好稍圆的脸上写着勤学好问。
“……黄帝……内经?”墨紫胡诌。
阿好平白表情,继续盯了她一会儿,“小姐……记错了。黄帝内经,阿好已经倒背如流。”
哦?这个不是有自己的主见吗?墨紫扯出大大的笑容,“神农本草……”
“本草经,阿好看了不下百遍。小姐累了,早点睡。”是这位胡说八道,所以不是自己看的医书太少。阿好飘出去,随手关门。
墨紫皱皱鼻子,没办法,古代医书她就知道那么几本,而且百看不懂。
打开纸笺,掉出很多片金叶子?
怔忡看着被子上金光闪闪的——不是金叶子,而是金花瓣,承认自己脑袋没隔壁邻居好使,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用意。不过,读过笺上的字,知道是错怪元澄了,该骂金银搞鬼才对。
金银已经回到上都,今日刚给元澄递了空白的帖子,附带一些金花瓣。元澄笺上就问她,是不是也收到金银这样的傻瓜贴。
她今天离开红萸早,赴了个客人的饭局,又拿到一张单子,就直接到裘三娘那儿去了,所以不清楚金银有没有送帖子给她。不过,哪怕是傻瓜贴,她也愿意收。有金子白送,傻瓜才不要。
笺上最后一句:届时,邀墨弟同行,把臂共赏之。
显然,元澄已解开傻瓜贴隐藏的内容,却又对她说得模棱两可,似乎有信心她也能明白其中含义。
把花瓣点了点,看了看,失笑摇头。怪不得元澄以傻瓜贴命名,金银闹着玩的也就算了,要真想借此为难元澄,以雪西山听泉之耻,那就是小巫见大巫,更丢人而已。好不简单,两种花瓣,片数各代表月份和日期。
花,赏花也。
贴,赏花贴。
赏花贴是贵族阀门内最流行的邀请帖,赏花之魂骨神髓,品花之千娇百媚。不管附庸风雅,还是真性高洁,花宴之上,那都得规规矩矩。酒,必是不醉的。茶,必是最好的。吟诗书画,花间漫游,心灵涤荡。
不过,冬天发赏花贴?以金银根深蒂固的兴趣来说,难道要弄一林子金花银树?而且,金银和元澄不一样。西山听泉,只是名义上的。冬日赏花,肯定就是实质上的。金银为了水净珠而去,如今一回来就请人赏花,炫宝的可能性更大。
墨紫仰躺着,闭上眼,在纯金的花瓣中徜徉入梦乡。
翌日,金光灿烂中醒来,望被上散落的金花瓣,一时辨不清梦里梦外。等彻底明白过来,金子已收进掌心,打算若有人小鼻子小眼问她要回去,抵死不认。
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晨的默知院里,很多人无计可施。
白荷哭得止不住,对裘三娘叩了三叩又三叩,不死心地想劝她收回成命。折腾大半个时辰,就不肯挪步,连萧三都求上了。
萧三心软,不知其中底细,还帮着让裘三娘留人,说没了卖身契,也能雇着用。他已经会打算盘,懂了一点生意经。让人知道,那就是有辱斯文。不过,他就不是会在意的个性。
最后,裘三娘没办法,只好让墨紫和小衣拉人走。
白荷三步一回头,双手抱紧包袱,眼泪不停。
红梅绿菊跟着送,跟着哭。绿菊的哭声还恁清亮,传出老远。惹了些好事的人沿路瞧,还窃窃私语。
墨紫拽着白荷,不管不顾往王府大门走,却感觉绿菊哀怨的眼神一直射过来,差点冒冷汗,好像自己手拿屠刀,要宰无辜的小羊羔一样。
凄惨!太凄惨!
所以,墨紫自动自发把眼中看到的一切景象快进快进。然后,上马车,去红萸,安顿白荷,再把她放进大厨房。
锵锵锵,一蹴而就。擦汗,松口气。
转眼,到了初十,赏花宴。
墨紫带着还没适应,仍在失落的白荷和阿好阿月,由赞进赶车,前往赴宴。
金银住的地方,就在金银总庄的后面,另有大门入。可是,在墨紫看来,此大门跟彼大门的格调如出一辙,很金,恶俗,让她走向它的脚步越来越慢。
“这是哪儿啊?”白荷今日让墨紫逼着,穿上了冬雪映梅锦缎裙,罩鹿皮狐毛及膝吹雪绸袄。她本就好看,穿得一漂亮,整个人的气质便被烘托了出来,比那些富家小姐少三分任性娇气,多三分娴静温柔。一下车,本来有些束手束脚,立刻被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