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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从未想过,原来所谓感情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从前他十指染满鲜血,可以毫不在乎,而今却从咽喉涌上一种恶心的感觉,甚至都能清晰地想起来那些人死前面上的怨恨,那种怨恨和诅咒,那种怨毒和血腥就好像从四面八方围涌过来,把人生生逼疯。十指间好似尽是黏腻的血。
然而同时,心底却有一股温暖的洪流,破开所有血腥和痛苦,坚定地生长出来,渐渐包裹了整颗心。这种既坚定又温软的情感是什么?
长欢不明白,他忽然想起了洛清歌的脸。
小小的,软软的,笑起来一团灿烂温软,十分率直,让人看了总忍不住要轻轻揉几下。
他还想起了东珞。眉心一点梅花痣,妖冶鲜艳,光华流转,痴缠执着宛若疯魔。
当东珞喝完一碗白粥,吃掉三块糕点,唇边还留着糕点渣子时,长欢推开了门。
东珞有些怔愣地抬头,回过神来时,长欢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东珞连忙用袖子擦去自己嘴边的糕点沫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长欢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还要什么?我让膳房给你送来。”东珞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掩口笑了。因为长欢这样子,活像是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用东西巴巴讨好自己的心上人。没想到这长欢殿下从前心机深沉,而今竟然也会有这种样子。
东珞虽然还有点虚弱,但是精神却十分好,方才也吃饱了:“我不要吃的。”
“那你要什么?”
东珞眼神猛地一凛,他又抬首,面上那种单纯灿烂的笑意已经被妖异取代,眉心梅花痣,鲜艳难弃:“我在龙宫以东珞之名与殿下初见就说过,我要嫁给你,我要你喜欢我。”他的眼神很温柔,却藏着疯狂。
“好。”长欢颔首。
美梦成真,东珞却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娶你。”长欢说话还是一贯地简洁明了,切中要害。
东珞抬袖掩面,长欢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是那样疯狂又是那样喜悦,就像是择人而噬的魔鬼,在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
“一个月后,便是我们的婚期。只有你和我,好不好?”东珞的声音听着十分温柔轻快,可是却让人几乎毛骨悚然。
“嗯。”长欢看着他,他在等,等一个月后,东珞说出他真正要什么。
后面一个月,东珞日日缠着长欢,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一百年前,他写字他在一旁看,他握着他的手,走过霜晴雨雪,他看书他就点着灯花在一旁陪着。
就好像,一百年前那个深山中,一座精妙清净的宅院,重伤养病的秀气少年和天真烂漫的漂亮孩子,大手搀着小手,走过安稳无忧的美丽年华。
这日子过得,就好像之前那所谓仇恨从来不存在,至始至终,他们都只是温柔相待,一双璧人。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依东珞的要求,那一日永夜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漫天漫地的红色,看上去与其说喜庆,还不如说与漆黑冰冷的永夜殿格格不入。
长欢环顾四周,只见触目皆是一片血红。永夜殿中灯火摇曳,光色昏黄。
这样的日子,果真适合寻仇。
长欢如是想到,自己竟然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半是自嘲半是温和。
照着古礼,二人简单地行了个成亲之礼。
冥府不见天日,处于地府之下,一不拜天地。
长欢和东珞的父母皆已去世了,二不拜高堂。
在交拜之时,东珞唇角半翘,似笑非笑,眼中掠过一丝狰狞。长欢面上只有温和笑意,眼中清冷如雪,无悲无喜。
他们都在等待。
长欢其实至今还是不明白,自己对东珞到底是愧疚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但是这一切似乎都不是很要紧的事情。
一切礼毕。
东珞端起酒盏笑盈盈给他敬酒,长欢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后,忽然笑着问:“你酒里放了什么?”东珞亦是满面春风:“并非毒药,只是让殿下一时半会儿手软身麻,动不得而已。”他忽而眉眼一转,风流乍现:“殿下既然知道我下了药,为何还要喝下去?”
长欢看着他,一身清泉冷雪:“欠你的。”
东珞只觉得讽刺,他走近他,指着长欢的心口问:“当年你屠戮我洛氏一族,斩我父母于我面前,将我一剑穿心,却不见眼底半分波澜。而今,你和我说什么相欠!”东珞将酒盏掷在地上,玉光杯片片碎裂,就好似当年,被一剑穿心后碎掉的一片真情。
长欢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好似那一颗心,还是一块琉璃。
“长欢殿下,你当真以为我要杀你?”东珞笑着走进,他今日一身火红长衫,却衬得人凄厉如鬼,他死死攥住长欢的手,“为什么我要让你那么容易的就死了?我在仇恨中挣扎百年,那种痛苦,为何不让长欢殿下也尝尝看?”
长欢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甚至还索性坐在了地上,一副悠然随意的样子。
药效快要发作了,与其到时候瘫在地上,还不如现在坐着等。
东珞笑着回身望去,偌大一个永夜殿,只有他们两个人。红绸如血,永夜殿外三十里花海更似血海。他回身问道:“殿下现在是不是连手指也动不了了?”长欢只是笑,半分自嘲半分温和。“殿下,你无心时比谁都要绝。”东珞一步步走进,微微俯下身来,手抚上长欢的黑发,温柔缱绻的模样,“但我没想到,你就算诅咒解了,有了情,也是一样比谁都绝!”他言罢,猛地扯住长欢的头发,长欢面上,眉梢都不曾一动,好似那被扯着痛得让头皮叫嚣的头发不是自己的。
东珞笑着问道:“你想让我杀了你,然后来个永世不再相欠,好心安理得地去死?”长欢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你给我那一个月让我开心,给我这场像笑话一样的姻缘让我如愿,可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永夜殿中,声音回响,不知沉淀多少年凄狂。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崩溃了。
☆、终章:三途河
长欢只是安静地抬眼,看着他。
长欢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像是海中打捞出来的两颗墨玉珠子,光华流转,玲珑剔透,被这样的眼睛看着,总令人觉得难以移开目光。然而这双总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的眼里,此刻却涌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
乍一看觉得与从前一样平静,可是东珞能看出来,长欢分明是在等死。
他冷笑着扯住长欢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扔在地上:“你现在想死有什么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解了你的诅咒吗?让你活活痛死也许解气,但是我想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长欢眉头微蹙,眼睫一颤,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东珞显然没想让他说出口,东珞伸手,死死掐住长欢的脖颈,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从前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让我们在痛苦和绝望里挣扎,你自己却一点感触都没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因为………”东珞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像刀子一样,“我就是想要看看和正常人一样会喜怒哀乐的冥主殿下,你怎么去面对自己亲手犯下的满手血腥!”
长欢猛地抬眼,眸中强压下去的平静终于掀起波澜。
东珞狠狠扯着他的头皮,让长欢被迫仰首去看他,东珞直直地看着他,似哭又似笑:“我的长欢殿下,你还记得你杀死那些人时,他们的血有多温热吗?”
“你还记得他们死前不甘的眼神吗?”
“你还记得他们碎掉的肢体,僵冷的身躯,绝望的呐喊吗?!”
长欢眼中渐渐浮现出血丝。
“你不再麻木了,就想逃避自己过去所有的罪孽,一死了之么?”东珞咬牙惨笑,眼中爱恨纠葛,缠绕着织出疯狂,“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他松了手,俯视着长欢道:“不过,我倒没想到,长欢殿下竟然如此懦弱啊。不过这样正好,如若你没了诅咒还那般冷血,怎么让我痛快呢?”
言罢,东珞温柔地拉着长欢的手,将那纤长的右手握在掌中:“殿下,您的手真的很好看,不是吗?”他笑着说道:“您这双手曾害死不少人吧。他们的鲜血粘稠地缠绕在你指间,你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他们对你的憎恨。”
东珞从袖中拿出匕首,对着长欢的右手狠狠地刺了下去,果然刺穿了右手,鲜血温热,很快染红了长欢的手掌,东珞将匕首拿出,然后将那几乎废掉的手放下,看着长欢道:“疼么?可是当年你刺穿我的心脏,我比你更疼啊,殿下。”
长欢伏在地上,整个人都安静地好像死了一样。
很疼,却不是手心,而是心口,长欢的脑中闪现过那些尸山血海,然而此时他再也不能保持一片麻木,心中有一种浓厚的自我厌弃在蔓延。
东珞叹息着说道:“殿下,我是爱你的。在洛府的时候,我想着上天怎么对我那么好呢?将完美的阿七哥哥赐给了我。我想要将我能给的所有都献予你,我甚至在心底想,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痛,也不要让你疼上一丝。”
长欢只是沉默。
“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我的殿下,我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恨你。而现在,我觉得你真的很恶心。”东珞靠着他,“嘉和为你而死,而你居然和我说,为了让他走得顺心些所以做出一副伤心模样给他看。你可真让我心寒啊。”
鲜血染红了华贵的地毯,长欢忽然想起了嘉和,没错,他的确欠了他。
他也知道,自己那时那副模样有多恶心。
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殿下,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回眨眼,都是我给的。你要记住,我恨你,我希望你后半生能生不如死地活着。”东珞握着短匕,猛地刺在长欢身上,“殿下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来之前算过了,幼年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仆人,还有我的父母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个人,我只捅你二十三刀,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长欢抬眼看他,整个人苍白如雪,比当年看上去更虚弱。
地上的血足以染红整个地毯,长欢并不觉得那有什么痛的,只是眼前模糊一片,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是如何狰狞或疯狂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百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时,他是如何的天真与快乐。那个永远跟着自己,扯着袖子不让自己离开的孩子,那个永远温柔地笑着,事事为他考虑的孩子,那个眼巴巴捧来果糖,想要让他开心的孩子,终究是成为了清风明月中一道过去的虚影。
就像是那从前,只需看春开百花,赏秋叶如霞,听冬夜细雪的日子,也不过是水中月,一碰,便全都碎了。
东珞看着长欢,用刀在他面上轻轻划着:“我特别喜欢看你笑,我想让你忘了我,以后你看见脸上这些伤,就会想起我了。殿下,我爱你啊。”他俯首,颤抖着印上长欢血迹斑斑的唇,然后痛哭出声。
长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东珞泣不成声,眼泪温热地落在他的面上,东珞哭得手足无措,他的眼中一片水光:“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长欢还是那句话:“我说过的,我没骗你,我只是瞒你。”
东珞擦干眼睛,对着长欢问道:“我要走了。我走了之后,你把解语姐姐放了吧,她一个人在忘川,太可怜了。”长欢只是点头。
“长欢,我曾爱过你,但是我会离开这里,我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东珞看着他,拖着蹒跚的步子,一步步离开了。只留下永夜殿中,红绸翻飞。
长欢就躺在地上看着屋顶,还真狠啊,二十三刀。但是和当年的自己比起来,究竟谁更狠呢?长欢扶着墙踉跄着站了起来,这伤口看着严重,其实根本没有伤到要害,可是疼也是真疼的。长欢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默默地想,当年自己杀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这么疼?
他的脸不用想也知道该是怎样令人嫌恶的模样,那些纵横在半张脸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但是这些伤口终究是会痊愈的。真正会一直流着血,永远不能好的伤口,是在心上的。长欢看着只有他一个人的永夜殿,忽然笑了。
看来他后半辈子,确实是要痛不欲生,形同行尸走肉地活着了,最后,再落得一个孤独老死。
东珞不愿意杀他,就是要让他在愧疚和追悔中渐渐麻木,最后孤寂寒凉地死去。
真正的痛苦应当由心而发,深入骨血,痛入心神,如烙印刻在灵魂深处,直到那痛苦将你的灵魂也扯碎,由内而外,才能彻底毁了一个人。
果真是,好手段。
他忽然又想起了绫诀,他的父王。
当年绫诀死前曾说:“你可知我为何要给你起名叫做长欢?”
因为,他这一生,注定长命,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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