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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过去的经验来看,烈熠与赫连远遥应该是故交,他们之间有超越同盟者的情谊存在。桑柘并不知晓这份情谊究竟有多么深刻,但是在他的想象中,再怎么样深刻的私交也无法跨越上下尊卑的界线。
所以他才会偷覤烈熠的脸色,结果发现后者全然面无表情。
赫连远遥不管一只手臂是如何的不便,更加不管重伤后的自己的如何虚弱,推拒了平沙的搀扶,耗了比平常多四五倍的时间才从床榻上面坐起。靠在搭建帐篷质地粗硬的帆布上,狠狠的喘息。
气息未平,下一句话没有征兆的冲口而出,简直像是……赫连远遥自己逼迫自己开口一般。“烈熠,留下。其他人,滚!”
话音未落,平沙就已然执行命令。他不是不担心王上的身体状况。但是奉行命令已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可拔除。平沙一起,剩下的“其他人”就只有桑柘一位,素来受人敬重的神医,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严厉的命令,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接受。
烈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桑柘体会出对方不想连累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跟在平沙身后也离开了这座压抑无比的帐篷。
空气粘稠的如同搅不开的浓墨,切肤刺骨的怨恨化入账内的每一块空间之中,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不仅仅是贴在肌肤上带来无法言喻的难受感觉,就连吸入胸腔的空气,都变得火辣辣的刺痛。用不着言语的交谈,烈熠已十足明白,他正被赫连远遥深深的怨恨着。
“满意了?”明明虚弱的必须依靠在某物上才能支撑坐姿,但是出口的每一个字还是凌冽的刺人,比他那柄成名的弯刀还要更具杀伤力。“我在问你,看见外间的惨景,你是不是满意了!”
烈熠没有开口,对于此刻的赫连远遥,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答案。他只是想要发泄,满腔的怨恨比起浑身的伤痛,更加剧烈的折磨着他。说不清心中是不是有些遗憾,曾经他们还是敌对双方,为了空华奇毒的解药会面时,双方的气氛也不曾如此剑拔弩张。
赫连远遥双眼大睁,目光刻毒而锋利,一瞬间看透了烈熠的心事。“你刚才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才离开焰赤数日时光,牧野军就遭受了如此大的损失?”
继续维持着沉默,烈熠有些无法确定,是否在赫连远遥的语气中听出了幸灾乐祸。
一直都知道,这位旧友的身上具有暴戾与疯狂的本性,在赫连远遥的观念里,无论国家,还是人民,都是属于他的私有物,他可以任意操控与支配。况且此刻的他明显陷入某种渴望报复的疯狂之中,只怕会不惜动用手中的一切来达成这一目的。
令烈熠深深痛苦与……悔恨。
“我想你大概忘了罢,烈熠?”无论是赫连远遥的话语,还是他的眼神,都狠狠的在烈熠的心上刻过,带来难以愈合的伤害──赫连远遥享受着这一点,即便他也感同身受,几近忍受不下去。
“当你与滟昊泠亲密无间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彻底忘了牧野军粮草告急的危机?”
烈熠故意忽略掉前半句话,他所关注的是赫连远遥在他离开焰赤之后所采取的一切行动。“你组织人手调运粮草了?”
赫连远遥并不打算否认,就算有自作主张之嫌,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而且,他也不愿就此放过烈熠刻意逃避的事实。
“你可以丢下所有人前去与滟昊泠幽会,但是剩下的人却不得不为了今后打算。调运粮草?我的确这么做了。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士兵们被活活饿死?”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刻毒,以赫连远遥对烈熠的认识,他准确的找准了这个男人心中脆弱的部分,加以重重一击。
烈熠的脸色,以清晰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仿佛被人抽干了浑身的血液。
“做过伤亡统计了么?”诡着毫无血色的面容,烈熠开口之间竟是奇异而反常的冷静。看上去他就像是在南翥宫大殿之上的皇者,世间一切尽在掌握,没有半分慌张。但是细想之下就会明白,烈熠的心……还是免不了被动摇了。
按照桑柘的说法,赫连远遥回营之后就未曾清醒过来,见到烈熠之后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试问一个昏迷的人,如何有办法去做什么“伤亡统计”?如此简单的事实,以烈熠缜密的洞察力竟然没有想到,可见他的心神动摇之巨。
赫连远遥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与烈熠的伤痛不同,他是因为极端的怨恨,以及不可名状的……嫉妒。“按照你的意思,是否将外间所有受伤的士兵,以及在押运粮草过程中丧命的死者转化成冷冰冰的数字之后,就可以满不在乎的面对这一切?”
烈熠哑口无言,故作冷静在这个时刻起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作用。只能怔怔的看着正在剧烈喘息的同伴,提着一口气说出如此长的一番话,还是那般凄厉的语气,赫连远遥耗尽了这几日昏睡之后所聚集的所有力气。
双方的目光,冰冷的相接,似乎是要借此令自己好好冷静一番。
终于,帐内再也听不见赫连远遥的喘息,克制的情绪似乎回到他的体内。“熠,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去见滟昊泠。我真的很失望,你明白么?”
也许在这个世上,无论谁都有属于自己的愿望。而他赫连远遥想做的,就是打下这个天下,拥他为皇。这个想法是那般热切与明晰,他甚至曾经亲口对他说过。赫连远遥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将一颗真心捧到他的面前,而对方只是不屑一顾的将之抛却在泥土之中。
不防又听见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仿佛他们两人陡然回到过去,重温在大漠之上与狼群搏斗的一天。沐浴在腥味浓烈的狼血之中,不知为何身体却是温暖的──是否因为,那一刻的他们,是并肩而立的同伴?
烈熠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却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走近赫连远毫的床榻前,还是转身落荒而逃。
不错,心虚的认知正在折磨着烈熠。不仅因为对方辛辣的讥讽,更重要的是烈熠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这秤棋局面前,最后得到的结果不是输,也不是嬴,而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原来,只有当自己举棋不定的一天,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然而,他又怎么能忍心放弃?
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又拿什么来放弃?
“琅邪王,朕以同盟的身份向你保证,对于今次的失误,朕会全权负起责任。”最初的三个字带着干涩划过喉咙,灼痛的甚至能滴下血来。但是烈熠还是坚持如此,对于一度与自己疏远的赫连远遥,遗憾之余他也深深的认识到,这才是最适合如今立场的相处方式。
不管对方已经震惊到怎样的地步,烈熠还是能够不为所动的与之对视。果然是铁石心肠,如今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为了今后,在此不得不劳烦你将这一战的详细情况告知于朕。”
既然要弥补,首先就要知道失去了什么。
╮
第一章——月明此夜
泉溪镇,寻遍如今七界的每一寸土地,也唯有这储水箱还未曾遭受战火的洗礼。
水墨所描绘的如诗如画的泉溪镇,白日里,低柔和婉一如最迷离的梦境,一旦入了夜,便狂放张扬的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堕落。好似一位最迷人的美人,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而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人**。
穿过整个镇子的一条车水马龙,自如钩的门口,足足拍到了二十四桥,人群按奈着焦急,按奈着喧嚣,纷纷踮起足尖对泉溪镇最为有名的青楼翘首以盼。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似乎一直穿透如勾的门楼,直直望向后院的相思楼。
如钩的老板娘新月姑娘回来了。
口耳相传的消息,以谁也不曾预料到的速度传遍了时间的每一个角落,寻芳问柳的牙石以及一掷千金的豪客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赶来。泉溪镇花魁的严明从未像今日这般传播——或许正是因为在硝烟弥漫之下,人们才更加渴望一处而已忘却的角落。
发泄,抑或是醉生梦死,谁又知道呢?
谁又说得清?
然而,无论所么渴望一睹新月姑娘的芳容,寻芳客们还是不敢造次,不仅仅因为泉溪镇那一条你情我愿的不成文的规定,更加因为新月姑娘的架子大是出了名的——无论本人是否有意,毕竟已是花魁了,头牌嘛,不断其应有的身价又怎么行?
都是吐着赏心乐事而来,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煞风景,按照先来后到,当然了,也按照伏在拜帖中的花金多赛,客人们自动的排成一列,如钩排除的小厮和丫鬟们在队伍中灵巧的穿梭,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说这几句俏皮话安抚那些等得不耐烦的客人。
除却偶尔的争执不谈,整个气氛都是良好的,带着暂时忘却尘世的快乐,到了泉溪镇,就要守泉溪镇的规矩,再说了,都是为了享乐而来,谁也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今夜的游行。
直到,一辆朴素盗号不起眼的马车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越过秩序井然的队伍,大摇大摆的朝着正前方而去。
寻芳客们先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目送着那辆马车前行的背影。直到马车快要拐入如钩的院门之际,不满突然爆发出来。
“讲不讲规矩?”客人中不但有说话细声细语的文人雅士,也有就这般破口大骂的江湖武夫。“老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客人能够得到新月姑娘的青睐,这么一辆破车,一看就是个穷光蛋!”
“说的是,说的是。整个车身都黑漆漆的,这哪里是人做的,根本就是棺材板!”一旦有人开了头,随之而来的附和声就多了起来。
在一片骂骂咧咧之中,先前还凌厉无比的丫鬟小厮们连忙慌里慌张的退了回去,生怕群情激奋之下自己会被拿来做了替罪羔羊。
当最后一名丫鬟的淡绿色入了如钩院门之际,场面彻底失控。几名粗鲁的客人冲上前去,无忧分说的就这如钩朱红的大门重重砸了起来,大门之上裹着一层铜箔,已是相当坚固,然而在如何坚固只怕也经不住客人这般动手。
“哎呀,求求各位爷可要手下留情呀,咱家的门要是弄坏了,姑娘可而生气了。”门扉之间开了一条细缝,还没有见到人,媚言软语已经钻了出来,入化耳中,也花了全身的骨头。
先前拍门的几位豪客,听得齐齐一愣,霎时僵了动作,手臂还高高举着,就这么愣在原地。
趁着他们一愣神的功夫,如钩的朱门再次向两侧打开,现出门内站着的三名女人,正中那一位,一身宝蓝,名贵而不失端庄,再看她的脸,应是三十出头,却依旧风韵犹存,背后跟着的两名丫鬟,一人粉绿,一人粉红,都可人得紧。
“意娘。”几名如钩的常客认出了女子的身份,立刻招呼,如钩不同于别家青楼,新月姑娘及时花魁,也是这里的当家老板,所以在如钩并没有所谓的老鸨,这位意娘,就负责了全部的迎来送往。
打招呼的不止一人,意娘目光如波,在人群中划过之后发现熟客也有不少,若是一一招呼下去未免太费工夫,也避免了厚此薄彼,索性谁也不换,却而代之的是盈盈一笑,到底是做惯了这一行,拿捏恰好的笑容立时令气氛缓和不少。
“去吧!”利用这个机会,意娘对身后的两名丫鬟吩咐。
粉绿和粉红的小姑娘,踩着轻快的步子穿梭在人群中,妹妹走到一位寻访可面前,就从随身的花篮里取出一封花笺交给对方,岁之前身负了一幅,附上一抹甜甜的笑容,还不等客人反映过来,灵巧的身子一转,又转向别处了。
“意娘,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有部分机敏的客人,并没有被那姑娘们的笑容迷得晕头转向看出手中的花笺分外眼熟,便想着此间的半个主人发出疑问。“这不是我送给新月姑娘的拜帖么?”
“正是拜帖。”意娘的眼波向那位客人一条,勾魂摄魄,也不是否吃准了一定会怜香惜玉,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承认下来。“不仅有拜帖,还有花金,都放在一起。若是哪位不放心数目,尽可以当场查验。”
没有人会傻得在这个时候去数花笺里放着的银票,先不论如钩这明明其妙的一首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这是一个要面子的场合,谁也不愿做出当众数千如此掉价的行为。
“意娘,是否新月姑娘今日不方便剑客?”有客人提出这一假设,然而转念一想,认为这依旧无法构成如钩归还花金的理由。毕竟这些银子并不是用来请新月作陪的玩资,只不过用以表明自己渴望一睹芳容的决心,这是属于花魁的矜持,也是泉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