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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淏泠清楚,烈燚的这一曲,不仅是吹奏给己方死去的民夫,更多的应该是想要蚺族战士听到罢。方才一战,战果最显赫,同时也可以说是杀人最多的那一位,无疑是他烈燚。在结束后幽然而奏,除了哀思以外,怕是还有无数的内疚罢。
“其实算来,他们还是幸运的。”滟淏泠忽然转了话锋,明明是死于战乱的悲哀,此时却被他说成了喜悦。
有些刺耳的评断,烈燚却没有反驳,只是静待下文。他心里明白,滟淏泠并非是在反讽这些逝者。他不会憎恨已经失去生命的战士,无论曾经是敌是友。对于生命,他唯有的情感便是无视,去了便是去了,雁过无痕。
如今他会指出他们的幸运,那便是真的这般觉得,一定有什么物事让滟淏泠心中忽然生起了羡艳之心,才让他开始关注起这些原本并不关注的东西来。
中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滟淏泠就直接道出了这些逝者的幸运之处。“他们近日虽然战死沙场,却有人惦念。”迈步向前几步,靠近烈燚身边,取下了他手中的竹箫。手指轻轻拂过还带有余温的管身,仿若是在对着竹箫说话。“得了你的一曲哀曲送行,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幸运的事么?”
烈燚怔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伸手,竹箫本就拿的不稳,就此被取了过去。而他的怔愣,更是因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有些下意识的,滟淏泠手中使力,那管竹箫顷刻碎段。倾覆掌心,枯脆的竹屑滑落地面。“有遭一日,我若战死,别说是能得到他人的哀思,奏上一曲送我,恐怕等到的只有举世欢庆万民齐贺,世间终于少了这么一个魔头。”
背负毁天灭地的预言而生,滟淏泠已经算不清有多少人想要取他的性命。过去他没死,是他走运。而到了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明着对他出手,无数的恶意开始掩藏至幕后,伺机而动。
心中一痛,是真真切切,结结实实的一痛。即使是自身病情最危急的时候,发作起来也没有这么痛过。烈燚转眼回望滟淏泠的侧影,是他从未见过的孤傲。在这个时候,他依然维持着一个王者的傲气,然而落入烈燚的眼中,便成了全然的脆弱。
成王败寇,这是滟淏泠的矜持,也是他必须接受的事实。
烈燚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着魔了,这一次竟是他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原本就只剩下咫尺的距离。抬手捧住滟淏泠的脸,他们身高本就相仿,如此一来更是贴近,彼此的眼中映照的,都是彼此的影子。
唇瓣挨在一起。
烈燚骗不了自己,这一回是他,主动贴上了自己弟弟的双唇。
“倘若真的到了死亡的那一天,我的下场一定与你相同,不得善终。”他掀起战乱,他也是成就一切的帮凶;他藐视人命,他也在算计着亲人——真的要清算,恐怕很难说清谁的罪责更加深重罢。
咫尺,却也天涯。
第二十九章 顺水推舟 (1639字)
姗姗来迟的羽檄军终于赶到。通过眠玉山中的密道进入柔蓝,马不停蹄,又在霂霖留下的向导带领下追上滟淏泠的先遣部队,与之汇合。
督促军队安营扎寨,做好一切防卫措施之后,已经夜深。顾不得一身疲劳,羽檄军的全部高级将领都聚集在帅帐之中,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就连向来散漫的燕归愁也没有例外。
之前他们也接触过那支民兵队伍,对于那一场惨烈的战事算是有了个大概了解。幸亏伏击的也不是蚺族的正规部队,饶是如此,汐蓝一方还是损失惨重。整个过程,单是听起来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更何况事发当时。
将领们的惊心动魄,不仅是为了已经过去的战事,更是为了自己的命运。皇上亲征,首战就遇到这么一场变故,虽然最终结果胜利了,不过这种惨胜难免不完美。以滟淏泠阴晴不定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将这一笔账算在羽檄军头上。明摆着是逃不脱的惩罚,倒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说不定还能减轻一些。
帅帐前方一共设置了两张座椅,自从滟淏泠出征之前,在点将台上当着全军的面发下要与烈燚共享江山的誓言之后,烈燚在羽檄军中的一切用度便与滟淏泠别无二致。包括这样的场合下,也会有人并排放下两张座椅。
以烈燚的谨慎性格来说,就这样与滟淏泠平起平坐,还是违背了他的初衷。不显山,不露水,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存在方式。好几次,烈燚都主动将自己的那张座椅朝后挪动半步,但最终结果还是被滟淏泠搬回身边。几次来往之后,烈燚明白拗不过对方,也只好表示认可。
滟淏泠坐在自己的那张椅子上,缓缓扫视过跪在地上的将领们,“众将这是何意?还没开战呢,怎么就开始请罪了?”面容上浮现出的疑惑有些刻意,他故意如此,也不怕众人看出。
面对这份明知故问,众将恨的牙痒痒的,却是无从发作,不仅君臣有别,他们也确实有错。所有人都不敢想象,倘若在之前那场战事中,亲自参与战斗的人不是燚公子而是皇上,那该如何?毫发无损也就罢了,倘若滟淏泠受了一星半点的伤,他们岂不是要集体自裁谢罪?
眼下滟淏泠故意问他们何罪之有,众人都明白这不是体恤,相反,这是在逼迫他们自己认罪。然而,在揣摩出滟淏泠真正的心思之前,谁也不愿开口说这第一句话,各自将头埋的更低。
“老大,这都是我的错。”这个时候不管谁来开这个口,都是异类。而燕归愁显然就当了这个异类,不仅时机不合常理,就连那称呼也是怪异至极——老大?听听,这叫什么称呼?他当这里是乡野市井么?
该说他是生性散漫还是对这样的场合满不在乎?滟淏泠不语,只是静待燕归愁的下文。以他对这个游侠的了解,选在这个时候开口绝不是为了揽错这么简单。
跪了一会儿,燕归愁觉得膝盖实在酸疼的难受,决定不再继续折磨自己,懒懒散散的站了起来。反正他此刻正在说话,就算站着也算是合情合理罢?
“老大将密令交到我手上,命我带领羽檄军通过眠玉山密道赶赴柔蓝会合。未在指定时间到达旗风口,致使我军前锋陷入苦战,这都是我办事不利。老大,你惩罚我罢。”半真半假的口吻,前半部分还算说的义正言辞,到了末尾就全没正经了。这哪里是在请罪,简直多了几分无赖的意思。
滟淏泠暗笑,不愧是在游侠中混惯了的,懂得省时度势。燕归愁这番主动站出来,乍看上去是找死的行为,实际上是将身上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偏偏他的言辞又异常严谨,句句都说错处在他,没有一个字是指责旁人的。
只不过被他指桑骂槐的那一位,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忍受下去罢。这与涵养无关,实在是燕归愁太过狡猾,将那些尖酸刻薄暗藏在字里行间,话锋如刀刃般锐利,大概任何有血性的人听了这话都会忍不住。
卓寒青站出来,冷冷的看了燕归愁一眼,后者满不在乎的神情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我所犯的错误哪里需要别人承担?”
燕归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将视线偏向一边。心中暗道,冲我发火有什么用,想要处罚你的人又不是我。觉得自己甚是无辜的燕归愁忘记了,逼迫卓寒青站出来,正是他顺水推舟的结果。
第三十章 抗旨不尊 (1824字)
看着下面众人视线来往,其中不乏波涛暗涌,滟淏泠觉得甚是有趣。经过首战,边境线上算是已经稳固下来,而经过搜查蚺族城寨,真是没有找出一个普通民众,诡异是非常诡异,不过空空如也的城寨正好可以当做日后进军的基地。加上羽檄军终于赶来,沉重的压力也减轻不少,此时滟淏泠的心情可以说尚算不错。
滟淏泠本就喜欢将属下的明争暗斗当做消遣来看,更何况是燕归愁挑起的争斗,似乎更加有看头。之前他也对燕归愁明言,想要权利不是问题,只要他有那个能力,能夺得的便是自己的。
滟淏泠认为自己崇尚公平,就算没有明说过,但他曾对燕归愁说的话,对其他人也一样适用。他看重的是能力,只要有那个本事,就能在他的营帐中占据一席之地。
眼下正在发生的争斗,让他看的兴趣盎然,于是便准备也插上一脚。“朕还没提起赏罚呢,怎么一个个就开始争先认错了?”
争先认错都不见得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关,如果真等皇上亲自开始点名,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在场众人普遍都有的想法,不过卓寒青倒是个例外。从年轻时就不善于揣摩人心,否则也不会得了个在绝漠虚度半生的下场。
卓寒青先前迟迟没有站出来,实在有他的考量。从得知密令开始,到了后来公主滟湄漪亲自来当说客,直至今日滟淏泠与燕归愁之间的一唱一和,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贪恋这个权位,不仅因为这是公主的委托,同时他也深刻的明白,在这个乱世之中,要完成所想,便要拥有与愿望等值的力量。
“扰乱了皇上的计划,差点让长久以来的布置功亏一篑,这是末将的错。就算皇上不追究,末将依然有责任为了错误而承担惩罚。”
卓寒青此时完全是被逼上梁山,燕归愁之前故意将话说到那份上,就是为了让他将全部责任扛下来。看过密令之后,依然在三青平原耽误数日的人,的确是他卓寒青。这个时候倘若不站出来,失去的将是人心。在场看着的都是羽檄军中的高级将领,如果他在他们眼中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那他再也无法指挥这支军队,“卓寒青”三个字会成为一个笑话。
“说起来,朕也很奇怪卓将军为何迟迟不肯遵守密令行事?”
平平淡淡的一问,柔和的语气流露出的甚至是体谅的成分,但卓寒青明白,滟淏泠绝不是在给他解围。“迟迟不肯”四个字,已经是一顶大的不能再大的帽子。自己一个回答不慎,马上被冠上抗旨不尊的罪名拉出去斩首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滟淏泠看着卓寒青额角渗出的冷汗,并不觉得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找出这位老将所害怕的东西,他也不会为此而感到得意。他不怕死,然而怕失去手中的权力。这个时候终于开始担心了么?抗旨不尊,这本就是他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即使是非正式的密令,依然出自他滟淏泠之手,但凡是汐蓝臣民,就必须要无条件的遵守。不管卓寒青已将忠诚奉献给谁,他还是必须弄清一个事实——汐蓝皇帝是滟淏泠,他不是滟湄漪的附属品!
“末将担心那密令有假,眠玉山情况不明,末将不敢贸然让全军进入。”仓促之间,这是卓寒青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理由,也说的过去。
“卓将军处事果然谨慎。”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况且卓寒青这人不是不能用,被雪藏多年的老将有他过人之处。然而为了某些私心的理由,他怎么也不会将此事轻易放过。那些战俘已是不是轻易杀害,自然就需要另外找一个突破口来宣泄潜藏在内心中的愤懑。
“不过卓将军,何以判断那密令是假?”话锋忽然朝着冷硬转化,便是连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压抑沉闷起来。“密令是朕亲自书写,加盖的也是朕的印玺,难道卓将军眼花到连朕的笔迹都辨认不出的地步?”
就算认不出笔迹,还有印章。见章如见人,已经是朝廷军中人人都知晓的规矩。卓寒青明白,他已经坐实了抗旨不尊这一条罪名。
坐以待毙不是卓寒青的风格,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需要据理力争。采用密令这样的形式,滟淏泠的做法也谈不上如何光明正大,他还有回旋的余地。“笔迹和印章都可以伪造,事关羽檄军上下性命,末将实在不得不慎重一些。”
吸了一口气,卓寒青打出手中最有利的筹码,“况且密令是由燕归愁拿出来,他毕竟没有在军中担任任何职务,不过只是一名游侠,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卓寒青倒也不是无中生有,许多游侠的确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伪造一份密令对他们来说根本谈不上是个错误。而正是因为这份真实性,卓寒青简直等于是指着燕归愁的鼻子骂人了。
第三十一章 英雄迟暮 (2008字)
燕归愁完全不恼——倘若眉妩在此,一定会很鄙夷的评价他没有羞耻心。正是因为她不在当场,燕归愁才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冲着滟淏泠眨眨眼睛,神色中竟有几分幸灾乐祸——老大,谁让你不早些给我个职务,这下被老头子抓到错处了罢。
如此看来,是该给这游侠一个合适的位置了。到了如今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