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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平常,对着这样回答问题含含糊糊的人,料明肯定是要发火的。不过他看多几眼面前质朴青年的端秀面孔,越看越喜欢,于是又耐心地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离的家呢?”
杨简很肯定地说:“大年初八。”
“你是打哪条村来的,”料明连大年初一是哪天都不知道,知道个屁的大年初八,“还没普及公历吗?”
杨简一板一眼地回答:“下尾村。已经普及了。”
料明忍住没去敲对方的脑袋,看着杨简拿起挂号单走进诊室,于是也跟了上去。
杨简皱着眉头,停下问他:“你进来干什么?”
料明没理他,摘下墨镜向桌子后面的医生打了招呼:“周叔,好久不见。”
那个医生看清他的脸孔,也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小料来了!”
杨简看着料明熟练自如地推了张椅子坐在周医生旁边,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周医生?我……”
“坐吧,”周医生请他坐下,然后把他的挂号单收过去,“你是小料的朋友?”
杨简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是不否认比较好,不过他不习惯撒谎,只能摇摇头:“不是。”
医生问诊的途中,料明就一直在旁边听着,一句也没插嘴。杨简磕磕巴巴讲完了自己的饥饿史,周医生便皱起了眉头:“小料,你怎么想?”
料明正在摆弄杨简的那张挂号单,心不在焉地说:“你能查就先查呗。”
“好,”周医生点了点头,对杨简说,“按照现代医学的角度看,你这个症状估计不是大问题,如果你不放心想查的话,超声内镜都可以做做。”
杨简小心翼翼地问:“一共要多少钱?”
料明在一边比划了一下数字,杨简的表情立马窘迫了起来:“……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杨简是吧,”料明站起身来一拍他的肩膀,顺手捏了一下,“要是不介意的话,来我那儿看病吧!我不收你钱。”
杨简有些犹豫:“你那儿?”他把视线投到周医生身上寻求帮助,这样光明正大抢生意真的不要紧吗?
周医生微笑着附和道:“有些问题,可能现代医学还没研究到,我们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推荐你去小料那儿看看,或许能够帮到你。”
杨简半信半疑地看着料明,后者已经重新把墨镜戴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看也不觉得本事能比五六十岁的周医生还大:“你那间医院的名字是……?”
“没有名字,”料明坦荡地说,“不是正规医院。”
杨简迷惑地看着他:“那,那你是赤脚医生?”
“怎么可能!”
“那你是巫医?”
料明扶了一把额头,自暴自弃地点点头:“是,我是巫医。”他拉过杨简的手一手握住,另外一只手掐指一算,随口说道:“你是标准的饿死鬼投胎,百毒随便侵,跟着我混,还能勉强保你一条狗命。”
他已经是完全自暴自弃的说法,没想到的是杨简的眼里居然慢慢流露出了希望的亮光。他重重地点头,嘴一抿,另一只手也紧紧握了上来,握得料明差点脸红心跳的:“料医生,”他坚定而诚恳地说,“拜托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bravo是叫好喝彩的意思;
另外,本文纯属胡说八道,大家要坚定地相信现代医学,拒绝跳大神,答应我,像肉丝答应杰克一样答应我!【你谁
☆、极品黑户
出了医院,料明就直把杨简往自己车上拖。
杨简被他囫囵地塞进副驾驶位,还不会绑安全带,乡下青年刚进城的样儿暴露无遗。
他被安全带勒得有点紧张,坐在座位上不住地往外张望:“现在就去你的医院?”
料明启动引擎纠正他说:“不是我的医院,我只是个普通员工,”看杨简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于是补充,“帮忙跳大神的。”
见杨简明显不认路,料明便坏心眼地一直在环形高速上绕圈,一边绕一边和他瞎聊。绕了半个多小时,他突然发现杨简脸色发青额上冒汗,拳头捏在一起。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杨简咬牙说:“肚子饿……”他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说出来都没什么底气。
料明没想到他饿起来居然这么难受,当即调转车头下了高速,找了家路边的快餐小店。问杨简想吃什么,他在难受中居然还能腼腆地说:“有没有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是没有,番茄炒蛋饭倒是有一个。料明觉得味道好像差不多,就给他点了。
杨简狼吞虎咽,就着酱汁就把米饭一扫而空,然后又去添饭,来回吃了四五盘米饭。
料明好奇地看着他的肚子,那么多食物下肚还是扁扁的,不知道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出了小店,他严肃地对杨简说:“你得好好在我们那里检查一下。”
杨简也挺好奇,不知道跳大神的巫医有什么检查方法。
杨简这回学会怎么绑安全带了,他回头的时候看见车后座满满地堆着纸箱,几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便伸手想要扶它们一下。
没想到这一碰,最前方那个纸袋子便往前一倒。
一个黑影子从里面掉了出来,砸在地毯上一声闷响。
一把黑色的手…枪。
杨简就是没吃过手…枪也看过手…枪在电视上跑啊,猛地便扭头去看身边原本打算踩油门的料明,眼神有点惊恐。料明也听见了这个声响,转过头来,两人便对视上了。
“……”
料明心想,这对视真特么无声深情。
两个人眼里都闪过各种话语,只可惜双方都不能解读。最后料明率先打破了寂静,伸手把那个横躺着的纸袋子扶起来,冷静地说:“模型,假的。”
杨简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答案,正襟危坐,等待出发。
料明踩下油门,心里正在琢磨是谁那么缺脑子把枪放在自己的车里。
他恶狠狠地想,如果被我抓到了,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车很快就开进了一个隧道里,隧道里非常黑,开了很久都没有驶出去的迹象。
杨简警惕性还是很强,很快不安起来了:“这是哪里?”
料明一直顾着注意后视镜,漫不经心地说:“说了你也不知道。”
杨简几乎趴在了车窗上,但外面太暗,连灯光都没有,他压根看不出是在哪里。而料明就像能够看穿黑暗一样,一路自如地操纵方向盘:“快到了。”
就在杨简开始思考要怎么逃跑时,料明渐渐放慢了速度。
他们仍然在黑暗的隧道里,但已经到了终点。
杨简从来没想过原来隧道也会有终点,就像山洞一样,他看得清清楚楚,面前一个路灯投下苍白的光芒,照亮了一扇绿色的安全门。
料明叫杨简快点跟上,自己弃了车,连车门都没关,径直往安全门处走去。
杨简见他没有拿后车座里的枪出来指着自己,稍稍安了下心,好奇地问:“这里怎么会有一扇门?”
安全门的式样很古旧,看上去少说也有20年的工龄了。
料明没有搭理他,伸手把安全门正中间横放着的金属棍用力拔…出来,之后便直接拉开门。
杨简都要惊呆了:“……这,这门没装锁啊?”
料明不由分说,拉住杨简的手,把他带了进去。
门那边是一条短短的走廊,走了出去,便可以看见医院大厅一样的房间。
杨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里还是正常的,他把这解释为料明图省事而走了一条奇怪的安全通道。
大厅有个登记处,一个戴眼镜、穿白大褂的大姐正坐在那里,见到他们便挥了挥手。
“哟!这位是?”
料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工作牌丢给她:“哟什么哟,入院登记的。”
杨简吃了一惊:“入院?”
大姐也同样吃惊:“你哪里找来的病人?你有个病人逃跑了找回来没有?”
料明这才想起被他遗忘到马里亚纳海沟的那位逃亡的病人,一拍脑袋:“忘了。”
杨简有点觉得这个料医生不太靠谱。
“别管那么多了,”大姐摆摆手,转身端过来一个笔筒,“来,先把今天的签抽了。”
杨简看着料明抽出来一根木棍,仔细看了上面的字,便欢欢喜喜地念道:“虽然你犯了一点点错误,但是这是可以原谅的。看,明天再去找他也不迟。”
杨简望了一眼那个一个巴掌深的笔筒,很确定里面就只有那一根木棍。他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在他们老家那儿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他知道,当笔筒里只有一根木棍时,是怎么样都抽不出其他话来的。
不过,多少企业都有自己的文化,这个医院的口号就是“一点点错误可以被原谅”,他们便利店就是“卖了面一定要顺便卖肉丸”。
杨简没有细究,按着大姐的提示填写资料进行登记。资料无非就是身份证号、驾驶证号、手机号等一切可以被查证联系的号码。杨简抓了抓头说:“我是黑户,没有身份证的。”
大姐吃了一惊:“没有身份证你怎么过来的?你读书上班不用身份证?”
“我在我们老家那边上学,只上到高中。”杨简解释说,“我们那边很多黑户的。我现在用的是假…身份证,上班的地方没有认真查。”
“那你的社保、医保怎么办?”
“现在的工作是临时的兼职,所以……”
“那你出生时间和地点是?”
杨简报出了自己老家的位置:“我是在家里生的,农历正月初二,属狗。”
“今年羊年是吧?那就是21岁……我上网查查那年的正月初二是哪一天……在家里出生,那你连出生证都没有,真难得见到这样一个黑户……”大姐几近抓狂,只能低声嘟囔,“那名字呢,从小到大就这一个名字?”
站在一边的料明提示说:“所有用过的名字。”
“就这个。”杨简说,“还有我的小名六狗。”
料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爸妈干嘛给你取这个名字呀?”
杨简无意暴露自己孤儿的事实,躲避开话题说:“我们那里的小名都这样。我爷爷原本想叫我栓年的,不过后来还是觉得六狗顺口。我叔一直说,幸好没结合两个名字一起叫。”
“拴狗?”料明反应很快,“和遛狗不也差不多吗?”
杨简正笑着的脸立马垮了下来。他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们老家六狗不念遛狗。”
“好,六狗。”料明亲热地叫了一声,觉得和这位新朋友的关系一下子拉得很近,很是得意。他敦促说:“快点填完资料检查完,我送你回去。”
杨简很诧异:“不是说要入院……?”
料明不甚在意地说:“你病情太轻,不用住院。”
“为什么?”在自己的病情问题上,杨简毫不含糊,决心追问到底,“我的病情现在怎么样?”
“刚才跟你说了,你是饿死鬼投胎,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时解决得了的,”料明随口糊弄说,“床位紧张没办法。我免费给你治,能骗你什么?”
他这么一说,杨简也觉得自己应该感激涕零才对:“那,我要去检查什么?”
杨简被带进了大厅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
小房间只有一张白色的躺椅,看上去很柔软舒服,料明叫杨简躺下去,然后倒了一杯白开水过来。
“等下我会给你做一次检查,主要的方式是催眠。”
杨简觉得料巫医这些手段比老家的赤脚医生还原始落后,也还是乖乖点了头。
料明随即在他的手心里放下一颗白色的药丸:“这颗是中枢镇静药,吃了之后你的意识就不会干扰到催眠了。”他说完转过身从墙边内嵌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工具盒,杨简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把手心里微微有些濡湿的药丸丢进口袋里,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一个小时之后。
料明把手里的怀表收起来,塞回了工具盒里,有些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催眠是他接收病人后首先进行的基本检查,因为病人所说的症状往往与真实情况有些不同程度的偏离,举个例子,到底病人有多饿,需要在催眠情况下,与他的潜意识进行对话。催眠并不是总能成功,所以需要药物的帮助。
他怎么样也没想到,面前看上去老老实实,应该很容易催眠的农村青年六狗居然像个哑巴一样一声不吭,无论他怎么提问,怎么诱导,他都只是闭着眼睛像熟睡了一样。
他尝试了大半个小时,后来终于投降了,最后的那十几分钟里,就只是站在一边打量杨简的脸。
杨简的脸很难被与黑户散工等名词联系起来,反而光洁柔和,耐人观看。
虽然催眠失败,但料明的心情却并不沉重,也没有挫败感。
因为他在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会是多么棘手的一个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