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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明明白白的痛苦,毫无掩饰。
季腾不明白刑修在痛苦什么,只好努力笑了一下,想要缓解他的情绪。
这时,总司刑突然低声笑起来,然后那笑声越来越响,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边笑边说:「君上,我为了保护我爱的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笑着,努力站起来:「掌控阴阳道、运作天地理的君上,如今你也来试试,到底什么叫做痛彻心腑,什么叫做后悔莫及,哈,总算轮到你来选择了!」
「选择?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刑修突然放开季腾,那凶戾之气再度强烈起来:「总司刑,你从来没有选择过,你只是以为那是你的选择。」刑修突然顿了一下,嘴角挂起奇异的笑容:「你若忘了,我便让你想起来吧!悔与不悔,你再考虑吧。」
话音一落,刑修突然向总司刑伸出手来,总司刑本能地想躲开,却似被钉在原地般无法动弹,似乎再次明白了阴阳道是刑修的领域,这个领域内,他无所不能。总司刑只能放弃挣扎,刑修的手按在总司刑头顶,缓缓地沉了进去,活生生地探入,似乎正在他的身体里,寻找什么东西。
无法看到总司刑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不断抖动的喉结,和紧紧摁在地上就要折断的手指,痛苦毋庸置疑。
季腾看得心惊,大约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刑修猛然将手从总司刑体内收回,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在他眼前一晃。与此同时,总司刑大叫一声倒卧在地上,满脸的汗,好似经历了一场酷刑般模样。
定睛看去,刑修的精致如美玉雕琢的手上,抓着一把红色丝线状的东西。
那鲜艳的色彩,不是罪丝是什么?
为什么,罪丝会从总司刑体内拉出来?
季腾不解,就连伏在地上喘息不已的总司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刑修看着手中还在纠缠的鲜红罪丝,轻轻吹了一口气,就像有如冰风吹过,罪丝突然冻结了般垂下,然后那鲜红的颜色迅速褪去,即刻在刑修的手上化灰,散落到地上。
刑修背过身去,不再看着总司刑,只是冰冷的语言慢慢说道:「你现在还敢说,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无怨无悔吗?」
刑修的话很无情,口吻很无情,一切都很无情。
起码从他背后的总司刑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这样。
然而面对着刑修的季腾,却在某个瞬间,看见刑修的脸上一晃而过的悲哀神色。
总司刑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灰烬。
有一段被隐藏的记忆,慢慢从他头脑中浮现起来。
绮罗玄黄的罪人所出的罪丝,通常是白色,不过如果遇到了罪孽过分深重的情况,会有颜色产生,以紫色为最罕有。阴阳道长期的积蓄,才获得足够的紫色丝线为君上织得紫色长袍一件。君上自己,也十分珍惜这件长袍,但混沌与罪孽之气的中和还是发生得极快。紫色长袍的衣角有紫色丝脱落了些许,便送回绮罗玄黄去修补,鬼吏好不容易抽得了一根紫丝补上,然而罪孽之气深重,鬼吏不敢妄动,还请总司刑亲自取过来。
绮罗玄黄中,黑色的影子移动着金盘,上面盛放着紫色长袍,随着衣带飘散,那深重艳丽的色彩几乎要流淌下来一般。鬼吏纷纷散避,仿佛靠太近了会被灼伤一般。总司刑打开空行之门,隔空将东西取过来,随手放在面前的桌上。
这样色彩的罪丝织品,象征着不知多少惨绝人寰的事件。这东西照理说要即刻呈入九渊,但总司刑没这个心情,他半坐在椅子上,心思还在纠结着李判官的事情。
总司刑自己并不怕死,身为绮罗玄黄的司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如果刑修要他为了矫正天地之理而魂魄洗字,他可以。
然而他痛苦的是刑修的打算对于然太残忍,然而他的立场却无可非议。这就是牺牲吗,为了保护绝大部分的东西,那些极少数、极小的东西,就只能被抛弃了。然而谁来想一想,这极少数、极小的东西,也和那绝大部分一样,有着同等程度的痛苦。而且,还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总司刑越是想,越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愤怒,当他的思绪稍微从这些里面脱离的时候,视线偶然落到了面前的织物上,那艳丽的紫色,是无数血腥罪孽的明证,但却绚烂得娇艳欲滴。
看吧,这些罪大恶极的魂魄,所受到的责罚,也只是有数的痛苦,把罪孽抽出,然后就可以再入轮回。而于然清白的魂魄,却要一次又一次经受这样的痛苦,天理何在!?
哈,总司刑自嘲地笑了,天理?现在,天理他正在九渊悠闲的躺着发呆而已。
总司刑似睡非睡,慢慢地分不清现实和虚像,他明明记得自己身在沉堂,却似乎看见了于然被拉下了深黑色的漩涡之中,每一次他都焦急惶恐的忘记了法术,单纯地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拉他出来,然而他总是失败,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沉默的面庞,隐入一片黑色之中。于是他绝望地喊起来,这个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开始。他再次看见于然站在那深黑色漩涡的边缘,但再怎么努力,也碰不到他的双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步入那漩涡深处。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向了他的心脏,他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仍然是沉堂,安静的湖畔。
是梦。
自己在作梦。
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作梦了?
似乎脱离了人子的身分,为阴阳道效力以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他动动身体,突然发现那紫色的长袍,竟然罩在他的身上,覆着他的胸膛,闪动着绚烂的光芒。
自己似乎并没有动过这东西,是它自己过来的?
难道它也可以感觉到自己不稳的心绪,想要伺机而动?
莫非自己已经沦落到了,让罪丝觉得可以被反噬的地步了?
总司刑一扬手,将长袍扔回了桌上,那长袍的衣角慢慢卷曲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就凭你吗?」总司刑哼了一声。
那长袍慢慢解体开来,丝线飞速地抽离,再看不出长袍的形状来了。
该死,总司刑心想,居然被它偷走了一些法力,让它突破了纺织所结成的防线。要知道阴阳道的织造坊,遵循阴阳道传统的手法织造罪丝,一件漂亮的织品,本身就是完美的结界,以防止罪丝松脱逃散。
如今居然散开来,必然是从自己身上得到了法力。
不过不要紧,收拾罪丝的法子多的是,总司刑笑笑:「我痛苦的时候,就喜欢找点罪孽来分担我的痛苦。」他还在考虑要用何种法术来收拾它以最令它痛苦的时候,罪丝突然扬起一个弧度,圈成环形,把总司刑包起其中。
四周是耀眼的紫色光芒,总司刑仿佛被沉入了紫色的光的海洋。身边是无数低声细语:「如果我们能解决你的痛苦呢?」
「不可能。」总司刑想着,雕虫小技,正要运起法力击破这个魔障,突然的声音让他滞了一滞。
「如果我们可以呢?让你和那个人一起活下去,再也不会被阴阳道所困。」
「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或者他就生生世世,都为阴阳道存放道文。」
「除了你还有谁能帮得了他?」
「于然,于然,你不想救他么?」
「于然。」
「于然。」
「于然。」
这两个字好像诅咒一般,围困着总司刑,刺痛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移不开视线,运集在手心的法力也竟然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诡异的冲动,让他慢慢伸出手去,触摸那光润艳丽的色彩。
紫色罪丝有多危险,总司刑再清楚不过,可是这一刻,他的头脑不清醒了,全身也好像沉浸在愉悦的麻木中,不想动弹。就连眼前那紫色丝线开始松脱,慢慢纠缠在他手心上,顺着手臂往上爬,他也一动不动。
「为什么这么痛苦?」
是啊,为什么这么痛苦?
「不想解脱吗?」
想要解脱,从这无能为力的痛苦中解脱。
所以他现在才置身事外般看着,任由紫色丝线纠缠在他的身体之上,探向他的肌肤,蠢蠢欲动。
他只是冷眼看着。
罪丝在他皮肤上划过,激起隐隐亮光闪动,那是自身的法力修为,在被动地跟罪孽之气较劲,试图保护他这已经放弃的主人。肌肤产生轻微的刺痛,郁闷中的痛苦,反而令他觉得爽快。紫色的丝线,慢慢纠结着,探入他的体内,带来麻痹的快感。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喀的一声响,好像重要的连结断掉了。
那一刻,好像谁从背后砍了一刀,眼前一黑,然后立刻,总司刑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百八十度扭转,那沉郁的感觉整个消失掉,整个人飘飘然的,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果是刑修的关系,不能如愿,那就让刑修消失。
如果刑修在阴阳道无懈可击,那就让他去人间。
只要我的愿望可以实现,那就好。
可是,我的愿望是什么,却有点想不清楚。
总司刑将部分神识附于大量的罪丝,抢先一步从沉堂潜入人间,寻找附体之人,终于在小乡村之中,寻到一个少年体质奇异,即便是容纳了万千罪丝,身体也依然没有崩溃的迹象。
一切准备就绪。
他加以合适的引导,刑修的元魂很顺利地离开了阴阳道。刑修的身体,沉睡在九渊的混沌之中,无法触及,就算能触及,也不知道该怎么消灭。
所以,全部心力都放在对付他的元魂上面,只要他魂魄无法返回阴阳道,那么结果也是一样。
杀掉异体同魂的钩星全族,断开刑修和阴阳道的联系;以总司刑督导之职,严密地控制着整个阴阳道;同时在人间布下魂阵,等待刑修到来。
顺利的话,刑修会永远被困在魂阵之中。
然而,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要做这一切,有的时候他会突然想不起来。
第六章
「只是这样?」刑修看着他,嘴角含着一点说不清的意味。
总司刑愣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遗漏。
刑修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那我问你,为什么污染你的明明是紫色的罪丝,而如今,我从你体内抓出来的,却是红色的罪丝?」
「这——」刑修的话旦讥他想起了点什么,似乎,当时自己觉得紫色的罪丝太过罕有,若是罪丝附体之人和刑修对上,一被看到就会露馅,所以硬将其颜色分离,化作红色和蓝色的罪丝,让自己的神识与魂魄分离,神识附着红色罪丝之上,潜入了人间。为了配合,季腾那日从空行之门看到的,也是他故意放出的一根红色罪丝。
蓝色的罪丝,蓝色的罪丝去了哪里呢?总司刑苦苦思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刑修嘴角轻轻一动:「我已经强行抽出了你体内的罪丝,只要在我身边,魂魄污染的影响也会被降至最低。你是真想不起来,还是害怕想起来?」
总司刑不明所以地看着刑修。
「那么就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好好地想起来吧。」刑修拍拍他的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似乎是预期到对方的痛苦而产生的愉悦。
羽门再度打开,门口站着的蒙眼侍从,架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脚步不稳,似乎在梦游一般,不是李判官是谁?总司刑看到李判官的瞬间,整个人呆了,然后,好像被烙铁烫过般惨叫起来!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抓住李判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李判官几乎无法站立,完全依靠侍从将其架起来,但神智尚在,只是虚弱惶恐地看着眼前这幕。
总司刑头脑中有如闪电流过。
确实,不是想不起来,是真不敢想起来,是真不愿想起来!
那日机缘巧合,刑修对当时的罪人季腾,流露出了极大的兴趣。或许可以利用他,达成目的。总司刑如无要事,不得擅离沉堂,这规定却束缚了他。要改变要打破并不是不可以,但是任何可能会引起刑修在意的异常,都要回避。
于是,跟季腾最接近的李判官,成为了首选。
他决定要开诚布公,召李判官到沉堂,想要说服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判官已经被蓝色罪丝附身了。
罪丝会对魂魄产生影响,总司刑很清楚,附着、纠缠、侵蚀、最后吞噬。然而有个声音在他心底说服他,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不要紧,只是短短的时间而已。完成了这件事,在罪丝牢牢长入他魂魄之中以前,将罪丝收回来就好。
李判官本来就觉得季腾又好笑又可怜,有着强烈的帮助他的愿望,这样最好。罪丝可以扭曲魂魄的意愿,但这样多少会有抵制,行动就会出现异常,这样容易招致怀疑。而如果他的愿望和罪丝接近或重合的话,罪丝就可以不动声色地隐藏,完全不被他自己或别人察觉到。
所有的事情,本也是李判官真心想做,就算没有罪丝附体,他一样会去做,只是,时间难以把握就无法制造巧合。所以才要让他被罪丝附体,让他在最适当的时间做他本来就会做的事情,让巧合确实地在合适的时间发生。
让季腾从河里飘到了君上手中,加深他们的羁绊;让李判官在自己身上读到死簿,让季腾去了一入就无法再出的绮罗玄黄。然后安静地等,直到君上想起季腾下令捕获。然后在捕获的时候,制造罪丝脱逃的巧合。然后,总司刑说着追捕的事情,说着要季腾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