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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归梦满清山-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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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来了。”
“哦……”允祥低低的应了一声,抓着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你去吧,带着弟弟们迎驾,无论如何也要把皇上劝回去。”
“阿玛,不好,您这……”弘昌似乎有些不解,齿缝中挤出几个不连贯的词儿,却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我分明感觉胸膛里的那颗心重重的抖了一下,然后沿着血管一直传递到指尖。只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微垂下眼睑,嘴里仿佛喃喃自语的解释着:“小孩子不懂事,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不能让四哥瞧见哪。”
一种异样的疼痛把整个人充得满满的,或许,无论到了什么样的时候,他都不会忘记全力维护那个人心里的感受吧。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也分辨不清,一个人的付出,和另外一个人的所得,究竟哪一个才会更沉重些?
“玉儿,帮我最后一个忙。”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了,可口中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这个,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帮我交给四哥,就算是留个念想吧。”
低下头,一个小巧精致的玻璃鼻烟壶正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到我的掌心里。我本能的感到自己犹豫了一下,仿佛是那温热的带着淡淡体温的玻璃灼伤了我的皮肤。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勇气,可却只是呆呆望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忽然,门外的空气再一次变得杂乱起来,脚步声、话语声隐约可闻。允祥的身子一颤,嘶哑的喘息仿佛是从肺里直接压了出来。我急急的去拿桌子上的茶杯,却失手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碎响传遍整个屋子,溅起一连串的回响。
“你还是,还是这么个冒,冒失性子。”允祥的脸涨得红红的,却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吧,帘子后面有,有个小门,最多,我不告诉他,你来过了。”
再也没有犹豫的地步,只能点点头应了下来。紧紧地合上手掌,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床上的允祥似乎是想努力的转过头,却只挣扎了两下,身子便软了下去。
“皇上驾到。”
进退两难之间,高无庸熟悉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我来不及思索,飞快的转过身掀起门帘,只是一刹那间,却依旧瞥见有石青色的衣襟从大门口飘了进来……
踉跄着,走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推开一扇门,红到极致的晚霞登时把眼前照得一片通亮。我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几步,避开刺眼的日光,却恰好可以看清对面墙上一幅字:
高唐疑雨,洛浦无舟。何处相望?山边一楼。峰因五妇,石是三侯。险逾地肺,危凌天柱。禁苑斜通,春人恒聚。树里闻歌,枝中见舞。恰对妆台,诸窗并开。斜看己识,试唤便回。岂同织女,非秋不来。
这是什么?
我愕然睁大了眼睛。
挂在澄心堂书斋里,临过无数遍的《后唐望美人山铭》,就连横竖撇捺间的勾连顿挫,我也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末尾,末尾初,那本该是董华亭题款的地方,怎么会,怎么会明明白白印着朝阳居士①的印宝……
窗外的日光好像猛地闪了一下,很多年前的一个情景霎时在眼前拉开了帷幕:那是在木兰围场,他说要把自己的字跟我交换,可我心里想的,却只是,只是如何骗到四爷的墨宝……
原来,原来我一直挂在墙上的,何止是一幅字,那是一个人,多年之前,未曾了却的心愿。
隐隐的哭声,似有若无的传了进来,紧接着一个炸雷,又将所有的声音都湮没了。手腕一松,一个滑腻腻的东西掉落在地上。我慌忙蹲下身,捡起已经碎成了两截的鼻烟壶,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拼不到一处。
一条长长的裂痕,从瓶口处一直伸延到瓶底,将瓶身上一个少女的背影堪堪劈成两半。
泪水,忽然毫无征兆的掉落了下来,合着窗外骤然而降的大雨,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淋湿了。
我看不见她的容貌,心里却清清楚楚知道她的样子,那个背身而立的少女,昂首站在一片海棠树下,点点绛红色的花瓣随风而下,落在她的头顶、肩膀……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
我知道,尽管时间过了那么久,尽管每一颗心都被更迭的岁月打上无可磨灭的印记,可在他心里,她永远、永远,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①朝阳居士:十三的号,好像是四四给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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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个只想写半章的,可写着写着就收不住了,唉,我喜欢的一个人物,结束了。

奈何情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①
自从五月里的一场大雨随着仙逝的和硕怡亲王允祥潸然而落,北京城就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闷热之中。
此时中秋已过,可灰蒙蒙的天空中,依旧是日光凛冽,一览无余的光明下,大街小巷,都如同笼罩在蒸笼之中。街市上原本来来往往的商家小贩,也全都撂了挑子,躲在蔫头巴脑的树枝下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
“娘娘今儿个,可是执意要去?”才刚进了马车,一旁骑在马上的孙太医撩起车帘,沉着脸色开了口。
我回身坐定,也不瞧他,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可是……”他语气忽然有些暴躁,一边气恼的拍了拍车板,一边道,“你算算这些日子,自打,自打王爷殒了,一会子发热,一会子中暑,才好了几日,就又要出去折腾,你,你真是……”
余光瞥见他那一副又气又恼的样子,再瞅瞅自己身上明显宽大了许多的衣裳,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近似残忍的快意,想也不想便望向他道:“孙先生,当初请我给孩子们当师父的人是你,可如今拦着我去上课的人还是你,君可知,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对面阴郁的脸色愈发的深不见底,沉吟了半晌,他点点头,又朝旁边看了看道,“就算是依着你,那也总该带上小乔,身边好歹有个照应的人才是。”
“今天好不容易身子爽利了,也该让她好好歇歇才是,您说是吧。”我学着他的样子,言之凿凿的反驳了回去。
“好,好……”他的眼神一凛,似乎勉强还滞留着的一点耐心也被我的无理取闹磨得烟消云散了。负气的一甩手,策马而去,只留下淡青色的车帘无力的晃了两晃,阻隔住恹恹的日光和飞扬的尘埃。
心智,一下子涣散开来,伴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如同陷在嘈杂之中无比的静默。阳光透过层层锦缎的车壁,在眼前折射出昏黄暧昧的光影,即使闭上眼,我也能感觉到,一团温热的橘色正在面前缓缓的流动。
忽然觉得手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摊开掌心,原来是一串指甲留下的深深的痕迹。如此的用力,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抵挡更加剧烈的痛苦。可扪心自省,我却又找不到,那埋藏在灵魂深处,时时纠缠着的痛不可抑。
从未有一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我想出所有的办法,使出浑身的解数,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给自己留下一点点思考的空隙。我以为日子久了,有些事,有些人,可以消散,化作过往的云烟。可我终究错了,错误的以为忘记会是人生必须的一种经历。而当那颗心,那颗束缚在胸膛里却正刻意被我遗忘的心灵,每每悄无声息却无比沉重的捶击着肋骨,似乎都是在提醒自己:
我,远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其实,那不过是一种被深埋了许久的渴望,或许是我根本不愿意去面对。但它却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如同每一个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万里无云的天空高悬在头顶,对我的痛楚无动于衷。
于是,渴望便无法停止。
是那个人的怀抱吗?并不安逸也算不上舒适的怀抱,而我却是一直,一直,都在可耻的怀念着……
马车渐渐的站住了,一路涣散的心情,也在车帘打起的一瞬间停滞了。望着眼前青色院墙上砖雕的折枝海棠,忽然有种感恩的冲动。毕竟,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用单纯得几近透明的气息,把我的心一次次催眠至静默。
苏培盛扶着我下了车,低垂的嘴角不经意的勾起。
“看见什么好笑的事,倒是说出来听听。”我一边朝门里走,一边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苏培盛躬了躬身,道:“主子您瞧,不知是怎么了,那么多的雀儿,都在房檐底下扑腾呢。”
随性看了看,几只麻雀正在窗棱上用翅膀死命拍打着,看那架势,仿佛是要一股脑的钻进屋子里面去。我微微一笑,转头朝着立在门口的小厮道:“杜仲,你家孙先生呢,可是先到了?”
那小子麻利的打了个千,笑嘻嘻的说:“我家主人刚到了不久,吩咐小的要是见着您来了,就……”
一阵古怪的声响从脚下骤然而起,如同疾驰而至的飓风,把门板、院墙吹得使劲地摇晃。紧接着,脚下的大地也剧烈的晃动起来。一个站立不稳,就奇Qisuu书网摔倒在苏培盛的身上,正对着我的杜仲嘴巴依旧张得大大的,却已发不出一点声响,他斜斜的跌坐在门槛上,脸上还未散去的笑意一下子悚然成惊恐。
地震了!②
脑子里才刚本能的跳出这个念头,整个人便被四面八方呼啸着的恐怖包围了。天不再是天,而是乾坤颠倒中一个未知的侧面,飞旋着、叫嚣着的黑暗,从头顶,从背后,从每一个毫无戒备的方向上压了过来,我只有死死攥住苏培盛的胳膊,蜷缩着,躲避着,却也无可避免的倾听着耳边一次又一次的轰然塌陷……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隆隆声终于渐渐的减弱了,听起来更像是凄凉的悲鸣。我尝试着抬起头,抖落掉头上脸上厚厚的尘土。只是那么近的距离,我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青砖的院墙,朱漆的游廊,闪着金光的兽头铺首,庭院里连成一片的九里香……曾经亮彩斑斓的画面,仿佛一下子失掉了生命的颜色,只剩下千篇一律的残破的灰白。
前面一片废墟之上,传来几声零星的呜咽。我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满地零落的木板、碎砖瓦砾,不时地磕碰着踝骨脚面,可脑子里却仿佛模糊的在想,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只要我走过去,梦就一定会醒的。
走近了,才看清是我的那群学生们,一个个茫然跌坐在地上,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一个不祥的念头蓦然从脑海中闪过,我伸手拉起最大的一个,急急的问:“栀子,孙先生,噢,你们干爹呢?”
“啊……”她呆呆的应了一声,空洞的眼神向着四下里的伙伴们扫视了一遍,然后又望向我,异常艰难的张开了双唇,“干爹,干爹把我推了出来,我,我就,看不见他……”
一声响亮的啼哭掩盖住压抑的话语,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世界忽然变得一片狭窄,只刚刚好挤住我疼痛欲裂的心房。纷飞飘离的尘埃,仿佛越聚越多的恐惧,紧紧围绕在四周,从来没有过那么多的恐惧,多得几乎可以把我完全淹没。
“师傅!”
“师傅!”
……
又是一声声带着哭腔无助的呼唤,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柔弱的悬浮在混乱的空气中。我毫无意识的望向她们,看着那一道道小鹿般惊恐的眼神,齐刷刷的定格在我的身上。
我并不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本能的走过去,拥抱她们每一个人,仿佛这样就可以感觉到丢失了很久的勇气,正在心底一点一点的滋长。是啊,在这些弱小的希望面前,我没有权力,或者也来不及第一个选择悲伤。
此时,苏培盛带着随侍的几个小太监,和杜仲一起也赶了过来。根据孩子们记忆中的位置,我们开始用手挖掘。破碎的琉璃瓦,倒塌的房檩子,在眼前触目惊心。我一次次将冰凉混浊的空气吸进肺里,拼命的告诫自己:有个人活着,活着,正等在下面。
当我们终于把一根粗重的横梁搬到一边,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下面露出的金属光泽却又让我完全失去了信心。十几个人,只是用手挖开那根直径半米的横梁,大概就耗掉了两个时辰。如果下面的真是比木头重得多的金属,我不知道,该从那里找到一部吊车。
“干爹,我怎么还看不见你啊?”跪在我身边的半夏似乎再也按耐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其余的孩子也被她感染了,丢开手中的石块,失声痛哭。我伸臂搂住身边的两个,想要开口,却说不出任何像样的安慰,只眼睁睁看着落下的泪水,浸湿了眼前的土地……
突然间,感觉眼前的金属色彩晃动了一下,又是一下,然后,半截门板形状的东西被掀翻了。我愕然睁大了眼睛,却正好看见满面灰尘的孙太医,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一刹那间,我仿佛看见阳光透过层层的阴霾照射在他的身上。所有的孩子都拥了上去,拽住他污浊的长衫,抱紧他还残留着伤痕的手臂,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他低下头,轻声唤着每一个人的名字,污迹斑斑的脸上,满是光彩夺目的笑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得呆住了,只觉得四下里枯萎凋零的色彩,都在他的鉴照下熠熠生辉。
“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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