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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歌张口打了个喷嚏,刚想就势像对师父那样将是湿手擦在身边人身上,却猛然想起这不是师父,便收回了手,只讪讪笑了声,淡淡道,“他余生追寻,不过,或许他的那贵人当时对他只是闲暇之余的兴趣罢了。”
矢墨止却递过一方洁白巾帕在小闲歌面前,道,“其实,我曾经也与这洛秦一样。半生追求的,最终却不属于我。”
闲歌也不作态,接过巾子擦脸,一边打喷嚏,一边自嘲,“怎么我今日遇上的美人,不是怪力乱神,便是老气横秋。”
矢墨止目光绵软深长,“哦?”
闲歌擦完脸,将巾子叠好又细细擦起手来,一边道,“我只是来寻个清净之处的,这位矢墨公子,待你发现有一日你的生活被全盘打乱时,便会发觉许多物事原来都不如自己原本所想。”
矢墨止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已然经历过了。既然无法变更,就顺其自然,到最后再抚平心中弯折念想,如此一来,自己就会好过许多。”
闲歌疑惑,“这不是七十古来稀的老人才会说的么,我眼瞅着公子才二十来岁,就如此唏嘘岁月,着实不该。”
矢墨止反道,“小姑娘不也是这样么?才**来岁的模样,该是天真无邪,你却眉头紧锁。”
闲歌讶然,“我本就聪明。”
“早慧虽好,却劳心劳力,姑娘还是安心顾好自己才好。”
闲歌有些不耐烦,这位美人虽然好相处,她却不喜欢这么一副柔顺脾气,便道,“公子嘴巴甚碎。你又不是和尚,便不要学寺庙里秃驴念经,即算长得再好,也让人无端生厌。”
说白了,便是皮囊虽美,却不经相处。
矢墨止见她如此,倒是不生气,却不再多言,又定定注视她片刻,眼中似有叹息。
半晌,他看向闲歌身后,又收回视线,这才缓声道,“是呀,我说的废话太多,不过也好,这回你倒是直接了许多,放不下便无所得,你似乎已经寻到那人。我也该去寻另一人了。”
闲歌听得一头雾水,这人着实怪异,莫不是白日发梦又或者脑子有病,说话前无头后没尾,她怎么一字都听不明白。
卷三 哪想残风如刀,直催人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尘非旧梦
更新时间:2012412 19:09:43 本章字数:2462
矢墨止笑了笑,眼眸里暗藏空泛释然,“我该走了,闲歌。这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罢。希望你日后也能抛却烦恼,安心同他在一起,他对你用情至深,我着实比不上。还有,以往,我对不住你。”
说完这一句,矢墨止便拉过闲歌的手,将手中墨伞递给她,便转身抬步走进雨幕中。
闲歌心中脸上依旧是满满的惊讶诧异,这人……这人从何得知自己名字,又为何将这偶然相遇说作最后一次见面,还说了一堆她全然听不懂的晦涩话语,最后甚至莫名其妙同自己道歉。
“嗳!你……”闲歌伸手,矢墨止却依旧没有回头。
她撑着伞,看着大雨如注里,白衣身影渐行渐远,至终撩帘过门离去,如同这片刻之间,他已然放下一个背负甚久的沉重包袱一般。
今日所见所闻,像足了一场精心演绎的开锣大戏,先是陌生人如同走马灯会,再是家中猝然生变,还有方才矢墨止那样一番语焉不详的话。闲歌垂下眼眸,心中一片翻腾不息,再抬起时,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天边的乌云却镶起一圈白亮光芒来。
矢墨止的出现与离开,无声无息,甚至大雨也将他的气息冲刷得一星不剩。
正当闲歌要叹息一声今日所遇是否置身一场空幻大梦时,身后墙壁上却陡然撩起一道潮湿雨气。
闲歌诧异转头却是一道墨色身影从旁跃下,停住在她身侧,头发被雨打得透湿,粘连在脸上,身上衣裳也是如同跌进湖中,十足不见往日好洁又得体的风范。
不是同她处了两年多,她却一无所知的美人师父还有谁?
今日遭逢变故太多,闲歌倒是平静了下来,既不开口,也不露出半分表情,只静静看着眼前难得狼狈一次的美人师父,默默撑过了伞替他遮住半边风雨。
鸢寂见她如此,也不言其他,从容自衣襟里摸出一把绢面折扇来递给闲歌,淡声道,“今日是你生辰,我还没有送你生辰礼物,来,拿着。”
闲歌将信将疑伸出空着的手接过折扇,触手是绵软质感,与温热熨帖的清透香气。
好罢,今日是她的整十生辰,暂且撇开旁的。
闲歌徐徐展开折扇,白绢的扇面全部呈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她心里却猛然一阵抽痛起来,毫无来由。如同有无尽情愫争先恐后要钻进她心里,就像壁画上的青衣美旦口中唱词吊在嘴边呼之欲出,声声怅惘如同剪影流光。
折扇上是墨点随意挥洒,师父素来清雅的字迹洒脱,伴着一朵宫莲花苞在扇面上鲜妍绽开。
倦笑酒闲歌时浅,期醉卧流年。落款是蝇头小楷所写的鸢寂二字。
扇中情景,分明是对流年漫长生出的倦意,无人陪伴把酒长歌,便期望能就此一醉不醒。还有鸢尾的鸢,孤寂的寂。
那一瞬间,似乎有许多片段涌进闲歌脑海,有一道异常熟悉的低沉声音在不住诱哄自己,却始终无法想起什么时候听见过这么一道嗓音。
她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合起绢扇,口中也是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多谢师父。”
端看表情,今日的师父似乎也有许多地方与以往不同,可到底是哪里,她却说不上来,如同方才心中电念转动,也是无迹可寻。
鸢寂终于开口,“师父的本名不叫胡离,而是鸢寂。”
闲歌默不作声,半晌过后才漫不经心出声,“徒儿知道,而且还是笙弥口中的神呀仙呀似乎还是一个好高位置呢。”
她忽然笑出声来,有些阴阳怪气,“原来如师父这般的人也会诓骗别人,假若真是神仙,那平日怎生不见教徒儿一个仙法仙术来使使?怪力乱神,离经叛道,师父原来看似高人,却原来是信仙拜神的神棍一类么?”
她心中满是疑惑,冲口而出却成了怒气与毫无理由的撒泼。明明慌乱得很,口中言辞却愈发尖锐,“抱歉,徒儿不是善男信女,自然也不信这神仙之论。师父你同笙弥所说,徒儿一字不漏的听了个齐全。虽不至你们是从何处得知消息,捕风捉影,可现如今爹爹着实如同你们所说娶了姨娘。不过十日后关于娘亲的事,徒儿求你们不要咒她,好么?”
鸢寂眸中暗了暗,自嘲一笑,“可如果师父同笙弥所说并非虚言呢?”
闲歌当下扔了手中油纸伞,重新淋雨的脸上也浮出怒气,“我不信。”
鸢寂见到矢墨止方才递给闲歌的伞被她一把掷在地上,眼中有笑意闪过,又被他不着痕迹压下,漆黑莲眸中满是眼前这道细小身影弱不禁风的模样。
一大一小两人淋在雨中,却都恍然不觉。
鸢寂终于伸手笼住闲歌头顶,却也没有多大效果,大雨依旧泼瓢,“如果我猜测,闲歌心里其实不是如同面上这般焦急难过,或者说,方才闲歌尖锐言辞不过是为了逃避心里的波澜不惊呢?”
后者睁大双眸,一副不可置信。
鸢寂这才轻轻一笑,布满雨迹的脸庞如玉清光,“看样子是被我猜中了,闲歌果真心硬如铁啊。”
闲歌讪笑,“那又怎样,我着实对爹爹娘亲的事没有多大想法。不过师父难道想说,我便是笙弥口中那个什么闲歌大人?”
她虽然是凡人,却并非普通人,作为相府小姐,她必须早慧也心志坚定。
眼前这个男子依旧俊美如谪仙,却不再是她亲切的师父,而是一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另一人,他叫做鸢寂,而不是胡离。
她沉默听着眼前人继续眸光温软,似乎大话连篇,“你确实是笙弥的大人,此间过往太多,我便长话短说,你本是渊莲神子,却因为……一场变故三魂气魄散落,我搜集多年,到现今却还有一魂没有完整,便是你落到相府小姐这一魂。”
闲歌哂笑,“那师父如何将你那所谓的几魂几魄还给我呢?况且,师父与我之前又是什么关系?”
鸢寂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是你……夫君。”
卷三 哪想残风如刀,直催人老 第一百三十七章 爱为历久弥新(结局)
更新时间:2012413 22:01:59 本章字数:2871
闲歌乍一听完这么一句,不由“嗤”一声笑了出来,“师父这是在唱折子戏,还是说单口相声?我怎么听着只觉得荒诞得很?”
鸢寂面色虽未变化,却是声音郑重,“不管闲歌信不信,我也只能说到如此。”
“我是闲歌的夫君,你也只与我有过鸳盟之誓。”漫长时光琐碎,他这尾鸢狐也终于生出倦意来,遇上那朵莲花,一时不忍花凋,便赐她性命。他洞悉一切,自一开始便站旁侧耳倾听她所有往事,在北荒结界里她如何天真,又如何早慧。
“当初是我错失了你,所以我来寻回你。”而他终究因为当时替她化形而必须承受天劫离开北荒,最终回来时,她却先他一步离开结界,最终为了另一个人伤神心痛。其实当时的鸢寂,也只是闲时无趣才起了寻闲歌的心。
“当你的西席先生,没有太早给你回忆,是因着我存了私心,想同幼年的闲歌一起过下去,弥补之前的空缺。”当年他终于有机会插足到她的生活里时,这才慢慢对闲歌的一举一动产生兴趣,为她心疼,为她的举动不值,或愤怒,或捻酸吃味。
反观闲歌,口上虽然说是不信,心里却在一霎那间猛然涌出一个想法,便是面前人所言非虚。
只是师父说的话太过神乎其神,她不敢相信。
她的魂魄曾经被生生打散,面前这个朝夕相处的师父转瞬间却成了她的夫君,虽则她想过要同他一直在一起,只是男女之间情愫始终朦胧,她从未想过要真正成为这个人的妻。这些说来是何等无稽,何等荒诞?
可鸢寂难过的样子,低垂的眉眼被雨打湿,莲眸失色,里头蕴集缱绻,让她心里也禁不住为之突如其来的想法钻进脑中,脱口而出,“假使我真的是师父的娘子,那如何才能让我记起从前?”
鸢寂瞬间抬起头来,眼眸泛光,不过这么片刻,又继续低垂下去。莲花眸子也彻底黯淡下去,不现光彩。若是贸然将闲歌的魂魄补全,或许她就从此不会记起他来。就连以往的记忆,也随之彻底散尽尘埃里。
他这般动作神情,却骤然让闲歌想到平日里狡狯刁滑的狐狸突然温顺下来,撒娇撒泼极尽忠厚之能事。远远还能对门歌舞坊隐隐约约的锦瑟丝弦软唱段子,这厢却只有空寂台子,一墙褪色壁画,与一大一小两个僵持身影。
师父的表情显然是无法让她记起,闲歌心中松下一口气,方准备笑说让师父不要再开玩笑了,鸢寂却抬头开口,“我着实是不敢,也不愿。”
话音未落,闲歌瘦小的身子便被拉过,她蓦然跌进一个湿热怀抱中,鸢寂身上原本时有时无的杜若香气此时铺天盖地兜头而来,他的怀抱瘦却宽广,闲歌心里弥漫出尖细痛楚来,有个直觉在提醒她记起什么,拼命叫嚣,又一无所得。
她听见狐狸师父一贯儒雅的嗓音蓦然艰涩低沉起来,全然不复往日清澈,“你总是残忍的那一个,闲歌。须知年华只弹指一霎,虽然这法子能补齐你的魂魄,只是万一出了缺失,你若是忘记所有,我从此便也成了你的陌路。这个,我赔不起。”
这是他此生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
印象里的师父从来不是会如此情绪外露,平日多是不动声色,又狡狯自然。
她轻轻回过手去,拥住鸢寂的腰,口中闷闷道,“师父,你知道我最吃软不吃硬才这么做的罢。”
鸢寂没有做声,闲歌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杜若的气息里夹着丝丝甜意,如同往日桂花糖糕绵软沁甜,她轻声道,“师父,如果我真是你口中的那个闲歌,就让我想起一切来,如果我是师父的娘子,那么我想,爱应当也是历久弥新的,不是么。”
既然如此,她便试一试,抛却家中纷杂烦扰,如果这是师父要的,她便安慰他,陪伴他。
雨终于有些收敛的痕迹,渐渐散碎得小了下去,鸢寂过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难挡,“好。”
起先我等了你许多年,又换做陪你抛却风月,再后来你又等了我这么久,你我都不易,自始至终,求而不得,爱而别离,得而复失。许是漫长岁月滋生的孤寂,可我不想再失去你。
“闲歌,我现下便将你的三魂七魄补齐,好么?如果你忘了过往,待魂魄齐全后,便当做没瞧见过我,你自回到相府,阻天拦命。”
他的话,如同当时带她出门踏青,途中低头俯首为她系散下的袜带一般风轻云淡。
清香顿时远去,鸢寂轻轻捉住她冰凉小手,手心骤然暖热起来,有流光溢彩在其间圆融轻转,闲歌立时如同坠入云雾里间,一片梦憧。
方才依旧在下大雨的天际蓦然转作朗朗晴空,地上堆积的水洼静静流淌,偶有枯叶落下,漂在水面上,安然和风掠过,追逐落叶打着小旋飘飘荡荡。
不知周之梦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