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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了三十几年，只有前十年的日子是舒心顺意的，后头这二十多年里，她无一时一刻不在想着要把当年舍弃她逼迫她蔑视她的人踩在脚下，狠狠折磨。
没想到不过是一时的疏忽，全盘皆输！
她怎么能甘心？
双手五指成抓，就要朝碧灵真人扑过去，她活不成，这老东西也别想好过！
蓦然一道大力自旁边袭来，不是小道姑又是哪个？
本已受了致命一击的妙华身子被推到桌边，狠狠撞上了桌案，发出了巨响。
桌上的一应物事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将妙华的青色道袍染上了乌黑的墨迹，妙华手脚在地上乱挣，始终没有起来。
不过数十息的工夫，地上的人就停止了动弹。
小道姑紧张地胸腔里的心扑通乱跳，微圆的脸上血色尽失，却是壮着胆子上去探了探妙华的鼻息。
小道姑跟被蝎子蜇了一般，急急收回了手。抖着声音低低道，“她，她死了。”
原本有些天然呆的年轻小道姑，在这短短的一月里，见识到了人世间各种丑恶可怖，还有各种死亡困苦。
小道姑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碧灵真人。
原本如神仙般无所不能的碧灵真人，此时却老态毕现，如寻常老妪。
方才她暗使辣手除掉败类妙华，此时见妙华已死，却是松了一道气劲。目光昏暗下去，身子微微晃动。
小道姑忙上前扶住师祖坐回榻上。
目光飘到地上的尸首，不由心慌慌地问道。“师祖，这，这可怎么办？”
她在榻前急促地来回踱着步打转转，语无伦次，“我。我，把她藏起来，到了夜里再背出去丢到井里！”
对，就这么办！
脚上还要系上大石头。
她曾经在小缨那里看到过那些公案小说，案犯杀了人之后好些都是这样处理的啊。
方才这妙华也没喊出声来，外头站岗的军兵定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自己就一口咬定妙华进来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他们想来也不会一直不错眼地盯着这处房门的。
望着那死状恐怖的妙华，小道姑把心一横，急匆匆地就要过去藏尸灭迹。
她得赶快些。万一等会儿有军兵想起来，进屋察看就糟糕了。
碧灵真人却是伸手拉住了小道姑。
“妙媺…”
碧灵真人淡淡道，“不须如此…”
她一个开国长公主，杀个把背叛师门的蝼蚁，还用得着藏尸投井？
“妙媺。你坐下。”
妙媺乖乖地坐在碧灵真人身边，瞧着敬*的师祖这般苍老憔悴的模样。不由得泪光莹莹。
从前观里有人病了，自有精通医道的师伯师叔们来给医治。
如今师祖这般，可师伯师叔们被关的关，杀的杀，只有自己这个笨手笨脚的在身边了。
碧灵真人闭了闭眼，空着的右手却是姆指与其余四指交替相点，似在掐指暗算。
蓦然碧灵真人睁大了凹陷的双眼，目光闪过一丝光芒。
却是指着窗口，“把窗子打开。”
妙媺打开了窗子，那守在院子里的两名军兵都朝着这边瞧过来。
“叫他们过来。”
碧灵真人的声音虽不高，却仍是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势。
两个军兵闻声而来，从大殿一侧走进，站在卧室的门外，却是略有忌惮而不敢入内。
“可是真人有何吩咐？”
如今在白云堂里的人马，并不是只有他们这一系，但不管对哪一系而言，这位真人都是动不得的贵人。
“妙华孽徒犯上，今已伏诛，还请二位帮忙清理出去。”
碧灵真人语声缓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面上却是无波无澜，仿佛那地上的尸体，如寻常污了地面的灰土一般。
这二人互看一眼，都是发了一会儿怔。
需知这地上断气的妙华，这些天跟在主子们鞍前马后，又是奉承又是带路，做得无微不至。
而到了道姑们面前则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甚至打打骂骂的，据说这位要当下一任的白云堂观主的，没想到这一声都没出，就交待在这里。
两个军士抬着妙华出去，眼光扫到妙华的喉间，见那一蓬乌黑的针上渗着暗色血迹，还有妙华那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都不由自主觉得头皮阵阵发凉。
这碧灵真人，那可是传说中得道仙师，身份高贵，救苦扶弱，慈悲为怀什么的。
没想到啊，实则杀起人来，恁般厉害！
这两个军士心里虽然嘀咕，但在碧灵真人卧房里，却是什么也未敢多说，不但把妙华抬了走，甚至还去厢房里关着的粗使道姑里挑了一个人，让她进来打扫残局。
碧灵真人只是半卧在榻上，一手在小道姑的手臂上搭着，仍然半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听任这些人来去。
倒是那杂役道姑，含着泪收拾完了地板，又担忧又害怕地回头瞧了碧灵真人好几眼。
房间里又只剩下师祖和小徒孙。
碧灵真人缓然问道，“妙媺，你害怕么？”
“嗯，我怕…”小道姑点点头，声音微颤，“师祖，我们都会死么？”
听说下院那边已是没有活人了，那么，如果师祖不愿意写什么狗屁的劝进书的话，自己这些人都要被杀吧？
碧灵真人扯开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世上，哪有不死的。”
成仙得道，不过是传说。
小道姑抱着碧灵真人的腰，把头贴了上去，道，“师祖，如果有来生，妙媺还给你当徒孙好不好？”
碧灵真人却是微微摇头，小道姑就是一愕。
却听碧灵真人柔声道，“如果有来生，妙媺给我当孙女罢。”
堂堂开国长公主，本也不是天生的女道士。
如果有来生，她也想有幸福完整的家，儿孙绕膝…
“好啊，好啊，那时候我就能叫师祖祖母了。”
她自己在俗家也是有亲祖母的，不过是重男轻女不想养活，才把年幼的自己送到白云堂来出家的。如果能有个像师祖这样的亲奶奶，那该是有多么幸福？
小道姑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倒是引得碧灵真人目光中透出丝丝笑意。
不算大的空间里，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温情。
忽听外头脚步杂沓急促，小道姑忙抬头望向窗外，但见一伙人闯进了寝殿前的院子，执刀带剑，气势汹汹。
而领着头的一人，身着一袭乌漆抹黑的绸衣，面容俊美中带着几分冷邪乖张，此时的表情更是骄横，眉眼向天，唇角却向下撇着，明显的便是要寻衅使坏的前奏。
小道姑身子一僵。
这个人她认得，正是那个坏蛋高寒！
以小道姑单纯的思想，是绝对不会想出来，为什么二皇子的人会和高寒在一道？
二皇子的人和高寒一道，带着近千军兵，把白云堂团团围住，观中人不是被杀，便是被囚。
那些充满敌意的脚步声也落在了碧灵真人的耳中，碧灵真人仍然气息沉稳，不为所动。
只抬起手来，轻轻在小道姑肩头拍了一拍。
然而不过几十息的工夫，那些披坚执剑的兵将们就已经进了大殿，脚步声越来越响，最后停在卧房门口。
房门被粗野地自外推开，两扇门大力地撞到了墙壁上，发出呯呯巨响。
高寒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目光睥睨，在卧房中扫视一遍。
哼，老道姑和小道姑！
还记得当年本公子被困白云堂下院那时的窘境么？
“高寒见过姑祖。”
高寒笑容讥诮，走上前几步，懒洋洋地微微躬了身子，算做行礼。
碧灵真人自鼻子里哼了一声，算做回应。
高寒道，“听说姑祖不愿意写劝进表？”
他刚刚见过了妙华的尸身，没想到这老道姑还真是下得狠手。
高寒一进来就瞧了个遍，倒没发现老道姑和小道姑手上拿着什么暗器之类，不过他可不是那傻道姑，单个一人也敢进这老道姑的卧房，他身后可是跟着三个武功一流的侍卫呢。
碧灵真人哼了一声，“高寒公子这是要动手了么？”
当今的二皇子，其生母是个贵妃，因此身份根本比不上大皇子几个皇后嫡出的，按排位怎么也轮不着他，也正是因此，他才和宁远王勾结，阴谋政变，暂时窃取了京城的控制。
二皇子没有皇帝的传位旨意，自然上位就名不正言不顺，想借自己来给他登基正名，却是做得白日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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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垂危
高寒眼光一转，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姑祖说得哪里话，侄孙怎敢同长辈动手，就是我父王来了，也是要喊您一声姑母的。”
如若碧灵真人不是有这么个身份，单凭曾经拘禁过自己的旧仇，就是把白云堂整个推平了也不为过。
更不用说碧灵真人还放了皇帝和几个皇子逃走的事了。
哼，千算万算，倒是没想到那位好皇叔还留下了这么一招退路，即使中了毒，口不能言，还能同着两个皇子从密道逃出，躲到了白云堂。
若不是有妙华报信，差点就让这些心腹大患潜藏在京城近郊，随时都有可能杀个回马枪。
本来接了密报，带着重兵前来捉人，却不想这白云堂倒是个扎手的，观里居然有不少高手，光攻入白云堂各院就让自己这一方折损了许多人马，幸好这些人马有一大半是二皇子的人，不然若是自己掌管的人手折了，将来可没法向父王交差。
不过白云堂下院如今无一活口，倒是称自己心意，也算报了前些天被囚之耻。
“姑祖身份尊贵，目下无尘，但也当知成王败寇，识时务者为俊杰，二皇子眼瞧着就要登基大位，姑祖不若来个锦上添花，也好给您这白云堂剩下的人一条生路。她们都是些弱女子，若是不得不沦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姑母难道就会忍心么？”
高寒侃侃而谈，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几步，小道姑怒目瞪着他，却是挺胸挡在碧灵道人身前。
高寒的目光便顺势地落在小道姑的身上，自上而下扫视一遍，小道姑只觉得心头一个激灵，遍体生寒。好象被冰冷毒蛇爬过了脚面。
却见高寒指着自己道，“听说这个小道姑是姑祖最心*的徒孙？姑祖肯定不会愿意看到这小道姑死在众多粗鲁军士手中的，对吧？”
卧在青玉榻上的碧灵真人睁大了双眼，又微微眯起，深深地望了高寒一眼，似挟霜带刃，倒让高寒心里格登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这位皇家长公主活了七十多岁，可算是皇室里寿命最长的，就算现下如支离榻间的垂暮老妪。也绝不能小瞧，否则那才咽气不久的妙华就是他的前车之签。
碧灵真人发出一声冷笑。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便以为，本道就会听从你们这些人的摆布么？生死有命，若白云堂上下逃不过这一劫难，那也是他们的运数。不过，高寒。你未免也太过小看了我白云堂，就算求生不得，与敌同归于尽，还是绰绰有余的…”
碧灵真人一面说，一手就在自己榻沿上拍击。
却听轰然一声响，但见高寒左近的那张宽大的桌案下的地面。豁然开了道黑漆漆的口子，那桌案连桌带着桌上的一应物事，都哗拉拉地掉了下去…
高寒瞪着眼瞧得真切。
那诺大的桌案就那般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
而地面却又诡异地合了起来。青玉地板严丝合缝儿，再看不出一丝痕迹来。仿佛方才压根就不曾有过什么桌案一般。
这，这他娘的分明就是布满了机关的密室啊！
果然这活了七八十岁的老家伙们，个个都是成精的老狐狸啊！
高寒只觉背心凉飕飕的，脚下好似踩在烈焰刀尖上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掉到那深不可测的机关陷阱里头去，他隐忍这么多年才有露头的机会。可不能就不明不白地送命在这间小小的卧房之内。
高寒面色就是一变。
虽然力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是暴露了心下的恐惧，幸好他穿的是件长袍，手指藏在袖中，没人能看得出来他的慌张。
“姑祖既是不愿，侄孙自不敢强求…侄孙告退…”
高寒只觉得自己虽然是笑着说话，但脸皮却是僵的，他边说边退，终于退出了门外。
呼，谢天谢地！
方才在屋内，他竟然有一种深深的恐惧，觉得碧灵老道姑是想要把自己永远地留在那间卧室之内的。
自觉身在安全之地，高寒又在门口提高了声音道，“姑祖还是好好考虑吧，毕竟这么多人，不能永远都被拘着…”
话音未落，只听左近的窗户发出了喀拉的一声，高寒如惊弓之鸟，迅速收声退出了大殿。
小道姑惊喜地看着碧灵真人，双眼放光，“师祖，原来这殿里到处都有机关，师祖怎么不把那坏人困到地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