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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
这确是名副其实的煎熬,卢三顾的身体扭曲成麻花状,他仿佛从火光中看到自己的一生。受尽欺凌的孤儿,投学名师的奇遇,张狂而任侠的少年江湖,归于平淡的武师生涯,名利的诱惑——第一次违反侠义道,酒色的沉陷——善性逐渐消失。他像个旁观者,无力地j重温每一个片段,若有感悟,若有遗恨,然后,突如其来地结束了。1郎烈把他推开,就像抛掉一件废物,卢三顾脸色苍白,动弹不得。
“不必紧张,我甚至没有伤及他的筋骨。”郎烈轻松地笑了笑,他控制着所有人的心绪,“卢三爷,你在我眼中,就像一条狗,杀你还嫌弄污了我的手。”
卢三顾欲反唇相讥,却想起适才烈火噬心的痛楚,他登时软了。
“有我在,此人再也不敢为恶。灵铮,还有萧郡主,”郎烈的表情倏然变得无比诚恳,“你们满意了吧。或许你们坚持要他的狗命,我也可以考虑。”
叶灵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稍后再说.总之有些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了,你该替我庆幸。”郎烈笑道,“其实你我所追求的事物,没有半点儿两样,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还有萧郡主,秦少侠,诸位都是当世的少年英杰,锄强扶弱,伸张正义,正是我辈中人呀!”萧明空冷冷地道:“我可不是你辈中人。折辱失败者,算什么英雄好汉?”郎烈叹道:“置身重围,犹能侃侃而言,萧郡主气概不让须眉,很好,很好!”萧明空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郎烈道:“快人快语,方是豪侠本色。郎某诚心邀请诸位加入圣门,同为天下人谋福祉!”
萧明空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捧腹大笑。良久,她才颤声道:“你、你要请我们加入圣门?”
郎烈说道:“这似乎不太好笑吧?”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话虽如此,萧明空兀自上气不接下气,笑声沿着河面上远远传出,好像一串串透明的风铃在风中摇动。
叶灵铮觉得异常不安。屠未央等人脸上杀气重重,这倒不算什么,她所挂怀的唯有郎烈。他明明被屠未央掳走,却怎么变成屠的同伙,他又是怎样在短短十来个时辰之内,学得这一身霸道炽烈的古怪功夫?牵挂之人平安无事,本该放下心头大石,可叶灵铮却越想越难以宁定。眼前人分明还是她朝思暮想的火中狼,可她偏偏感到无比的陌生,在内心最混沌处,她隐隐察觉到某些细微的症结,无法深思,也不愿深思。
郎烈道:“我知道你跟本门有许多龃龉,但我说了,那都是误会。只要郡主娘娘放下成见,圣门对你无任欢迎。”
他不发怒,萧明空倒不好意思再笑:“圣门要我这种饭桶做什么?是粮食太多吃不完吗?那还不如都捐给穷人去。”
郎烈道:“圣门财力雄厚,那是没错。但天下受苦之人何止百万,就算圣门耗尽所有,平分众人,每人也不过分到数两银子,够他们半年的生活,半年之后,又当如何?这片土地上所存在的不公平、不公义,并非圣门捐献钱财就能解决的。”
萧明空道:“那你、或日圣门要怎么办?解决不了,所以视若无睹?”
“我们正在努力呀,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名誉。”郎烈指着屠未央等,“屠先生原本是圣门耆宿,卢三爷嘛,凭良心说,侠刀也曾享誉江南,虽然后来的行径令人不齿,其中实有迫不得已处。如今在诸位眼中,他们是不折不扣、十恶不赦的凶徒。郡主以为,他们何以不受万人的尊崇,要来行凶杀人,专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们不想发大财,也不想当皇帝,他们为了什么?”
5萧明空道:“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这伙人滥杀无辜,都是在造福天下人?”
1天瞳叫道:“卢三爷杀了你不到十岁的儿子,差点儿连你的妻子也杀了,你知道吗?”
7郎烈脸现沉痛之色:“我都知道。可在天下大同的目标前,妻子、骨肉虽亲,也只好暂放一边。”
z萧明空骇然:“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小郎烈高声道:“郎某对天发誓,所言但有一字虚假,让我永生永世都堕入地狱!灵铮,郡主,你们仔细想想吧,就算数十年江湖行侠,又能救得了多少人?这片土地早就腐朽殆尽,早就毒入膏肓!有人生下来就不愁衣食,就握有操纵他人生死的权力;有的人不管有多聪明、有多少异能奇才,却只能毕生都像牛一样耕食。这些狗屁条章究竟是哪个狗娘养的规定的?我决不承认!唯有破而后立,把旧有的事物全部打破,消灭所谓的辽宋吐蕃、国界之分,才能建立上古的美好世界,所谓的侠义成就不了万世功业。清除世上的肮脏秽物,总难免会玷污双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诸位,加入圣门吧,为天下人尽一点儿心,算郎某求你们吧!”
说萧明空转向天瞳和晾竿儿:“你们怎么说?”
网天瞳道:“我不相信他。”
晾竿儿道:“我不太懂,但我觉得郎大侠……他、他好像很假……”他不会措辞,但众人听到这个“假”字,心中均俱懔然,觉得矮小子此语道破机杼。叶灵铮终于明白郎烈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了,那就是强烈的虚假感。他或激昂、或快意、或恳切,表面看来全无异样,可隐约总是欠着几分真性,好像这所有的情绪,都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萧明空又道:“义贞,你认为呢?”
义贞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萧明空回头道:“郎大爷说得很对,我太同意了。到处充满各种各样狗娘养的,有狗娘养的以权谋私,愚弄百姓;有狗娘养的剥削农工,饱食巨利;也有狗娘养的自私自利,助纣为虐;更有狗娘养的自命清高,非议英雄。他们把这世界搞得乌烟瘴气,惨不忍睹,我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大卸八块!”郎烈道:“不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行不义者,便当接受惩罚。”
“你且别急应声……”萧明空眨眨眼睛,“本宫最恨一种狗娘养的,他们自诩正义化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美其名日大同世界,其实无非是一伙用道德杀人的邪徒。与其听这种臭气熏天的狗屁理想,狗屁公平,我倒不如跳进茅坑,那气味还比较香些,哈哈哈……”
郎烈默然有顷,道:“实在太可惜了……你们离开吧。”
萧明空道:“你说什么?”
“我请你们离开,”郎烈让在一旁,并用目光制止屠未央,后者已气得嘴唇发白,他却浑不在意,“瞧在灵铮的情面。下次决不留情。”如此轻易放行,连昭阳郡主也始料未及,她迅速转动脑筋,觉得对方并没必要耍诡计,便悻然一挥手,与义贞等快步离去。
郎烈轻轻叫道:“灵铮。”
叶灵铮走在最后,闻言停步,却不回头:“怎么?”
郎烈淡淡地道:“你与他们一道走,那就等于背叛圣门。再相见,便是生死大敌。”
“你们所行之路是错的……”叶灵铮道,“大错特错……”
“你要再次离开我……”郎烈的声音忽然充满深情,“如同十六年前那样?”
“放过我吧……”叶灵铮几乎是在呻吟,没有人能想象她的心有多痛,她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不让自己回转。
郎烈不再说话。叶灵铮稍待片刻,飘然而去。
屠未央疾声道:“为何要放过他们?你念旧情了?”
“青天子计划的各种步骤还没有完成,”郎烈说道,“现在杀死这几人,你觉得本门有空去料理随之而来的复仇吗?萧明空和秦义贞背后各有庞大势力撑腰。前者系辽主的掌上明珠,后者乃东方剑豪溟池瞽鱼的得意门生。瞽鱼消失多年,却是主人最为忌惮的人物……若非我功行圆满,及时赶来,你们险些就铸下大错。”
“照你的说法,”屠未央不以为然,“咱们就由得这几人多次阻挠?”
“作为十二天使之一的我既然觉醒,”郎烈笑了笑,“你以为他们还能阻挠什么?”
屠未央冷笑道:“就怕侠骨柔情,你过不了青无常这一关。”
“青无常的紫极天霜与我功体相克,整个大江以南,怕也只有她才有机会破我神功。然而她没有任何胜算……”郎烈像在叙说一件毫无痛痒的琐事,“她功力远不及我,这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她仍对我意乱情迷,就算我负手随她攻击,她也下不了手。这样的人不但不必急着料理,还可以大加利用。”
“看来空瓶子果然把他变成另一人,只用了短短的一天……依照计划,青天子座下十二天使全部苏醒,大陆将陷入一片火海,如今已是第七位……这种宁静悠远的景致,我怕是再也瞧不了多少眼了。”屠未央贪婪地环顾运河两岸的景色,虽在冬季,仍是美得令人神往。
只听郎烈说道:“主人传来急讯,元吴即将对青唐用兵,本门必须辅以军资,各地同门都要承担。十天之内,我们要筹集八十万两,易帛士已经到达,正在点算财物。”
屠未央有点儿心不在焉:“元吴是青天子降临的关键,我们自当尽力。”
“耗尽卢、郎两家所有,离八十万两尚有距离,需得设法凑足。”郎烈拍了拍脑袋,“感谢主人,不但赐我一身神功,连带脑筋也灵活了许多倍……”
接下来的三天,余杭一带可谓天翻地覆。大队官兵开到,占据了卢府。霎时谣言四起,有说卢三爷恶贯满盈,被官府查抄家产,他自己也畏罪躲藏,只有等死的份儿。从此地方上少了一霸,剩下的郎老爷,据金昌村人力证,原来是位劫富济贫的侠客,以前种种恶迹,都是卢三顾栽赃嫁祸的。
然而乡人们还来不及加额称庆,所谓的侠客便让他们大吃一惊。官兵四出搜查卢三顾的同党,名为抓贼,其实顺手牵羊,中饱私囊。兵大爷做事从来是张公吃酒李公醉,倒也属意料中事,但这一次却动了真格,运河两岸,以至皋亭山下,家家户户都被他们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不两日间,富庶的余杭几遭搜刮殆尽。
这伙官兵并非从杭州城而来,他们的上司不是知府,也非通判,却是两浙运转副使,即郎烈的岳父,此事与火中狼实难脱干系。
乡民惨遭蹂躏,昭阳郡主自不会坐视,少不了义贞、婉儿左右开弓,打宋兵一个落花流水,不亦乐乎。然而寡不敌众,客难凌主,打了几起抱不平,大队弩兵随即蜂拥而至,几人只好暂避到荒废的郎府别院。
乡里素知郎夫人菩萨心肠,跪求她帮忙说项,谁知郎夫人带着一个侍女入了卢府,便再也没有出现,许是被郎烈软禁了起来。
天圣三年冬十二月十五,细雪纷扰,愁云闭天。萧明空冒雪候在别院门前,直到入夜,下山打探的义贞才风尘仆仆地赶回,身后跟随着十余个乡人,人人神色忧愤。义贞手背一大块被烧得通红。
原来官兵又变出了新花样儿——到处搜捕有田地的乡人,胁逼他们转赠予郎烈,有不允者,便当场抓走。义贞出手阻止,怎奈郎烈的火焰奇功威不可当,义贞避得稍慢,已被烧伤,当即展开太白剑法,救了十余人,一同来到山上。
进了大厅,由天瞳安顿众人。萧明空一把捉住义贞的手掌,道:“死不了吗?”
义贞却游目四顾:“婉儿呢?婉儿上哪儿去了?”
萧明空甩掉他的手,道:“你就知道关心婉儿!”
义贞抓头道:“这倒奇了,我关心婉儿,难道又错了?”
萧明空怒斥犹如连珠炮:“不错,大大的不错!错的是我,不该大半夜不睡觉,在此受你的活气!”
义贞心想此女当真不可理喻,遂闷坐不语。萧明空静默半晌,道:“婉儿另有任务,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你安心了吧?”说毕一阵风也似的去了,留下义贞抓耳挠腮,不明所以。
次日一早,晾竿儿带着金昌村的村民也来到,怒气冲冲,所述大同小异。
数日之间,闻风来投奔的乡人越来越多。郎府别院贮存着大量食物和清水,足够数百人半月之用,因此饮食倒不成问题,只是众人指天骂地,一股怨气无处宣泄,哭的哭,闹的闹,宛如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天灾地震。
萧明空不堪烦乱,自行踱到庄后的山溪间。
溪水潺潺而动,带着细小冰粒,时而发出精灵般的清响。叶灵铮墨青色的身影悄然伫立溪畔,见萧明空来到,她微微点头。
“郎烈这兔崽子,他还有王法吗?”萧明空捡起一块石头,出力丢进溪里,激起一阵水花,“契丹国内的族主劳役奴隶,也不至于这么放肆!”
叶灵铮道:“郎烈请他岳父调动军队,以搜捕卢三顾余党为名,大肆搜掠财物。杭州的知府、通判和转运使互不统辖,彼此更十分忌惮。他们真要插手此事,也必须由通判上报东京,等候圣裁,一来一回,起码得两三个月。”
萧明空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