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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很快分成两部。经过分派,任天翔带着不到十头耗牛的货物、褚氏兄弟、昆仑奴兄弟、巴扎老爹和另外两名尚有体力的刀客,继续向昆仑雪峰进发,其他人则带着病倒的小泽原路返回于田。至于菩提生,巫神的诅咒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商队越是向上走,那种唿吸困难、举步维艰的感觉越发明显,任天翔甚至到了只能靠两个昆仑奴轮流背负前进的地步。众人心中充满了对巫神的恐嗅,只有任天翔依旧不愿放弃。
商队已经来到雪线之上,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在翻越两峰相夹的山口时,更是狂风唿啸,飞雪漫天。幸好巴扎老爹和昆仑奴有经验,他们在雪地中掘个洞穴,让人畜进人洞穴中躲避,只等风雪停了后再走。
众人食不知味地吞食着干粮,褚然仔细问了巴扎老爹半晌,然后对任天翔道:“巴扎老爹说,只要翻过前面的风神口,再往前便都是下山的路。照他的经验,今夜风雪就该停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可翻越风神口。”
任天翔疲惫不堪地歪在毡毯之上,听到这话脸上稍稍泛起一丝笑容。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对垂头丧气的褚氏兄弟和两个刀客道:“这一路虽然艰苦,但只要走过一次,以后也就有了经验。待明天翻过风神口,往下的路就好走多了。我从来不信巫神的传说,如果这山中真有什么巫神,他一首先要诅咒的应该是那自称是佛的菩提生,其次是背叛沃罗西的两个昆仑奴,他们都没事,可见巫神只是个穿凿附会的传说罢了。”
“可是,口自们为何两眼发晕,唿吸困难?那些沃罗西人却一点事没有?”一个刀客慑懦道。他是褚然从龟兹雇来的帮手,名叫赵猛,与另一个刀客周刚是同门师兄弟,是仅剩的两个追随任天翔到此的刀客。
任天翔勉力笑道:〃我想,那是咱们还不适应这雪域高原的恶劣气候,不像那些沃罗西人,生于斯长于斯,早已适应了这种环境。不过我想银月、静安两位公主以及她们的启从既然能适应这高原的环境,咱们迟早也能适应。
只要咱们坚持下去,迟早跟那些沃罗西人一样,不再惧怕什么巫神。“听任天翔这样一解释,褚氏兄弟和赵猛、周刚心下稍宽,不再对莫须有的巫神感到那么恐惧。褚刚侧耳听听雪窟外的风声,点头道:”风声小了很多,今夜大概就会停了吧。“众人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体息,突见一直盘膝打坐的菩提生猛然睁开了眼睛,满脸惊讶地瞪着虚空,神情骇人。任天翔忙问:”大师,怎么了?〃
菩提生“嘘”了一声,指指雪窟之外,涩声道:“你们听!”
任天翔侧耳一听,隐约听到风声中夹杂着一丝阴郁尖锐的笛音,笛音不成曲调,如发自地狱最深处怨魂的哀唿,于幽怨哀绝中饱含着无尽的仇恨,就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令人从骨髓一直冷到灵魂。在这样的天气,在人迹罕至的昆仑雪峰,实在不该有人出现,尤其那笛音,更像是冤鬼在哭泣。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来自心底的恐惧。
巴扎老爹突然向着笛音传来的方向翻身跪倒,浑身战栗甸甸在地,嘴里用沃罗西语结结巴巴地念叨着什么。两个昆仑奴手握刀柄紧紧靠在一起,阴沉的眼眸中闪烁着仇恨与恐惧交织的寒光。
任天翔对褚然示意道:“巴扎老爹好像以前听到过那笛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褚然依言用沃罗西语向巴扎老爹发问,他却充耳不闻,只抖着身子低声祷告。直到那笛声消失多时,他才慢慢直起身子,众人这才发现他两眼空茫,脸上已为冷汗湿透。
“方才那是什么声音?”褚然问,虽然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笛音,但天底下没有任何竹笛,能吹出如此阴郁尖锐,如冤魂哭号一般的声音。
“我……我不能说!”巴扎老爹上下牙依旧在“咯咯”作响,脸上有着发自灵魂深处的惊恐,望着虚空喃喃道,“这是一个警告,咱们再不能往前走,不然……”“不然会怎样?”褚然追问道。巴扎老爹憋了半晌,终于颤声道:“不然咱们有可能就会变成那种笛子。”说完赶紧翻身跪倒,向着虚空连连磕头祷告。
众人闻言,都有些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人怎么可能变成笛子。褚然再问巴扎,他却缩在雪窟角落,眼里满是惊恐,再不愿说半个字。
“阿弥陀佛!”菩提生宣了声佛号,轻叹道,“你们不用再问,他是被旁门左道的巫术吓破了胆。佛爷既然到来,终要让佛光驱散这雪域高原上的所有蛆翘和魔障。”说着他盘膝打坐,螟目念起了令人昏昏欲睡的佛经。说来也怪,众人虽然听不懂他在念些什么,但在他那“哦嘛呢玛呢吟”的念叨声中,心神渐渐平静,就连巴扎老爹也不再颤抖。
第二天一早,两个昆仑奴推开堵在雪窟洞口的浮雪,但见外面阳光灿烂,暴风雪过后的天空纤尘不染,蓝色的天幕深邃幽远,天高地远,令人心旷神怡。
难得的好天气令众人神清气爽,任天翔也觉得唿吸不再那么急促艰难。他扬鞭指向风神口,振臂高唿:“出发!”
04、论佛
众人牵起牦牛鱼贯而行,慢慢翻过旅途中最高的风神口,但见前方豁然开朗,无数山峦险峰俱在风神口之下,在极远的天边,隐约可以看到如茵的草原与天相接,恍若天上仙境,令人目醉神迷,无限向往。
众人一声欢呼,纷纷加快了步伐,下山比登天轻快许多,不到半个时辰,风神口就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前方山势和缓,一路行来,比昨日轻松了不少。原本那种浑身乏力、呼吸困难的感觉渐渐消失,大家皆觉神清气爽,巫神的诅咒似乎正离众人而去。
任天翔已勿需再由两个昆仑奴背负,他紧跟在巴扎老爹身后,不顾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大步走向前方那神秘国度。巴扎老爹原本不敢再往前走,经褚然又是好言笼络又是虚言恫吓之后,总算勉强带着商队继续前进,不过他的眼底,始终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转过一个山坳,任天翔突然看到不远处稀疏的冰雪中,有块暗红的岩石突兀地立在那里,显得十分古怪。这一路走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鲜红的岩石,正要请教,突见巴扎老爹一声惊恐的尖叫,转身就往回跑,却被殿后的褚刚一把抓住。巴扎老爹拼命挣扎,眼里写满了无尽的恐惧。
任天翔顾不得理会巴扎老爹,好奇心驱使他缓缓走向那块怪异的岩石。当他终于看清那团暗红色的东西时,顿觉腹中一阵翻滚,差点将先前吃下的干娘全给吐了出来,浑身也不由簌簌发抖。
那不是一块红色的岩石,而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赤裸人体,鲜血早已凝固成冰,在那薄薄的冰血之下,是一条条绷紧的肌肉,纵横交错的血管以及白森森的肋骨:他浑身上下既然没有一寸皮肤!在它身后,两行殷红足迹犹如鲜艳的路标,静静地指向远方……
众人围在那团血肉模煳、寸皮不剩的尸体周围,谁都没有说话。剥了皮的动物有人可能见过,剥了皮的人大家却都没见到。褚然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翻了个身,仔细查看半晌,低声叹道:“奇怪!尸体上并没有其它伤痕,这怎么可能?除非他在剥皮前就已经死去,可这些血足印又是从何而来?”
“死人不会流血,他是在被剥皮才后才一路逃到这里。”菩提生一扫先前的疯癫,若有所思地望向两行血足印的尽头,神情凝重肃穆。
众人想象着一个被剥去皮肤、浑身血肉模糊犹在雪地中呼号奔逃的身影,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有人已转过身去,伏在雪地上哇哇呕吐。任天翔胸中也是一阵气血翻滚。他别开头,望向褚然问道:“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剥皮也就罢了,却还要让人在无穷恐惧和极端痛苦中慢慢死去?”
褚然摇头轻叹道:“在沃罗西除少数贵族和平民工匠,绝大多数人是领主和头人的奴隶,主人对奴隶有着生死予夺的权利。为了让众多奴隶乖乖听话,主人会用各种残酷的刑罚来惩处违法和逃跑的奴隶,挖眼、割舌、抽筋、砍手都是极普通的刑惩,更残酷的还有剥皮、点天灯、开膛破腹等等不一而足。以前我听人说起还不敢相信,没想到咱们进入沃罗西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刚被剥皮的尸体,这只怕不是个好兆头。”
任天翔见众人脸上皆有恐惧之色,如果再不制止这种情绪的蔓延,只怕有人会打退堂鼓。他强压心中的恐惧,勉强笑道:“也许这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才被人处以极刑。咱们将它埋了吧,别耽误咱们的行程。”
众人在雪地中掘出一个坑,将那具血肉模煳的尸体埋入坑中,这才继续上路。此时所有人都脸色凝重,步履匆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像妖魅盘绕在众人心头,令人久久无法释怀。
前方的积雪渐稀,零星的野草在岩石和积雪中冒出头来。商队渐渐来到雪线之下,就见远方山坳那稀疏的林木中,隐约显出一角青瓦红墙,孤零零立在昆仑山南麓的崇山峻岭之中,颇像是避世隐居的仙家福地。
终于在这崇山峻岭中看到人类的建筑,众人不由发出一声欢呼,不约而同向那里赶去。大伙儿已好几日没吃过一口热饭,能到那里讨口热汤喝,就是天大的美事了。任天翔看那建筑的样式,有几分像是庙宇,不由对菩提生笑道:“大师,只怕你当初的噩梦有些不准,在这偏远的深山中竟然也有了佛家寺院,想必佛门弟子在沃罗西还是颇受优待。”
菩提生皱眉遥望隐在山坳中的庙宇,微微摇头道:“那看起来像是佛门寺院,但现在这时辰应该是午课的时候,它却没有半点钟罄之声,只怕不是真正的佛家寺院。”“管它什么寺庙,咱们去借宿一晚再走。”刀客兼伙计的赵猛笑道,“咱们已经好些天没睡个好觉,就连热汤也没喝过一口,今晚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安稳觉了。”
众人加快了步伐,走向那座半隐在林木中的庙宇,这时被褚刚挟持着的巴扎老爹突然挣扎起来,大喊大叫不愿再往前走。他的眼神涣散,精神似乎就要崩溃。任天翔见状停下脚步,对褚然道:“咱们还是分成两拨,我与赵猛、周刚先去庙里看看情况,你们和巴扎老爹暂时留在这里。如果没什么问题你们再过来。”褚然忙道:“这等小事,理应由我代劳,哪能要兄弟去冒险?再说这里除了巴扎老爹和菩提生大师,就我还懂得沃罗西语,这事当然应该我去。”
任天翔想想也对,只得点头叮嘱道:“那你千万要小心,万一遇到危急情况,赶紧拉响信炮。”
褚然笑道:“兄弟多虑了,强盗是不会住到这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中的,能安心住在这里的,肯定是真正的修行隐士,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帮助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兄弟在这里歇着,我前去看看,如果他们不反感有客人上门,我再叫你们过来。”说完也不等任天翔反对,褚然便带上刀客赵猛,与众人分手作别。
任天翔示意大家原地歇息,等候褚然回来。此时众人已在昆仑山雪线以下,先前那种令人呼吸不畅的感觉已彻底消失,体力和精神也都基本恢复。此时再看周围山景,才发觉云淡天青,和风习习,白雪皑皑的山峰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炫目的七彩神光,令人恍若置身仙境。
众人正在贪看美景,突听远处那寺院中陡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听声音像是出自褚然之口,不过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惊骇,却是众人从未听过。褚刚担心族兄有事,急忙飞奔过去,众人紧跟在褚刚之后奔了过去。来到寺庙门口,任天翔就见褚然和赵猛面色惨白地迎了出来,二人嘴唇哆嗦,张口结舌,不成语调。褚然指着身后的庙门,脸上惊恐犹未散去。
任天翔抬头望去,就见小庙十分简朴,门外廊柱上有副木刻的对子,上联:真情礼佛,何必远走他乡?下联:心有灵山,处处皆是胜景。
任天翔又惊又喜,既惊于在此深山竟看到了熟悉的唐文,又喜于这副对子的精雅别致,与以前见过名刹古寺全然不同。不过这惊喜很快就被庙门内飘出的血腥味冲散,他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庙门,顿觉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待看清庙中情形,腹中不由一阵翻江倒海,他急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将恶心欲吐的感觉强行压制下去。
寺庙不大,进门是个小小的天井,只见天井中血色殷然,倒毙着几具血肉模糊的残尸,每一具残尸浑身上下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它们像先前众人看到的那具尸体一样,都被剥去了全身的人皮。
任天翔强忍恶心和恐惧一具具看过去,就见有残尸还被割开了腿上肌肉,生生抽去了腿骨,令人不寒而栗。他在庙中仔细检视了一圈,这才慢慢退出庙门,对等在庙外的褚然低声问:“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