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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海舶行了一昼夜,忽见一座高山,隐隐有钟罄之声。李俊问道:“这山是哪里?”水手道:“开船时东北风,转到这里是普陀山,观音菩萨道场。如今春天,进香的甚多。”花恭人在舱内听得普陀山,与姑娘说道:“我二人遭逢大难,幸得脱离。今便路到灵山,何不去进一炷香?也是难得的。”秦恭人道:“但凭嫂嫂主张,这是善事。奴在家绣得两首长幡,要舍到杭州天竺寺,不得其便。今在此经过,舍在菩萨面前,尤为胜果。”花恭人叫儿子与伯叔讲知,母亲、姑娘要到山上进香,不知可否。李俊道:“我等杀业已多,今遇活佛去处,也要去磕个头儿。”唤水手湾船,搭起扶手,花恭人、秦恭人,费保、倪云娘子,养娘、丫鬟随着,先上了崖,留狄成看船,李俊、乐和、花逢春、童威、童猛、费保、倪云、高青一同上去。本山住持见一起男女服色整齐,迎到客堂先奉了茶,即设素斋款待。到晚,香汤沐浴。五更起来,同四方来的善男信女,到大殿上焚香礼拜已毕,李俊取一百银子与住持打个合山斋。到盘陀石、潮音寺、紫竹林、舍身岩各处玩了一日,下船开去。
又行了两日,到韭山门,是浙闽交界之所。有一员守备,领三百名兵,十个战船在那里把守,盘诘奸细,防倭国侵犯及私通外番的。远远望见李俊船到,一声号炮把战船一字儿摆在隘口。郑守备全身披挂,手拿三尖两刃刀,立在船头,叫兵卒架起火炮便要打来。乐和急叫道:“不要动手!咱是奉枢密府令箭信牌,到福建采办香珀的。”守备道:“既有枢密府照验,取过来看。”乐和将前日劫了西商原有一角批文,看得不明白,就递了过去。那守备接过一看,喝道:“分明是奸细了!既是枢密府批文,说着往高丽公干,怎说福建采办香珀?”费保见决撒了,取一柄五股鱼叉劈头掷去,刚掷中守备咽喉,扑通的倒坠下海。童威、童猛、倪云、高青一齐跳过,拔出腰刀便砍。有个人,将巾绵甲,身躯长大,叫道:“不可造次!你这伙人都有些认得,莫不是梁山泊上好汉么?”李俊道:“只我便是混江龙,你问他怎的?”那人便在舱板上拜道:“原来是旧主人。”李俊叫扶起,问道:“足下是谁?”那人立起,说道:“我叫做许义,是浪里白条张顺部下。从征方腊,张头领死在涌金门,我就不去了,住在杭州。后来投到江都统标下,做了哨官,拨来守这韭山隘口。梁山泊上头领,俱是认得的,隔了几年,一时叫不出。如今要到哪里去,在此经过?”李俊道:“我等在中国,耐不得奸党的气,要寻一个海岛安身。”许义道:“我在此已久,海道尽熟。待我随了去,拣一处丰腴地方何如!”李俊大喜道:“这样极好,只怕你是官身去不得。”许义道:“哪里是什么官身,我也是浔阳江上人。从张头领到江州劫法场,白龙府聚会我也在哪里。上梁山泊几年,好不快活!宋大王真是好人,待我们如手足一般。闻得在楚州被好臣药死,着实伤感了一番。这守备是高球的表侄,叫做田富,一些本事也没有,有高俅脚力,营干这守备。专会克减军粮,用刑严酷,这三百名兵都是切齿的。几番要结果他,奉我做主,也思量寻了小岛容身。我自忖才力不济,阻住了。不然,叫他们都随了去?李头领,你那时还黑瘦,如今肥白得多了,又长出虬髯,几乎认不出了。”李俊正恐兵力单弱,器械不备,今有三百名兵来归,心中甚喜,取出三百两银子,分给众兵,尽皆叩谢。
在韭山门营房过夜,明早风色正顺。许义引路,带了十只船一同进发。天色晴明,波浪不起,李俊喜乐。叫取酒与众兄弟叙谈,唤许义同坐了吃酒。忽听得后面梢上舵工叫道:“不好了!快些湾船!”水手忙落了风篷,用力撑到沙嘴上,抛下锚碇。李俊惊问道:“怎的?”水手摇手道:“不要响!”忽见白浪如山,喷雪鼓雷的响,见一大鱼,竖起脊翅如大红旗一般,扬须喷沫而来,那船似笸簸一般翻覆不定。花逢春看见,立起身来,取下铁胎弓,搭上狼牙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觑得亲切,飕的一箭射去,正中大鱼的眼睛。那鱼负疼把尾乱掉,那波浪滚起有三丈多高,十丈多远,泼得满船都是水。亏得下碇坚牢,不致倾覆。许义急唤军士放箭,二三十把弓一齐射去,那鱼虽然力猛,当不得乱箭攒射,也有穿腮的,也有透腹的,动弹不得,翻了转来,浮在水面,那波浪势定。二三百兵一齐把挠钩搭着,用力扯到沙滩上来,首尾足有数十丈,犹然巨口唅呀,眼珠闪动。舵工道:“此是鲸鱼。我们惯行海道,也时常看见。这是小的,若是大的,把口一吸,那船还不勾他当点心哩!”李俊道:“花公子这神箭真是家传!知寨初到梁山泊,见一群雁飞鸣而来,知寨一箭贯了两只,晁天王和众人无不惊异,可见将门有种。若无这箭中他眼珠,怎生拿得?可喜可敬!”众人尽把利刃剁割鱼肉,剖开肚腹,见二三十斤一个癞头鼋尚未变化哩!那两个眼睛乌珠挖将出来,如巴斗大小。乐和道:“将他镂空当水晶灯,点上火,莹亮好看。”尽道有理。将鱼肉煮起来,肥美异常,五六百人个个厌饫,多的腌了。为这鱼倒停住一日。
又行两昼夜,忽然搁了浅。许义起来一看,道:“此是清水澳,暹罗国界上了。这岛土地肥饶,有些景致。”请李俊等上崖散步,只见山峦环绕,林木畅茂,中间广有田地。居民都是草房零星散住,牛羊鸡犬,桃李桑麻,别成世界。问土人道:“此间有多少地面?属那州县管的?”土人道:“方圆有百里,人家不上千数,尽靠耕田打鱼为业。各处隔远,并无所属。我们世代居此,也不晓甚么完粮纳税。种些棉花苎麻,做了衣服,收些米谷做了饭食,菜蔬鱼虾家家有的,尽可过得。再向南去三百里,有个金鳌岛,属暹罗国的。岛长名唤沙龙,暴虐不仁,贪婪无厌,长来骚扰,受他的气。”李俊听说金鳌岛,触着宋公明梦中之言。又问道:“那金鳌岛离暹罗国多少路?风景何如?那沙龙是哪里人?”土人道:“金鳌岛到暹罗国也只三百里。那岛四围高山峻岭,无路可去。南面岛口只通一个船的路,转三个大湾,方得到岸。一座城门,甚是坚固。里面盖造房屋,如宫殿一般。田地膏腴,五谷丰稔,山上野兽甚多,花果诸般多有,约莫有五百里广阔。那沙龙是洞蛮出身,长大雄健,遍体黄毛,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柄五十斤重的大斧,腰悬弩箭,百步飞中。器械、马匹、船只俱备。有三千蛮兵,都是惯战的。那沙龙性极好杀,爱吃巴蛇耶酒。一年来上两次,有些姿色妇女,他便白昼奸淫。小男女抓去做奴婢。还要进奉猪羊酒米,受他荼毒。那暹罗国共管辖二十四岛,此为最强,便是国主也奈何他不得。”李俊道:“我们是天朝大宋差来镇守,要剿灭那沙龙,与你百姓除害。”土人道:“若得老爷们驻此,百姓无不顺从。四旁有与我清水澳一般的小岛都被他扰害。闻得官兵驻扎,尽皆说服的。”李俊大喜,遂与乐和、许义商议,选择中间高敞地面。筑成石基。砍伐树木,搭起营房,安顿家眷、兵丁。一面招集强壮岛民,造起战船。置备器械,建立旗号,凡有归顺的重赏金帛。遇着私商小伙通洋客商,邀截招抚。日日操练兵士,闲时屯田播种。不上半年,聚有二千馀人,成一模样。
适遇中秋,那日李俊命宰了两头牛,几副猪羊,大劳军士,就同众兄弟赏月,到一高峰上坐下。那一轮皓月从东边海中涌出,金光万道,天宇清朗,擎着杯道:“梁山泊与太湖中虽然空阔,怎比得这海外浩荡?承众位相扶脱了毘陵之难,到这清水澳稍立根基。奈兵微将寡,还立脚不住,必得取了金鳌岛方可容身。闻得沙龙骁勇,急切难攻,如何是好?”乐和道:“班超以三十六人破了鄯善国。将在谋而不在勇,且屯扎几时,招集训练,觑个机会方可攻他。不可性急,只要防他来侵犯,当做准备。这里又无险阻可守,沿边宜建木栅,拨几个船远处了望,放炮为号,这是要紧着数。”李俊道:“明日就树栅了望!”当下饮到二更始散。
到第二日,差许义领兵探望,使狄成监工造栅。尚未完备,忽听远远号炮连声,李俊知道有兵到。差童威、童猛、倪云、高青四面埋伏,自己披了衣甲,同费保、乐和、花逢春领一千兵沙边把守。只见五只大海船,拢到岸口。那蛮兵都是斑布盘头,结着螺蛳顶,穿绵花软甲,挂两把倭刀,有六尺多长。跣着双足,一哄上岸。沙龙也一样打扮,例卷赤须,黄毛遍体,手持大斧跳舞而来。李俊、费保挺枪抵敌,沙龙将斧劈来,斗了十来合,不分胜败。那蛮兵跳开有一丈多远,两把长刀着地扫来。费保抵当不住,退后便走,兵皆乱窜。李俊见阵脚已动,虚晃一枪,撇了沙龙回转。沙龙如风赶来,李俊正难措手,那花逢春却闪在沙龙背后,看得明白,弯起弓来,一箭射着沙龙左肩,扑地便倒。蛮兵救起,回身就走。李俊、费保挺抢追来,到得岸上,四面伏兵齐起,奋勇砍了一百蛮兵。童威、童猛便抢上海船,撑去三只。沙龙和蛮兵剩得两个海船,狼狈而去。李俊等收兵回营道:“那蛮兵好狠!当不得那跳舞!若无花公子这箭,几乎失手。喜添得少年良将,可见英雄有种!”乐和道:“他虽然败去,必要报仇。我这里乘他喘息不定,箭疮未愈,就领兵杀去,一鼓下了金鳌岛,做了基业,方成局面。只是衣甲未备,前日洋船中现有绸缎,各做一副绸甲,又轻便,刀箭不能透入,就连夜造起来。还有一件,海面上征战全凭火攻,韭山门兵船内有三眼钉子母炮,将硝黄铅弹装好,也驾五只大船,一千兵士。”留狄成在清水澳守营,许义为向导,尽上船开去。
不消半日,到了金鳌岛。那沙龙也有见识,恐怕乘胜而来,先使蛮兵在隘口把守。堆着石炮,弄个机括,打得甚远,利害得紧。李俊等船远远泊定,不就上岸,只是摇旗擂鼓,呐喊连天。沙龙闻报有兵到隘口,把箭疮扎好,亲自出来巡视。一连三日,再上岸不得,李俊焦躁。乐和道:“且自耐性。我同许义去山后探路,或有可上的去处。”遂驾了一只小船,周围一看,都是高山叠峰,树木丛杂,上去不得。回来说知,无计可施。童威道:“土人说进隘口要转三个大湾方到城门口,就上了岸。那三个湾怎么可进?我兄弟二人到夜深人静,用油纸包好了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打海底爬到城边,发起火来。他只顾在外防守,内必空虚。若见火起,必定惊惶。大哥这里领兵去攻,自然可破。”李俊大喜,依计面行。
童威、童猛吃饱了酒饭,脱下衣服,单穿一条裤子。把引火之物包好,缚在腰里,手中拿把尖刀。初更时分,船边下水,慢慢泅去。行了几步,探出水面透气,吐出些咸水。到得隘口,见蛮兵打着火堆,席地而坐,沙龙来往巡察,再不防海底有人偷进。童威、童猛进了隘口,果然有三个大湾,逶迤曲折,水急沙清。两傍尽是石壁,只通一船路,如狭巷一般。到城门边,轻轻爬上岸来一看,那城墙是天生成光荡荡,草木不生。两扇铁门紧闭。童猛道:“这城垣是石的,怎好放火?空费心力,不如爬出去罢!”童威道:“有心进来,且再思量个计策出来。”其时深秋天气,白露浓浓,金风淅淅,又在水中爬了半夜,身上寒冷。正在无措,忽听铁门开响。童威、童猛重复钻入水中,把头略昂起偷觑,见四个蛮兵提着大藤筐,不知甚么物件在内,又扛了一坛酒。两个蛮女笑嘻嘻走出,蛮兵扶下一个小船撑了出去。原来沙龙是个酒色之徒,半夜传令进来,唤蛮女去作要,却不关铁门。童威、童猛重上岸来,说道:“惭愧!天幸开了门。”侧身捱进,见两边都是民居,尽皆关门熟睡。一天星斗,四野悄然。童威寻石块敲出火种,引上硫黄焰硝。那房子原无墙壁,都是竹笆,一发透得快。一连放了十来把火,焰腾腾烧起。那些居民睡梦里慌忙开门走出,童威、童猛拿住两个,将尖刀搠死,剥下衣服穿上。那些竹笆连片烧去,哗哗剥剥,照天彻地的通红,城内一霎时鼎沸起来。李俊在外边望见火起,催众人向前。连声子母炮震天的响,箭如飞蝗射来。沙龙见城内火起,前边又杀来,首尾不能救应,蛮兵各各心慌逃窜。李俊、费保先跳上岸,沙龙箭疮未好,擎不起大斧,回身就走。李俊一枪搠倒,倪云枭下首级。众兵把蛮兵乱杀,李俊叫道:“降者免死!”蛮兵投降者甚众。就扎营在隘口沙滩上。
到天明方把战船放进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