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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天噬-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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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千流把手指从婉额头移开,缓慢地,惶恐地。
要是你的额头被我弄脏了怎么办?
要是我说的爱吵到你的安静怎么办?
要是你想看看风景,但是我却恰好站在这里挡着你,玷污了你的眼睛怎么办?
不过啊。
不过。
要是可以的话,婉,我可不可以就这样,看你一辈子。
“要是有一天,我再也不能陪你走了,你怎么办?”婉这么问着她的泉千流。
“那我就陪你走。”泉千流颤抖的声音自己都无法辨别。
两个人却都没有走。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小道上,从炽日当空,一直站到遍地月华。
一直就这么对视。
最后婉笑了,说:“看月亮。”
泉千流梦醒一般,急忙抬头。
要去盯着月亮,还是不能言语,并且觉得脸开始发烫。
脸为什么会发烫?
是不是因为心化掉了?
泉千流几乎不能思考,只是盯着所谓月亮的地方。
虽然月亮根本不在他盯着的地方。
能让泉千流把心从月亮移开的,只有婉。
婉从背后抱住泉千流。
泉千流突然无可名状地流下眼泪。
昆仑山没有所谓的掌教。昆仑人靠着道者的自觉来管理道教。
所有这山上的事情,凡是需要决策的,不过靠一次宴席讨论,最后定下个大家都能满足的定论罢了。
赴宴者没有固定人员,只要是一定辈分的门人都可以参加,没有固定的时间,但总是能够自然地进行。
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不过就是一众德高者临于泉或溪边,一人持一小杯,以水为宴,欲笑者笑,欲泣者泣,欲谈者平静谈话;天地之事尽在言中。
水宴上,只有因不想说及而闭口,没有所谓的谎言。
宴上谈论什么都是未知的,随意的,但那都要在确定完一件事之后。
万物都有道。
这个道,指规律。有天生的,生灵制定的,这期间有无数演变,存在于世者都逃脱不了干系。
昆仑山亦然。
昆仑道士想要收徒,在山中向师长禀明即可。一旦是昆仑门人,便可以随心所欲地久住昆仑山,只有一个限制众人的标准。
久居昆仑者,必须是了无业障之人。
所谓业障,就是对凡世的贪恋。
一旦昆仑门人想要下山赴红尘,他就丧失了在昆仑山修业的资格。
刚刚看起来好像是险恶的事情,其实就是顺应人心。想要下山的人,昆仑就让你走。
只不过你一旦想走,就必须得走。
就这么简单。
30
30、第二十二章 。。。
昆仑在尘世之外,门人怎么会知道凡世之事;人心何等深广,昆仑众道人又怎么会知道谁想要下山;下山后的门人要何去何从?
玄妙就在昆仑山本身。
昆仑有七峰,主峰德取义道德本身,乃昆仑根基;
次南峰微是术法存在的空间,有流云术海终年笼罩;
南峰希设有精细道阵,错综复杂,能够显现尘世正在发生的大小事件,会看到哪里的事情,为什么会看到这件事,全都没有人能知晓,这古时遗留的道阵,就用这种方式,把真实的凡间呈现给昆仑后人;
东南夷峰,山顶空旷水平,嵌有一卦很少开启的大阵,阵的作用便是洞察门人,看看他们是否心有业障;
下山的门人在红尘中挣扎,如果自觉业障已消,在叩请山门时就会问一句:我能回去了么?
有资格重入山门者,就会回到小峰无为,清心养性,洗净尘埃,重新修业于昆仑。
昆仑山不定期的水宴,首先要决定的,就是何时让门人再一次聚集在夷山,由几代长老把持大阵,找出一众道人中心有业障者,将其送下昆仑。
除了这种途径外,昆仑人只有收徒时才会下山。
距今二十七年前。昆仑夷山。
大部分道人都在峰顶大阵旁,由几位道号都鲜为人知、百千年前就入门昆仑的老者运行夷峰大阵,洞悉身性。
进阵者的顺序众人皆心照不宣,此时该入阵者不会迟疑,不应入者或与友谈笑,或独自清净,一切井然有序,没有繁行赘语。
在这清立凡间的昆仑山上,一切匪夷所思都是如此平常。
泉千流和婉没有看阵,过些天才会轮到他们。
借着月色,泉千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数十年了,几乎每天都能这么看着。
却还是没有看够。
数十年了,一直是互有婚约的身份。
却还是没有拜过天地。
几十年间,泉千流和婉说的话并不多。
可能不多到及不上凡间伴侣三年内所说。
“我们结婚,好么?”
在这些数量稀少的话语中,这句占了很多很多。
婉在回答的时候总是在微笑。
总是微笑出一句话:
“不好。”
然后泉千流就不在多说。
直到下一次问出来前,泉千流都不会说及此事。
泉千流并不真的在乎。
真的不在乎。
结婚与未婚,对泉千流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除了谈及婉的时候,称呼由未婚妻变为了妻子。
泉千流之所以问这么多,完全是因为婉在逗他说话时候发的问句。
“你怎么都不和我求婚的?”婉这么说,完全不是愠怒的语气,她从来没有和泉千流生过气。
婉要么平静地说,要么微笑着说,要么说得很开心。
你怎么都不和我求婚的?
“我们结婚好么?”泉千流就这么回应。
“不好。”婉于是笑着说。
不能完婚,那便不结婚。
只要一直能和婉这么待在一起,结婚与不结婚有什么差别么?
这几十年,有好多女孩子向泉千流示爱。
因为他长相好看。
昆仑山是一个远超于尘世的异地,不论从空间上,还是人的思想上。
昆仑山的年轻姑娘们中意泉千流,并不是肤浅,也不是仰慕英雄的卑微之心。
昆仑山众人的心,已经达到了凡夫不易想象的高度。
饮水的话,当然喜欢饮净水,吃饭固然要吃洁食,爱慕一个人的话,理所当然想选择清净美丽的人。
并不看人品、不看心灵。
因为在这昆仑山,并没有品行高远这种概念。
因为,所有人的心灵有是一样的清净,都应该是这样。
昆仑山的人们,已经纯净到这种境界。
昆仑的年轻女孩们向泉千流示爱,示以君子之爱。
最最纯净的仰慕。
但是泉千流全部拒绝了。
因为他只爱婉而已。
“为什么你会这么悲伤?”有的女孩子问他。
泉千流从有了意识开始就一直在悲伤着,不因为任何事情,那悲伤是构成他本身的一部分。
并不是空穴来风,绝非无病呻吟,他悲伤得不知道自己在悲伤。
尤其是望着月亮时。
最开始的几十年里,他甚至认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只会感觉得到悲伤。
他很多次都问师父和师娘,既然人活着都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去终结自己的生命。
最开始的时候师父夫妇二人都不解,直到最后才弄清楚他特异的体质。
为什么你会这么悲伤,女孩子问泉千流。
泉千流完全无法回答,他不知道如果不去悲伤,自己还能干什么。
于是女孩子只好又问,为什么会喜欢婉。
“为什么你只喜欢婉呢,和她在一起就不会悲伤了吗?”女孩问得很伤心,很小心。
“不是那样。”泉千流当时这么回答,他想起了婉,自己唯一的神。
“只有她能陪着我悲伤。”泉千流这么说。
“又在想那些女孩子吗?”婉问。
“怎么可能。”泉千流却不敢看婉的眼睛。
婉噗嗤笑了。
“我的千流很善良,不想去伤害别人,也不能去伤害,是么。”
泉千流无法开口回答。
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什么。
就算是偶尔会很稀有地无谓恨自己,恨世上的其他东西,他也不知道该去破坏什么才好。
就只有婉能陪伴他。
“千流,快到什么日子了,记得吗?”婉。
“……不。”泉千流。对于他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样。
“你的一百岁生日呢。”
泉千流恍然。
虽说那是他始有意识的日子,他却并不真的在意。
好些年前婉问及他的生日,但是他理所当然不会知道,所以两人协商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日子,一个泉千流“最可能是”的生日。
然后婉帮他庆祝。
说实在话,婉的好些想法和昆仑人不太一样。
婉并不是出生在昆仑的人,而是泉千流的一个师叔下山带回来的。
婉本是凡间的女孩。
婉经常会问泉千流,冷吗,饿吗,孤单吗。
但是泉千流并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饿。
昆仑山的道人会吃东西,但那只是消遣,他们不吃食物也不会饥饿;昆仑人穿各式各样的衣物,但那是为了美观,他们从来不会觉得炎热或寒冷。
泉千流也从不知道孤单是什么。
小时候他忙着悲伤,等到悲伤里快要衍生出孤独的时候,他遇见了颜瞳若;当亲情里要衍生出孤独的时候,他遇到了婉。
从来不知道冷,不知道饿,也没见过孤单。
但是婉还是会这么问泉千流。
“因为冷,饿,孤单,都实在实在太可怕;”婉这么和他的千流说,“所以我不要你感觉到那些。”
泉千流会回答婉的一切问题,知道他知道。
泉千流会为婉做一切事,只要她需要。
对于生日这种东西,泉千流本不在乎丝毫。
但是他还是要庆祝。
因为婉喜欢。
婉也是这样。
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婉在凡间行乞,受尽欺凌。
世人厌恶、鄙夷、戏谑甚至猥亵的眼神,打骂、威吓、欺辱的行径,婉并没害怕过。
没有害怕过一次。
虽然在那种情况下,她身体瘦弱,衣衫褴褛,但是她从来没有害怕过一次。
婉的思维一直很清晰,心境也超出俗世一大段匪夷所思的距离。
婉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她清明的心并不怕这些。
但是她怕冷,怕饿。
怕孤单。
在师父把自己带上昆仑山之前,自己没有生日,更遑论过生日。
但是婉并没有去憎恨,并没有想要去伤害任何人。
这是,何等巨大的善良。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很久很久了。
但是婉并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她寒冷过,所以她不要泉千流冷;她挨过饿,所以她不要泉千流挨饿;她孤独过,她就给泉千流以陪伴;她没有生日,所以她要让泉千流有生日,让他的每一个生日都开开心心的。
因为泉千流不是泉千流。
而是她的千流。
“一百岁,在凡间可是了不起的大寿啊。”婉笑。
所以泉千流也笑。
“所以呢,在那一天,我会给你一个礼物。”说完手伸到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晃了晃。
“是什么?”
婉狡黠:“不告诉你。”
31
31、第二十三章 。。。
泉千流莞尔:“就算你不告诉我,今天晚上也要陪我看月亮。”
泉千流喜欢月亮,根本不是因为自己的道号。
他总是觉得月亮才能使自己安心。
使自己尽情悲伤。
不过,看月亮,一定要在婉的身边才行。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婉,声音却是开心。
突然远方传来熟悉的风声。
泉千流和未婚妻相视一笑。
这一众道人之中,有一位天才,酷爱飞奔,甚至可以把自己停在高空,享受着风。
行辄生风的酌星子。
这对情侣最好的朋友。
“阿桂,找我?”泉千流问。
“千流,你是我的师弟对吧?”颜瞳若劈头盖脸地问。
“是啊。”泉千流并不太愿意承认。泉千流有他自己固执的骄傲,就算是亲人一样的颜瞳若,他也不愿意就那么直接叫师兄;他的年龄比颜瞳若大。
“但是你比我大,对吧?”
“……是啊。”泉千流没好气。
颜瞳若立即朝泉千流鞠一躬,说:“师弟。”
还没等泉千流反应,又朝婉鞠一躬:“嫂子。”
然后看着一张大窘脸的泉千流,严肃的表情:“这样就不配套了。”
婉噗嗤笑出来,然后哈哈大笑。
泉千流一拳轰到颜瞳若的顶门:“去你的吧!”
颜瞳若也大笑起来。
逗泉千流说话,也一样是他的喜好。
“你都快要九十岁了!能不能长大啊!”泉千流吼。
多少年了,颜瞳若还是个这样酷爱胡闹的懒惰混蛋。
像个孩子一样。
“这个玩笑我十几年前就开过的,你就是记不住。”颜瞳若躲开泉千流,转过脸:“但是你比我大对吧?”
然后又转回脸,学刚刚泉千流的表情语气:“……是啊。”
逗得婉又笑起来。
那是只有昆仑山的女孩才有的,纯净又大方的笑。
“你到底想干嘛!”泉千流。
颜瞳若却稍微正经了表情:
“师叔在找你。”
“师父?”泉千流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他不肯离开师叔母。”颜瞳若笑。
“……老不正经。”泉千流。 。。  。。 
不过还是找了找庆天零道势的方位。
“等我。”泉千流突然转过头来,温柔地说。
“一定会等你的。”婉说。
颜瞳若却拦下泉千流:“千流,师叔这些日子有些怪怪的。”
是真的有些怪。
师叔本来是很开朗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乐天派。
他最近微笑得简直比颜瞳若还要多。
“我知道。”泉千流说,但是却笑了“但是没关系,再怎么样他也是那个老头子,可能不过是想通了一个术吧。”
“嗯。”颜瞳若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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