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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屋内奔出一人,脚步惶惑仓促。
纪怀溪心头又一跳,发现是个女子,容色不错,只是脸色惊慌。难道这就是主人?
却见这女子急忙奔向他们,扑通跪到地上。
纪怀溪正想问“发生什么事了”,突然发现那女子是向谢斯寒跪着的,正颤声道:“不知先生驾临,属下该死!”
谢斯寒瞧着她,问道:“慌慌张张的,在做什么?”
那女子不敢抬头,“我……在配药……”
“配药?新配置的药叫什么,这么厉害,树叶全都不剩。”
女子这才稍稍抬头看向外面的枫树林,树林全剩光秃秃的枝丫,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杰作,正不知该做怎样的表情时,突然想到谢斯寒来的方向,随即大惊,试探着看了眼谢斯寒,见他不是盛怒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凝固的脑袋开始转动了。
“冒犯了先生,芷蓝实在该死!”
谢斯寒冷哼一声,“你的那点毒也能冒犯的了我?唐大夫在哪?”
林芷蓝脸色陡然苍白,“在……屋里!”
谢斯寒正欲迈步,林芷蓝突然一叫,“先生!芷蓝知错了!”
谢斯寒停步看着她。
“唐大夫昏迷未醒!”林芷蓝咬牙道出,心跳如擂鼓。
谢斯寒快步走向屋子,林芷蓝赶忙站起,跑到前方领路。一间偏房中,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儒者,面色灰白。谢斯寒一探脉搏,目光转向一旁的林芷蓝。林芷蓝一个激灵,再不敢看他,嗫嚅道:“他中了……我的毒。”
谢斯寒目光渐渐冷却,“解药还未配出来?”
林芷蓝慢慢点头,感觉自己在他目光下一点点僵硬。
“什么时候能配好?”
“不知道……得等摇光回来,我让他去狩猎了,野鹿角需入药……”
谢斯寒坐在正屋高堂椅中,眼光落在阑珊怀抱的轩儿身上。轩儿昏睡数天后,在林芷蓝的药剂下终于醒转,然而精神却很不济。阑珊喂他一些粥,他也吃的很勉强,每一勺都得阑珊哄喂许久。
林芷蓝立在谢斯寒身侧,禀报自己这些日子的恶行,如何因为自己的不服气才跟唐慎微较量,在他身上下毒等等。一一汇报完后,她心中惴惴,等待着对她的裁决。
“你不知道唐慎微是我力保的人?”
“……知道。”
“有几成解毒把握?”
“……五成。”
“五成把握,也敢在他身上试?”
“我……错了!只是气不过他的目中无人!”
“你呢?不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至少——”
“至少怎样?”
“至少,有先生。”
“哼,是么?”
“不然,唐慎微就不止是昏迷了!”
“你倒是嚣张的很。”
“芷蓝在外面嚣张还不是仗着有先生撑腰,有您在,芷蓝自然什么都不怕!”
她谄媚的功夫什么时候都不会落下,这次又故技重施,一边用带着仰慕的眼神注视着他,一边以半撒娇的语气。全不顾有别人在场,纪怀溪狠狠地瞪着她,她不仅无视,而且更嚣张,蹭到谢斯寒身边,轻轻摇着他衣袖,“芷蓝知错了嘛!”
纪怀溪瞪得眼珠都要出来了,脚不停的踢着椅子腿,直要把椅子踢断。
“犯的错也分大错小错,如果能让唐大夫醒过来,治好轩儿的病,就算你小错,这次回去思过一年;如果你的解药配不出来,……不用说你也该知道是多大的错,那时就不能怪我不讲情面了!”谢斯寒明白无误的说出这些后,林芷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她终于明白这次所犯的错不再是撒娇所能够平定的了,轻则一年不能出来,重则……重则怎样,他都不说,莫非是送入临渊阁?或者更严重,将她逐出西塞山?若是逐她出冷月庄,就与杀她无异,没有了冷月庄的庇佑,她的仇家一拨一拨的寻来,她的毫发都不够他们分的了。
念及此,她松开手,神情落寞,“是,芷蓝知道了!”说完,她缓缓走出门去,背影惆怅。
纪怀溪得胜般仰起头,可惜林芷蓝看不见,她也跟着跑出去,看林芷蓝去干些什么,顺便嘲弄一番。
“先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重吧?”尽管看不下去林芷蓝的撒娇法,阑珊还是不忍她落寂的模样。
“不如此,她以后还会更加的无法无天!不给她些压力,怎能让她顺利配出解药!”
阑珊望向他,“先生肯定她能配制出来?”
谢斯寒微笑道:“她号称毒仙,怎会解不了自己下的毒?即使她说有一成把握,也是能够配出的。”
阑珊沉吟道:“看来先生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如果不了解自己的属下,不知道自己属下的能力,如何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回来了!”
一人扛着一头鹿,健步走进堂屋,前脚迈进的时候,目光对上了居中而坐之人的视线,立即一震,甩下肩上的梅花鹿,单膝跪下,“摇光拜见先生!”
谢斯寒点头,淡然道:“嗯,芷蓝下毒时,你在做什么?”
“我、被她用药迷晕了,之前劝阻过她,她不听。”
谢斯寒看向他身后,“那个孩子是谁?”
“是唐大夫的童儿。”
“叫芷蓝开始配药。”
“是!”摇光重又扛起梅花鹿,招呼着那个童子杜仲去照顾唐慎微。摇光转身要出去时,谢斯寒瞥见那鹿,道:“慢着!”
摇光又回转身,听候命令。
谢斯寒却问道:“你怎么猎到鹿的?”
虽然不明白庄主为何有这一问,摇光还是应道:“说也奇怪,属下在林中候猎时,这只鹿自己跑过来,步履很不稳,于是属下很轻易就抓到它了!”
谢斯寒道:“你就没觉得有问题?”
“是有些奇怪,但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
摇光是北斗七司主之一,他都没觉得有人,那就应该是没有人。
但问题还是有的,谢斯寒道:“把鹿放下!”
他从椅中起身,走到鹿的跟前,“你没看到它腹下有缝痕?还有新鲜的血迹,那不是你的剑会弄伤的地方。——把剑给我!”
摇光拔出佩剑,递到谢斯寒手中。
大家都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阑珊抱着轩儿站了起来,有些紧张的盯着那鹿。林芷蓝这时也赶了过来,同纪怀溪一起奇怪的注视着谢斯寒手中的剑。
只见他凌空一挑剑,鹿腹破开,从头至尾被剖开,一物从中弹出,谢斯寒剑势一转,正中那球状物,小球顿时破碎开来,碎屑中一片帛书垂挂下来,挂在剑端。
上书:欲寻宁公子,速来九华山。
月下碧玉按生箫
日落后的林中昏昏沉沉,暗影重叠中,鸟飞归巢。一切都显得平常,这片林子再正常不过。
“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还要继续找么?”一袭红裙的阑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撩开枝蔓,问着前面几步远的玄衣宽袍的谢斯寒。
衣着裁剪宽松的谢斯寒停在一棵古树前,负手站定,微微抬首眄向林端暮霭,一言不发。
阑珊靠在树上休息,目光停在他身上,一时思绪万千。
素来左右他人命运决定他人生死的冷月庄主,此时却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不得不处于被动地位,这在他是从来没有的事吧?留笺鹿腹,不知是何人所为,如何为之。计谋不留痕迹,被他人掌握线索,如何能够平淡视之?
如果宁溪亭真在幽灵宫主手中,而帛书所述属实的话,那么留帛之人必是幽灵宫人或与幽灵宫有关之人所为。约定地点在九华山,那么此刻的九华山就不是个能轻易上去的地方,约他前往,那就不知道有多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有人希望他去九华山,以如此隐蔽的手法邀他前往,对方就不可小看。以他的性情,越是险境就越是要涉足,越是不可往就越是要前往。何况目前是对方使他处于被动地位,那他就更要去变被动为主动了。
所以,阑珊知道他肯定是笃定了要去九华山。
没有人能够使他改变主意,所以阑珊没想过要劝说他。但她心中不知有多希望他不要去涉险。回西塞山,那至少是个安定的所在,回到那里,就算不能与他日日相对朝夕相处,能不时见到他安然的身影,她也很满足。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身份,没有繁重的事务,不用理会相应的责任,不必去干涉武林纷争,静静的过着平常人的生活,该有多好!他身边只有她一人,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夕阳沉下时,他牵着她在林中散步,鸟倦飞还时,他与她并肩回到自己的小屋。那种即使如水般淡泊的生活,也是她不可企及的梦想。
每当想到这些,她总觉得近在咫尺的他却是那般遥远。
“天暗了,出林吧!”阑珊遐想时,不知过了多久,所以也不知他驻足了多久,直到他开口,她才意识到已经不早了,林中雾气渐浓,露水已经泛起来了。
阑珊理了理鬓发,一片氲湿,傍晚林中湿气不可小觑。迈动步子时,膝盖一阵酸痛,噬骨的痛,她不禁吸了口冷气,弯腰揉着膝盖。
“又犯了?”谢斯寒走了过来,微锁眉头,低下身,按住她的膝盖,“我倒忽视了,让你在这呆这么久!”他广袖垂地,沾染了一地的落叶和露水。
阑珊觉得腿部不再湿冷冷的,不再像是有无数虫子钻入骨髓,而是暖遍全身的舒适,一股一股的温暖气息渡入她膝盖,将疼痛赶得无影无踪。
“好些了!”她呼吸均匀,确实已不再痛了。
谢斯寒松开手,直起身。阑珊帮他弹了弹袖口,见露水污渍还在,便掏出手绢去擦拭。谢斯寒扯回袖子,推回了她的粉色香绢。阑珊还在惋惜他的衣服,突然,脚下腾空,却与他隔的很近。待明白时,才发觉被他抱着。
安安稳稳的走出了树林。
谢斯寒与阑珊回来时,纪怀溪飞奔出屋子,兴奋的叫着:“谢哥哥!唐大夫醒了!”
唐慎微在服下林芷蓝两日两夜不停的思索与忙碌下配制的解药后半个时辰内醒转了,林芷蓝在见到自己的解药发挥作用时,终于免了种种担忧和顾虑,不用担心会被逐出冷月庄了。在紧张了两日后,彻底放松下来,唐慎微醒来时,她却倒下了。于是换过来,虚弱的唐慎微给林芷蓝把起脉来。
谢斯寒见到醒来的唐慎微,免不了一阵客套寒暄。随后,唐慎微便开始给轩儿看诊。
在见到轩儿的一刻,唐慎微明显的吃了一惊,随即他迅速扫视众人,他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都作了短暂的停留,一个个看下来后,似乎有了稍稍的放心,然后全面对轩儿进行检查,并详细询问了关于轩儿的饮食情况。
事无巨细,一一了解清楚后,唐慎微闭目思索,隐隐的忧虑现上他的眉梢。待他睁开眼重新注视轩儿时,突然开口道:“为何不早些治疗?”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众人头顶,阑珊浑身发软,扶住墙才勉强不倒下去,
“唐先生这话是何意?”谢斯寒盯着唐慎微一字字道。
“若是早三天,或许我还可以挽住他的性命!”唐慎微不无惋惜的看着睁着眼不解众人神色的孩子,缓缓摇头,“如今,恐怕是不行了!”
第一个脸色转白的是阑珊,第二个是林芷蓝,她虽然使唐慎微醒过来了,但却延误了轩儿的治疗,后果与她制不出解药没有多大区别。如果是因为她而使轩儿性命不保,那她就知道了真正的裁决,然而恐怕十个她的命也抵不了一个轩儿吧!
“是什么病?当真一丝机会都没有?”谢斯寒的目光步步紧逼,他要保护的人是决不会放弃的。
唐慎微叹口气,“医书记载,此病病发头七天或可一救,超过七天之限,没有救活的案例。引发此病的病源很多,病体的变种也很多,不同的医书记载的名称也不尽相同,只是病症基本类同。我称之为‘望离魂’,行医之前,我曾花十年时间研究解方。”说到这,他停顿下来,神情颇为沮丧。
“莫非唐神医也无解?”谢斯寒一面牵起在床上颇为不耐的轩儿,抱他下床,一面问道。
“谢先生最好把这孩子隔离起来,尽管你们是习武之人,体质较常人好,但疫病传染之事总是小心为妙!”
“疫病?”谢斯寒似乎想起什么,又盯住唐慎微,再问了一遍,“你是说轩儿染上了疫病?”
莫非是不久前途经那个疫病横生的村落时染上的?
唐慎微点头,“还好你们都没有感染上,最好尽快将这孩子安置好!”
“当真无救?”谢斯寒直视着大夫的眼睛,已近乎逼视了。
他阴沉的目光使这空间顿时狭小逼窄,令人呼吸困难。唐慎微调匀吐息,慢慢挪开似乎被他攥取的视线,脸上现出无能为力的表情,“已经晚了,没有例外!”
这当世神医的宣判,似乎已预示了最终的命运。一个孤苦的孩子,不久前还活蹦乱跳吵嚷着不要记那些难记的药名,只要姑姑带他出去玩,远离师父的责打。那腮边挂泪的可怜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疼。小小愿望满足时的破涕笑颜,任谁看了都要加倍怜惜。既是那般的孤苦无依,便格外的纵容宠爱。只是,施以爱怜的人却并不能完全了解,那小小的心中,是否都是满足,不留余隙去思念亲生父母?
小小年纪并不能懂得神医的最后诊断所包蕴的意义,或许只是奇怪周围的异样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