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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十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渡云楼主会与你和郑伯伯结仇?”这是宁溪亭所不解的,也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宁吴越却全身一僵,脸色陡变,百种神色交集,懊悔、羞辱、愤怒都在他眼眸中浮沉,十数年前的种种纷纷在脑中纠结,要将他拉回那个荣耀与耻辱并存的时代,而那却是他十几年来努力忘却摆脱的记忆。这些年来,他将那些记忆封存,囚禁在心底最深处,不去触碰。
当积年的尘灰层层掩过,痕迹几不可见时,七年前一件惨案将那秘密一锤敲醒,掀起万千尘芥。
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抵记忆最深处,开启了他精心封存的记忆。与记忆一起封存的还有罪孽的种子,十四年前种下的因,随着封印的揭开,一步步演化成了报应的果,轮回的轨迹从此开始运转。谁也逃不掉,郑兄最先被轮回报应吞噬。
接下来,轮到他了!
然而,他是堂堂百医盟盟主!
然而,一切善恶终有源。
他不得不低头,在自己种下的罪恶面前。
他又不能低头,在自己的儿子面前。
宁溪亭突然坐入椅中,眼神朦胧,瘫软伏向桌上。
在儿子心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如何能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孽?他调下的药剂早就混入茶中,为的是儿子的安全。
他目送儿子的马车行驶在夜幕中,不趁儿子昏迷时将他送走,只怕他倔强起来死也不离开父母。亭儿不能有危险,他负载了太多的希望和寄托。
宁吴越的身影渐渐为暮色遮掩,风中他的身影不再是山岳,而是一片纸鸢,轻薄无力,命运不在自己手中,在那一线之控,那细微的丝线又随时可断。命之所系,是如此的脆弱。然而爱子之心又使他不甘放弃,他执著的目光因为爱念而深邃空远,透破暮霭追随那轮辙。父母之爱,倾尽所有。所以他又宁愿舍弃一切,但愿保得息子平安!
青山谷中两相较
奔驰的马车中昏睡着百医盟的希望——宁溪亭,虽然昏迷,仍是眉头紧蹙,似是锁住了无尽心事,就连睡梦中也无法释怀。一旁守候的是他小时的玩伴天永,天永得老爷令,保护少爷外出避难。
除了他们二人以及赶车人外,这辆车还有十几个高手暗中护卫。
夜幕中车速毫不减慢,因为他们知道强敌在侧,七年之约就这几天,是以不敢放松警惕,他们的任务是护送少爷到能保护他的地方去。
普天之下能保护的了宁溪亭的有一处。
冷月庄。
所以他们按照宁吴越的吩咐,快马加鞭赶向江湖秘地冷月庄。选择冷月庄,不仅仅是因为冷月庄的实力,更重要的是——宁吴越与冷月庄的一个约定。
暗夜中,伏在车中的护卫们突然感到了若有若无的杀气,对杀气极为敏感的他们顿时神经紧绷,握紧了武器,准备随时出击。然而,那杀气时有时无,在他们换气的短暂空当,丝丝杀气便探出来,于是他们马上全神戒备,神识感受杀气的来源,却又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杀气瞬间消散,没有一丝踪迹。如此反复数次,竟似有人在跟他们开玩笑。
在众人正不耐烦时,突听马声长嘶,接着有重物倒地声。
马人立而起,车身一阵颠簸。车底飞起五人,在车身四周落地防守。五人落地的瞬间忽然齐齐躺倒,咚咚作响,共有六声。
五人加上赶车的马夫。五人身手极快,从车底飞起,然后落地,倒地,竟与马嘶鸣时车夫倒地几乎同时。然而,他们虽快,却仍是被杀的境地。杀他们的又可想见是何等的高手!
车中的宁溪亭早已惊醒,与天永二人惊的不敢动弹。
又有五人从车身暗影中飞起,然而这次,不等他们落地,他们的头颅已然从身体分离,五道血柱飙在夜空,如烟花炸在风中,红的耀眼,美的诡谲。
不待血雨散尽,黑暗中围上一队人来,步伐节奏俨然,队列井然,似乎在踏着某种阵法。不快不慢地将圈子渐渐收缩,如同提收鱼篓。
宁溪亭在车内都能感到慢慢近身的压迫力,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在被一点点挤压提走,恐惧一波波袭来,渐感窒息。他想叫喊,却觉肺部在收缩,张口无声。
那队人步步紧逼,离车身越来越近,距离在缩短,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触手可及!
突然,寒光闪动,车壁夹层破开,五道影子晃眼而过,狂风卷下,刀剑浴血,距离车身最近的一圈人齐齐拦腰而断,残肢飞散,队伍顿时一乱,纷纷后退数步。
从夹壁中冒出的五个影子围绕着车身旋转,渐渐,便似有无数人影护住了马车,暗风顿起,吹得外界无法近身。
短暂的混乱后,外围的队伍立时恢复了阵形。众人抬手屈指,突然同时弹指,无数道紫光流星般划过夜空,射向马车。瞬间马车便在紫光织就的大网笼罩之下。在紫色的光芒渐渐暗淡时,夜空陡然一亮,半边天都亮成紫色,虚无缥缈的紫色梦幻般氤氲开来。接着一声轰鸣,震耳欲聋,大地似乎都颤了几颤。
队伍围住的中央升腾起滚滚烟雾,翻涌上天,紫气弥漫。方才马车所在的地方眼下空荡荡,什么都不曾留下。车、马、人,都已烟消云散。
众人大功告成,不禁露出喜色。
陡然静下来的夜间,突地传来一声叫唤:“放开我!”
众人讶然扭头,就见不远处的树上立着三个人影。一人居中,全身锱衣,身形硕大,所披大氅迎风展开,便如沙漠雄鹰扑翅啄食,在这血腥的夜中,倍增诡异幽寒。另外两个人影瘦小的被他一手拎一个,与其说是立在树上,不如说是被人提在半空,正挣扎不休。
身披大氅的人面具遮脸,寒意丝丝透出,在他目光注视下,这夜空便宛如结了层冰。然而他的目光不在树下众人身上。
“你们俩谁是宁家公子?”面具人抖了抖手中的两人,提到跟前仔细打量,他的目光打到谁脸上,谁就忍不住一阵寒颤。
“我是!”宁溪亭挺了挺胸脯,鼓足勇气道。他虽害怕这人,却不想天永受到伤害,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盼这人不要与天永为难。天永也想到了这节,急得赶忙也道:“我才是!”
树下众人都变了脸色,宁家少爷没死,居然被这人从马车中救了出来,那么他们的任务就没有完成。
然而,能从紫云散中救出人来不受伤,本来是不可能的事,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们,没有人能在紫云散的威力下安然无恙。树上那人却居然一连救下两人,而他们一干人等却没发觉,若不是听见树上的声音,他们还要以为大功已告成。
队伍中一人跨步上前,高声道:“阁下如何称呼?这百医盟盟主的公子是我们主人要的人,想必阁下不会与渡云楼为难吧?”
树上那人冷哼一声,“渡云楼什么东西!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号?就是步虚词站在我面前,也要看我高不高兴理他!”
队伍中那首领面色铁青,沉声道:“阁下执意不还给我们要的人?”
面具人冷笑数声,“不还如何?”
树下人影晃动,摆开阵法。众人身形耸动,步伐时快时慢,一队队人大开大阖,阵形变幻不定,只看得宁溪亭和天永头昏目眩。
面具人看了一会,大笑道:“好看是好看,渡云楼的阵法还是有几分看头,对付些小喽罗之类兴许有用。不过,你们在我面前摆这些,是徒然浪费时间!”
语声未毕,面具人一指剑气弹出,划向最远处的一个角落,一声惨呼响起,接着众人纷纷倒地,动弹不得。
原来那指剑气所击的角落正是阵法的法眼所在,是破阵法的关键,是众人内息所寄,一旦被破,阵法瘫痪,众人尽皆受伤。
面具人冷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回去跟你们破楼主说,是我幽灵宫主劫走了宁公子!”
阵法中瘫倒的众人听到他说自己是幽灵宫主,不禁脸无人色,碰到此人,那是一分胜算也没有。他不杀他们,大概是要他们回去报信,不然,遇到这人,他们早就成了一堆死尸。
天府蜀中。
青城山下。
数间茅庐背靠葱翠连绵的城山,人庐与山谷浑然一体,满山清静空幽,仿若远在红尘之外,却因结庐茅舍而沾染几分人间气息,显得亲近可爱。
茅屋简陋,却布置了青萝花草,不失雅致。屋前铺晒着草根花卉,墙壁上挂着干草数茎,墙下井然有序的摆着箩筐铲锄布袋斗笠。
茅舍四周充斥着草药气息。
屋内传出唤声,是个男声,慈和的语声中夹杂几分不耐:“杜仲小子,老是拖拖拉拉,收几味干草要这么久?明儿让你去山顶采药,看你还懒不懒!”
从茅屋内走出一位青布衣儒者,衣衫颜色已旧,浑无光泽,衣袖高高卷起,前襟还沾了几片草叶,额头垂下数缕散发,束发头巾也颇简陋随意。这人一走出,便带来满院浓浓的药物气息。
此人前脚跨进院落,刚一抬头,略显憔悴的面容本来布了几分怒意,却蓦地尽数化为惊愕。因为院中直直躺了一人,不知是死是活,却不是杜仲是谁?
他忙抢上前去,试探地上人的鼻息,总算还有气息,他稍稍松了口气,可再一细看,却不禁大惊失色。
杜仲面色发紫,却不是受冻后的紫色,细看之下,能发觉这紫气在杜仲肌肤中游动,所经之处脸部经脉便凸现出来,宛如表面皮肤是透明的一般。那团紫气仿佛是个妖物,在杜仲脸上皮肤下任意东奔西走,形状时时变幻。杜仲只昏迷不醒。
那布衣人把住杜仲脉门,凝神细辨,脸上神色由惊奇转为豁然再转为愤怒。一望一切之下,他已明白杜仲是怎么回事了。杜仲脸上紫气萦然,是中了毒了,此毒极少见,也极为厉害,中者半个时辰内若不得解便纵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此毒虽厉害,他却有解毒的方子。但他愤怒的是有人在杜仲身上下毒!杜仲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童,竟有人歹毒的加害。
但也不及细想,他从发中取下数枚银针扎入杜仲面部头维、阳白、印堂、四白、迎香、人中、地仓、承浆诸穴位中,银针刺下,那团紫气便宛如被困住的恶兽,四下冲撞了一阵,渐渐屈服,再无力到处游走。杜仲面色依然呈淡紫色,只是毒素已被暂时束住不能任意扩散。
“扎成个刺猬,好看么?”青衣人正全神贯注为杜仲施针,却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娇声揶揄。
布衣人讶然回头,就见一澄衣女子满脸不屑的立在院中一棵树旁冷眼瞧着他,他疑惑道:“姑娘是……”
“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华佗再世扁鹊重生蜀中活神仙大宋晋原名医唐慎微?”澄衣女子冷冷道。
布衣人张口欲语,突然被噎住,脸色不定,半晌才道:“区区正是晋原唐慎微,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岂敢!唐先生名播天下,四海仰慕,小女子正想见见唐名医是如何生的三头六臂,如何做的蜀中活神仙!”那女子嘲讽之意昭然。
唐慎微脸色变了几变,“百姓们给的谬称,在下材微,叫姑娘笑话了!”
澄衣女子走到杜仲身边,打量着,“这位小哥脸上的颜色可好看得紧啊!”
“他是中毒了!”
“什么毒啊?这般好看!”
“紫霞飞天。”
那女子突然吟吟而笑,笑得颇有几分得意,“名字很好听是不是?”
唐慎微奇怪的看着她,但承认她的话,点了点头。
澄衣女笑得更大声,好半天才止住,微微喘道:“想不到,两年前我取的名字,竟能达唐先生圣听!荣幸!荣幸!”
她笑得嫣然,唐慎微却陡然惊愕,然后大怒。
“你,你是林芷蓝?”他问。
澄衣女子得意的点头。
唐慎微瞪视着她,怒道:“我与林姑娘有何冤仇?这小童与林姑娘有何冤仇?你竟对个孩子下毒手!”
林芷蓝对他的愤怒毫不放在眼里,依旧笑道:“先生见识怎这般拘泥?我听说成都唐慎微医名播于九州,人们称为活神仙,我偏生不信,想来瞧瞧盛名之下,其实如何。于是拿出两年前我精心研制的紫霞飞天来试试名医的医术到底如何。”
唐慎微更怒,“你、就为这个,不惜以活人相试?”
“这有什么?”林芷蓝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伸出纤指,指尖荧光跳动,“既然唐先生识得此毒,想必已有解法,不如来点高级的?”她瞧着自己手指,对着杜仲就要弹出。
“住手!”唐慎微挡在她面前,愤怒中带有惊疑,“姑娘到底想怎样?林姑娘在江湖上名声甚大,号称用毒天下第一,算得上是大家,为何非要与一个小童过不去?”
林芷蓝眨眨眼,“没有与他过不去呀!”她眼珠转向唐慎微,微笑道:“我倒有点与唐先生过不去。”
唐慎微哼了一声,冷然道:“林姑娘名声恐怕远在鄙人之上,何必屈尊与在下过不去?唐某乡野鄙人,不过热衷岐黄,靠着点雕虫小技混口饭吃。凡夫俗子如何敢招惹林姑娘?”
林芷蓝笑道:“唐先生何必过谦?先生悬壶济世,擅解百毒。可是人说我林芷蓝用毒天下独步,若是唐先生能解我种下的毒,既说明先生医术精湛,也说明我林芷蓝技艺不精。所以想今日我俩一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