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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夺回来一点用处也没有,不如就让冷月庄去查,令牌到底在何处!”幽灵宫主又是似笑非笑,“更加精彩的好戏只怕还在后头!”
云遮碧峦征马啸
九华山下,一匹黑色骏马奔走如飞。马背上是步虚词与阑珊。
阑珊回望着云雾中的九华,定定的遥望。一别再别,是否还有相见的时日?离了那里,她与他将越来越远。一重重的山一重重的水,所谓万水千山,是否就要真实的摆在他们面前呢?
世事充满艰辛,生途波折多舛。她为何总是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为何总是被卷身波涛,不得自主?
此次一别,还能再见么?她的生涯是否快望见尽头了呢?
不恨多病身,只恨无缘再会君!
她凝望的眸中,泪珠一串串掉落,砸到她裙上,砸到马背上。她一瞬不瞬,只是不想错过也许是最后的一眼。
步虚词催马急行,九华山峦渐隐于雾色中,轮廓模糊。阑珊模糊的眼再难于捕捉那片晴峦,她经泪湿透的衣衫翻飞在疾风中,凉至心涧。
马蹄奔出青阳县,来到一处偏僻的湖水边。步虚词抱了阑珊下马,这才拂开她穴道,扶她到草地上休息。他自己走到湖石边盘膝坐下,静坐调息。阑珊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见他头顶有缕缕白烟升起——他正在运功。阑珊摸到了袖中的冰凉,她悄然从草地上起身,一步步走过去。不远的距离,她还是走了许久。每一步迈的居然依然有迟疑。她手中的薄剑有丝轻颤,她是否该趁他运功时从背后偷袭?这是她习武后从未干过甚至是从未想过的事情,难道今日却要违背自己一向的原则做一回卑劣之人?
她回首早已不见的九华山,怨恨从心底一丝丝升起,不由握紧了剑柄。她盯着湖石上坐着的人,手肘一沉,运力于剑身,一咬牙,剑已出击,寒风四荡开去。
她的怨,她的怒,携着剑端刺向步虚词后心!
剑尖的寒风已触及他白衣!
这柄剑曾贯入过他身体,这次将再次贯入!
上次她未能取他性命,这次,她要他付出代价!
她狠心的期待着剑锋割裂肌肤的微响,她心里前所未有的蓄满了怒意和杀意!
他的白衣似乎是被风吹动,轻轻飘荡开。阑珊剑锋所指之处突然间晃开,她的目标不在原处了!只差了寸徐,她的剑刹那间刺空。——怎么会?她算准了方位尺寸!
落空之剑却收不回来——竟是被他双指钳住!
步虚词稳坐湖石,左手微举,并指抬于左前方,固定住了刺来的剑。他双指一收,剑身便脱了阑珊的手,被他收了过来。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步虚词看着手中绯剑,“逍遥剑果然不同凡响!步某何幸,竟得此神剑两度垂青!”他一撤手,逍遥剑顿时飞向后方草地,划过一道绯色长虹。他起身道:“此剑虽伤过步某一次,但决不会有第二次!”
阑珊拾起剑,有些恼羞成怒,连人带剑猛撞过去。步虚词侧身让过,左手一带,逍遥剑又到他手中,同时带的阑珊返身,不至于跌落湖中。阑珊愤然的看着他。
步虚词冷冷盯她一眼,“宝剑又如何?你不信步某会毁了它?”
“你敢!”阑珊顿时变色。
“那你试试步某敢不敢!”
他捏住薄薄的剑身,逍遥剑弯了起来,似乎是痛苦的蜷起了身子。阑珊的脸色顿时白了,猛捉住他手腕,颤声道:“不要!”她从未如此乞求过他,此刻,她近乎哀求。
剑身由弯变直,嗡嗡作响。步虚词甩开了阑珊的手,左手一掷,逍遥宝剑铿然落到湖石上。阑珊疾步过去拾起察看。这把绝世名剑,乃当世铸剑大师纪夕棹平生所铸第二剑,后来赠与谢斯寒,这是世人皆知的。然而,谢斯寒将它转赠与阑珊,却知者寥寥。步虚词当日在山中见她使出此剑,便猜到她与谢斯寒必有关联。他又何尝不知此剑于她的意义!她重视此剑,非因宝剑之故!
阑珊抱起逍遥剑,见它无损,才安下心来。她抬起目光,碰上了步虚词冷然的眼神。二人同时错开目光。阑珊心中既有余恨又有愧意,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他的目光。她垂下眼睑,突然眼神一震。
——他右手指尖有什么在滴下,一滴滴落入湖中!
她目光转向湖面,那里——竟已氤氲开一片桃花般的殷红。
她心头一震,他受伤了?
步虚词看出她的疑问,冷然一笑,“你的谢庄主果然厉害啊!虽只一招,却已令步某受伤!只是——怕他也好不到哪去!”
阑珊猛然抬头,目中掠过慌乱,“你说,他也受伤?”
“哼!他能伤步某,步某就不能伤他?”步虚词看着她冷笑,“你要杀步某,还差得远呢!”
步虚词走过来,拉住她手臂,一纵身,人已飞起落向马背。二人一着马身,黑骏马旋即仰首嘶鸣,蹄下踢踏,而后猛然窜身飞奔。阑珊只觉耳畔生风,她紧抓已被步虚词拉住的缰绳。虽然步虚词将她置于前方决不至于跌落,但她还是不自禁的要握有一份保障。
马背颠簸,阑珊突然想,就这样跌落下去也未尝不好。这样想着,渐渐松开了手。她尽量平静的问道:“他……伤得重么?”
步虚词将目光从前方的路途收到面前的人身上,从后面只能见她睫毛颤动,颈中肤如白雪。“我重他便重,我轻他便轻!”
迟疑许久,阑珊才又问道:“那……你伤得怎样?”
步虚词不禁笑起,“如此才能使你问一问我的伤势么?”
他略含嘲讽的语气使阑珊脸色一红。步虚词在后面瞧着,恢复了淡淡的语调,“你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阑珊犹豫着,最终还是握住了他右臂衣袖,轻轻褪起。
马速减了下来,不再颠簸。阑珊侧身挽起他袖子,在看到他手臂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时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风吹在伤口处,步虚词微微皱眉。
阑珊掏出一个小瓶,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不由道:“忍着点!”
阑珊拔了瓶塞,先用指甲轻叩瓶颈,然后缓缓倾在伤口处,从他臂上直到腕口,一路均匀撒下。步虚词吸了口冷气,“你的药……这么痛……”
“是有些,所以叫你忍着点!”
撒完药粉,阑珊掏出几方手绢,一个个绑在伤口处。
包扎好后,阑珊突然问:“你这么放心,不怕这药有问题?”
步虚词看着她放下他衣袖,“无妨!是毒药也没关系!”
阑珊转头看他,“若是有下次,一定会是毒药!”
步虚词笑道:“难道是这次你没带毒药?”
阑珊不再说话,转过脸,她眼中霎时蕴满泪。先生受伤了,谁给他上药包扎呢?他伤得怎样,是不是也有这么深的伤口?
日暮时分,二人行至一处州县。步虚词直接催马到一家客栈门前,他点了阑珊穴道后抱她下马。立即有小厮过来牵马。步虚词牵着阑珊进了客栈,扔了一锭银子到柜台,对柜台掌事道:“一间房,住一宿,两餐饭!”
掌柜见来者出手大方,自然殷勤,“公子、夫人,小的带二位去二楼上等客房!”
虽是小镇,所谓的上等客房却也雅致。打发走了掌柜,步虚词关上门,这才解了阑珊穴道。阑珊怒视着他,“除非你一路都点住我穴道,我就完全是你的傀儡!”
“那倒不必,太委屈姑娘了!”步虚词在桌边坐下,“为了让姑娘配合一下,在下不得已为之!”
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客官,小的来送茶水!”
“进来!”
店小二热情的端着茶水摆到了桌上,“客官,这是我们安徽名产,宣城顶尖的敬亭绿雪,平时不随意取出的,也只有二位这样的客官,我们掌柜的才愿意拿出来,请慢慢品尝!”
步虚词点了点头,店小二正准备离去,突然,阑珊一把拉住他,焦急道:“小哥,我同他不是一起的!他、他不是好人!带我去你们县衙!”店小二愣住,显然没太明白她的话。
步虚词安然坐在桌边,无奈一笑,“夫人,我都发誓了,不会纳小妾了,你还不原谅我?”
阑珊听得愣住,待明白过来,更加恼羞成怒,脸色气得通红。
步虚词冲店小二笑了笑,“内子脾气不太好,见笑了!”
店小二这时彻底明白了,笑道:“夫人,既然公子都发誓了,你就原谅他吧!这年头,听老婆话不纳妾的男人可不多啊!”
阑珊脸色变来变去,忽红忽白。店小二赶紧退了出去,心想人家夫妻之事自己还是少管为妙。
步虚词倒了壶茶,水汽氤氲开来,袅袅升起,醇香四溢。“形似雀舌露白毫,翠绿匀嫩香气高,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飘。”他颇为享受的吟着,捧着茶杯似乎有些舍不得喝下。
阑珊走到桌前,气愤已极,她握住桌布一角,用力一扯,桌上点心清水茶杯全都咣啷啷摔了一地。唯独店小二送上的敬亭绿雪安然无恙的在步虚词手中端着——他在千钧之际抢救下来的!
“你脾气果真这么大?”步虚词端着茶水,犹豫着能不能放到桌上,就怕她会掀翻桌子。
“锵”的一声,阑珊抽出了逍遥剑,数招连续递出。步虚词依然端着茶,左右避开剑锋。二人竟围着桌子展开了攻守。
“你为什么老是拿逍遥剑刺我?”步虚词一边问一边侧身闪避。
“步虚词,你实在可恨!”阑珊额头冷汗滚下,咬着牙一剑狠过一剑。东躲西闪的茶水却没有洒下一滴。阑珊渐感气力不支,喘息着,扶着桌缘,剑从她手中滑落,随即她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步虚词心中一悔,怎能跟她闹至如此地步?忙放下茶,去扶她。阑珊额角磕了一处淤青,看得步虚词一阵痛悔。把住她脉门,他真气度入她体内。探得一阵,原来是噬心蛊又发作了。步虚词眼中神光陡然一厉,幽灵宫当真不择手段!给她种蛊之人,日后他必要令那人双倍偿还!
步虚词催着真气与她体内噬心蛊抗争着,阑珊疼得冷汗淋漓。
噬心蛊之毒,若三日不得解,将活不过一个月!
步虚词看着怀抱的人,眼神黯淡下来。他欲挽救的生命总是一个个凋落,这是宿命么?
看着这绝美的容颜,尽管不属于他,他又怎能让她枯萎?
带她到身边,是对是错?
劫走她,是否是加速了她的陨落呢?
可是,为了他的计划,为了他的夙愿,他必须这么做!
然而,这些借口理由中是否掺杂有他的私念呢?
他摇摇头,想摆脱掉脑中缠绕纠结的念头。
怀中人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正渐渐清醒过来。
步虚词捡起剑,抱她到床上,将剑放到枕头边,然后端过绿雪茶,扶起她,喂她喝。杯中绿意盈盈,嫩香飘荡。阑珊一口口喝下,茶水饮尽,她似犹未解渴。步虚词缓缓放下她,回到桌边满上茶水,又返回床边半抱起她喂着。
“我说是好茶吧!幸好没被你砸了!”步虚词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喂着。
阑珊渐渐睁开眼,推开了茶杯也推开了他。
“你休息一会儿吧!”步虚词放她睡下,转身走向门边,拉开了门,他来到外面走廊上,对楼下道:“店家,上来清扫一下!”方才送茶水的伙计赶忙上楼,带了笤帚,进屋见到里面的狼藉时吃了一惊,也不敢多问,麻利的清扫了出来。
“晚饭待会送上来!”步虚词站在廊边,续道:“饭菜不用太多,清淡些即可。另外,去药铺替我买些药,飞龙掌血、白蔹、天葵子、菊三七各二钱五分,熬好后端上来,记住了!”
那伙计抓耳挠腮,颇为为难,“这个,……太多了,记不住这些名字!”
步虚词看了眼他,“就这几样也记不住?”他带上房门,领着伙计下了楼,在掌柜处要了纸笔,写好后交给了那伙计,另外给了碎银子。
他回到客房时,阑珊像是已入睡。
这一路奔波,她身心俱是疲惫不堪。昏沉沉的跌入梦中,悠长的一觉还未到尽头,就觉得有人唤她。梦中似乎是谢斯寒在远处向她招手,她笑着应答。当她整个人从梦境中脱离,听到的却是耳畔另一人的唤声。“起来吃饭了!把觉都睡了,晚上怎么办?”
她木然的由他扶起,呆呆的坐在床沿。步虚词等她歇了片刻,拉她到桌边坐下。她坐着却不动碗筷,步虚词把筷子递到她手中,她却不着一分力,筷子又掉落桌上。试了几番,她虽握住了筷子,却既不夹菜也不吃饭。步虚词随意吃着,吃的全无趣味。
“你就是想逃走或是想杀了我,也得填饱肚子有力气才行吧?”
这话颇有道理,阑珊思量来去,加之肚子也确实饿了,于是夹了菜吃饭。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但步虚词看来,已经十分难得了。
吃完了饭,二人无话可说。阑珊站在窗前,一站许久。
夜幕已降临,室内点亮了烛火,步虚词无聊的坐在桌前剪着灯芯。一片沉寂,终于在敲门声中被打破。店伙计端了药进来,见气氛沉闷,便匆匆退去,只觉这二人怪异之极。
“把药喝了吧!”步虚词对着阑珊背影道。
出乎他意料的,她竟听话的走过来,端起药就喝下。一口气喝下,竟没有皱一下眉。步虚词倒是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