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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同时雍剑成了武林的一段古老传奇。提起剑圣,必提时雍,论到时雍,必议纪夕棹。自此,人们知道了纪夕棹这人。
第二把,纪夕棹五十岁上铸的“逍遥”剑,取自《九歌》中湘君湘夫人篇末的“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此剑铸成之日,武林各道齐来祝贺,同时也为纪夕棹贺寿。然而暗中,各方也携了重金,希望能从纪夕棹手中购得。当时武林各派白天祝寿,夜中你死我活的争斗,都想争当第一买主。那场惨斗,无异于一场屠杀。寿筵办成这副模样,纪夕棹无限感叹。在各派等待他公布将逍遥剑卖与谁家时,他却做了个再次令世人震惊的决定——赠剑与冷月庄主谢斯寒。虽说纪夕棹与谢斯寒交情不浅,但以三十年的精力和心血所铸之剑白手送给他人,终是令人费解。人们猜测,纪夕棹心伤各派的狠斗,而冷月庄未参与其间。或者是感念冷月庄的庇护,使得纪夕棹在众多的豺狼争斗中保全其家。不管怎样,逍遥剑最终是落到谢斯寒手中。人言:当世配得起纪大师所铸之剑的恐怕唯有此人吧!虽然大家知道谢斯寒已多年未拔剑。
如今年过五旬的纪夕棹一直未再铸剑,众人不明其因。或许是看透了武林中的血雨腥风,兵乃不祥之物。也或许是积蓄精力等待他人生的第三把也是最后一把剑的出世,等候再次的震惊天下。
这位传奇人物的爱女就坐在厅中,纪怀溪无视李易舒与阑珊的惊愕,眼光却不离谢斯寒。
既然这少女是纪夕棹的女儿,既然纪夕棹同谢斯寒是那样的交情,那他李易舒便是如何也责罚不了这个惹人爱怜却不讨他喜欢的女孩了。他目光注到纪怀溪身上,“谢兄既与纪大师是朋友,那纪小姐该是晚辈才是,为何……”
“为什么就是晚辈?”纪怀溪鼓着眼瞪着李易舒,似乎有些气愤,可能是将今日自见到谢斯寒以来受的冷落悉数化为对李易舒提出的问题的尽量挑衅,“我偏要叫哥哥!他又不是很老,要我叫叔叔么?哼!”
谢斯寒眼光扫过纪怀溪,流露出训诫的神色。纪怀溪顿时又垂下头,眼中却是不服气的倔强。
谢斯寒道:“李大人勿见怪,这孩子被她父亲宠坏了,她也只在她父亲面前才称我为叔叔,她父亲不在,她便无法无天,哥哥的瞎叫,我也无可奈何,只好任她去了!”
“谁是孩子了?”纪怀溪小声嘀咕,极为不满谢斯寒对她的这一称呼,“爹爹都说我不是孩子了!”
李易舒不好再与纪怀溪一般见识,他眼望阑珊,“阑姑娘,伤口可要紧?”尽量平淡的语气却还是带了发自内心的关切。
“伤得不深,不要紧的!”阑珊不愿别人为她担心,也不想让纪怀溪受到责备,只好故意说得轻松。
纪怀溪知道自己出手甚重,那一剑刺得可不浅。听到阑珊这么说,不禁微微脸红,心中对她的敌意少了几分。
“你爹爹可知道你来湖南?”谢斯寒冷不丁问道,正触到纪怀溪的弱处。她目光不敢与谢斯寒相接,躲躲闪闪,含糊道:“唔……问这个干嘛?爹爹……会知道的。”
“会知道的?那就是现在不知道了?你偷跑出来的?”
纪怀溪见隐瞒不了了,干脆豁出去,咬牙道:“我与爹爹吵架了,一气之下就出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孩子!”
父女吵架,本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在这个娇小姐身上,怕是半分委屈都受不了。纪怀溪离家出走,纪夕棹应会料到她会来找谢斯寒的,如此,谢斯寒倒也不用替那位故交操心了,日后派人转告一声便是了,此时送这位小姐回去定是死活不依的。
谢斯寒转而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跟了好久的!本想从福建去往西塞山找你的,结果在湖南境内发现了你的踪迹,于是我暗中跟着你到了这里。”
谢斯寒盯着她继续问:“为什么要扮成刺客?”
“我……好玩嘛!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好玩?”谢斯寒目光转厉,语声严厉了许多,“刺伤人好玩?”
纪怀溪为他冷飕飕的语气一惊,眼中霎时间蓄满泪水,泪眼朦胧的回视他,雾气弥漫的眼中不知藏了多少哀怨,她千里的苦寻只换来他的厉声责问,满腹辛酸只有她自己体会。然而他对她的责问只因那个女子,她不禁气结,瞪了阑珊一眼,“我不喜欢她!”
阑珊愣住,她与纪怀溪这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怎就令她这般讨厌?
“你要还是这么任性就立马送你回泉州!”谢斯寒冷冷扔下一句话,果然管用,虽然伤心,纪怀溪还是收敛了敌意和忿忿,乖乖的低头不语。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止在厅外,一个颤抖的女子声音道:“启禀大人,轩儿小公子突然发起高烧来,不断说胡话,奴婢们怎么都唤不醒……”
那侍女跪在外间,惶惑不安,话未说完,大厅门被拉开,几条人影倏然掠出,风声顿起,跪着的侍女衣袂被吹起,惊得跌坐地上。
“轩儿是谁?”
一干人尽皆离开大厅,纪怀溪不明所以,踱步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不解。
阑珊房中站了一排人,围在床前。
床上躺的是脸颊发红的轩儿,额上覆了块毛巾,小孩子张着嘴急促的呼吸,似乎鼻中流通的气息不够用。盖在身上的锦被随着他快节奏的呼吸而不断起伏,被子不时滑下,阑珊不断给他盖上,急得额上微汗不干。
一名大夫正在给轩儿看诊,看似颇有威望的大夫一手把脉一手捋须,眉头渐渐皱在一起,随着紧锁的眉头,捋髯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扶上轩儿的脸部,撑开他紧闭的眼睛瞧了半晌,好似仍未瞧出什么,神色迷茫。
李易舒俯身查视轩儿,观察他面部颜色。
谢斯寒立在大夫身后,视线笼罩全场。纪怀溪呆在一边,满脑子的疑问却不敢在这肃穆的时刻发问。
“传所有的大夫!”李易舒突然起身发令,看出面前的老医者碰上了难题,不容耽搁。府中的大夫是李易舒得了皇帝的令从宫中带出的太医,医术都是不浅。
不久后,六名大夫排了队候在床前,轮流为轩儿把脉,而后讨论不休,许久都得不出个结论来。
“兴许是受寒了!”
“表面是受了风寒的病症,然而脉象似乎不是!”
“小儿脉象不稳,不能凭此专断吧?”
“望闻问切,难道不要了切?”
“那你倒是问问看!”
“你不是明摆着钻牛角尖么?这孩子昏睡不醒,如何问?”
“那你望出什么来了没有?”
“这……好似是风寒症……又好像不是……”
这样一批平时自以为了得的御医,此时竟派不上用场,李易舒不禁动怒,“你们究竟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争论声顿歇,室内只闻昏睡不醒的孩子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众御医脸色惶惑,齐齐躬身,“回大人,这孩子病的古怪,小人们医术有限,看不出病因,也说不出是何种病……大人见谅!”
李易舒欲再加斥责,谢斯寒走向床边,拿起轩儿手腕,骈指搭上,李易舒便停忍了怒气,不去理那些御医。房内又复归宁静。
阑珊眼睛盯在谢斯寒脸上,希望抓到某些讯息,然而许久,谢斯寒面色无丝毫变化,阑珊也瞧不出因头,只好耐心等待。
谢斯寒把完轩儿两只手的脉门,然后半扶起轩儿,自己也坐在床沿,轩儿依旧闭着眼艰难的酣睡。谢斯寒一手扶住轩儿肩膀,一手按向他背心,真气缓缓度到他体内。众人便见轩儿钝涩的脸色渐渐红润,鼻中呼吸也轻快顺畅了,不禁都是一阵高兴。御医们惊讶且羞愧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定定瞧向凝神的谢斯寒,心中期待着他告诉他们一些什么。
过了许久,谢斯寒缓缓放下轩儿,让他躺好,给他盖上被子。
“轩儿……可好了?”阑珊第一个忍不住问,眼中满是希冀。
“目前可缓一阵子。”谢斯寒走出人群,顺手拉出了好奇凑头往轩儿处的纪怀溪。
“是什么病因?”一名御医心痒难搔的问。
谢斯寒慢慢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大夫。”
阑珊心中一震,这话他说过两次,上一次是在那个焚人火场,她要救一个几无生还希望的农妇,求他时他说的。
“看不出病因?”李易舒紧接着问。
谢斯寒摇头。
“方才、见小公子在院中捉蛐蛐儿,并无不适的样子……会不会吹了晚风?”李易舒揣测道。
“不是伤风感冒。”谢斯寒语气果断。
“这个小弟弟很可爱的样子啊!”纪怀溪不时回头瞧瞧,眼中尽是好奇,也有满心的喜欢,虽然她不明白那小孩是谁,但却是真切地关心,“他好像没事了,没什么病啊!是不是,哥哥?”她哥哥弟弟的,果然全不管什么辈分,谢斯寒显是对纠正她失了兴趣。
方才开口的御医道:“虽看不出是什么病,但病情症状对孩子确实太过折磨,就怕孩子承受不了,……持续下去,怕是危险了!”御医毕竟不是空有名号,他们也是医道中了不起的人物。这番坦言确是实情,众御医不约而同点头。
谢斯寒不语。
阑珊放开掖住的被角,来到谢斯寒面前,她一双眼睛望着谢斯寒,里面有期待、试探、询问、祈求,她酝酿着情绪,思索着措辞。犹豫着、沉思着,就如一位悲悯凡尘而又孤苦无助的女神,欲向世间伸出援手,却要等待一个能助她的英雄。凡尘不休,悲苦未央,如何寻找最终的救赎?
她毅然开口:“先生,那最后一粒九重续命丸能否给轩儿服了?”她目光随着这句话的吐出而变得坚定,散着光华,如一方月光。从未有如此的逼视,谢斯寒微微吃惊,这个静如溪水的女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眼神?一贯的温婉顺从,这时却含有其它的意味,——似乎有几分不容违拗的命令。
“不能。”谢斯寒接住她的目光,不带犹豫,语气坚决。
一时间,她眉眼震住,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决绝。然而,她的震惊只维持一瞬,继而是更加坚定也倔强的眸子,与他对视。
咫尺的距离却撑开了一个陌生的空间,仿佛二人都是初识对方。
显然他是没有妥协的样子,她只好寻找中立,“我服过九重续命丸,或许我的血对轩儿有用。”
动作奇快地,她抽出袖中薄剑,剑锋往腕上割去。剑身若有若无的绯色在她红衣的笼罩下,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重视。
这剑岂可以随便抽出?这把剑!
然而她顾不得许多。
——铿的一声轻响,剑身回了原来的位置,退于她袖中,在他快速出手之下。只是轻轻一拂,闪电般速度的一动,免了剑身沾尘,免了她自伤。
“你……”谢斯寒脸色阴得可怕,目光陡然如刀锋般令全场震颤,余下的话他不想说出。阑珊有一丝后悔。
她手心冰凉,生了不少冷汗。
“什么时候这么的有主见?”他盯着她,一字字吐出。显是气愤已极,他目光冷如寒冰。这时谁也不敢来劝解。
不知为何,阑珊毫没有道歉的心,他的愤怒更激发了她的倔劲,“这么名贵的药,竟浪费了一粒在我身上,阑珊唯有以死谢罪了!”
又待拔剑,他蓦地扣住她手腕,阑珊立时不能自已,完全处于他控制之中,唯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疼,他袖角劲风拍在她脸上,与他亲手打她无异。阑珊真的愣住了,他也有一丝愕然。
清润潘郎玉不如
阑珊半边脸颊微微红肿。
屋内静的如同没有人,空气似乎凝固,在这样的气氛下,没有人会觉得舒服,但又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沉寂。谢斯寒的一袖掌风,只有李易舒瞧的分明,可他又能怎样?他默默注视着阑珊,却无法令自己走上前去,他有什么资格?
谁也没想到,阑珊竟会先开口,“属下该死,不该顶撞庄主!”
这句谢罪,连谢斯寒都不免神色一动。
她分明在划开一道冷漠的距离。
阑珊面上毫无表情,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李易舒知道,她是在克制自己,在人前掩饰自己的难过。李易舒心中又会比她好多少?
“此间轩儿就交给众位大夫了!”阑珊看似平静的神色,听似平静的语气,这话是对众人说的,她却未瞧任何一人,“李大人,还有客房么?”
“有!”李易舒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来人,带阑姑娘去西厢房!”
一场争执就那样平息了,众人如获大赦,紧张的空气一扫而空。然而,真的就这样平息了?她的离去,是她先败下阵来,倒戈而走,她败的很从容,不仅自己从容,也给了别人出乎意外的宽松。为了这些,也为了其它,她才选择了低头。然而,烽火顿熄不是完结。
谢斯寒叮嘱了御医们几句,安顿了纪怀溪,与李易舒客套了一番,便离开了屋中。行到院中,他长长吁了口气。澄澈的空中一清如洗,月色尽数泻下,为天地增了几分明媚轻柔。
谢斯寒抬头看月,脱口道:“皎皎空中孤月轮。”
目光落下,天地若有意,当能听见一声轻叹。
不再看月,他迈动步子,穿过一间间院落房屋,踏过一重重花影月色。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