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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儿拿起屋中的新衣,却是一身鲜红的新衣,刺绣锦簇。不禁诧然道。“这衣服不是我的。”
“是侯司马为您准备的,也得知您金榜题名後,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然後又从衣柜中取出了靴子、腰带、帽冠等,都是新的,可见他早已准备好了。
长安习俗,在榜发之後,中榜的举子在闻报之後,穿著新衣新帽,由亲朋等人簇拥,骑马外出访友拜会,这也是一种炫耀之意。
韩宏以前对这种事很不以为然,那是他落第之後,心中多少有点不自在,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倒又不觉有何不妥了。十载寒窗,一举成名,这其间的苦况和辛酸,实在是难以尽言的,好容易熬到今天,如果不炫耀一番,就如同衣锦夜行,总有那麽一点遗憾的。
韩宏究竟是个人,未能免俗,这一打扮起来,照照镜子,居然也是一表人才,不知不觉鼻子又酸了。
他自己也难以说出此刻的心情。
载甫毕,门外又是一阵爆竹声,有人喊著:“三原开国府李侯爷、兵都司马侯大人登门道贺……”
兴儿推著他道:“侯爷来了,相公快出吧!”
贵宾临门,韩宏理当出迎的,来到门外,只见李存信与侯希逸都穿了一身吉服满脸喜气地骑在马上,韩宏拱揖行礼,李存信已笑著道:“君平兄,恭喜!恭喜!很抱歉,我跟老侯都不得空,只有委屈你一下,来!来!我们上了马,一面走,一面谈吧!”
他们带来了一头空的骏马,黄金为鞍,十分华丽,马身上也披了采带。兴儿过去拉住了马,侍候韩宏骑上马,於是执事人员就鸣锣喝道前行了。
每个人都有执事,李存信是开国侯,侯希逸是当朝司马,声势何等显赫,可是他们的执事牌却居於韩宏之後,那是红纸写了新科进士及第几个字而已。
别说韩宏只是新中试,就是等吏部正式铨叙分发上任,当个十年的官之後,也离那两人有一大截呢!更别说是爬在他们的前头去了。
因此韩宏不安地道:“侯爷,司马大人!这太僭越了,我是愧不敢当的。”
他的马也走在中间,李存信与侯希逸左右相陪,侯希逸笑道:“韩先生,没关系,这几天是你骄傲的日子,没有人会认为不妥的,倒是你排在後面,别人反而会骂我们不识趣,人家要看的是你呀!”
一般新科进士游行街上时,有时也拉了亲朋友好的执事牌同行以壮声势,也是退居其後以壮声势!
只不过,别人拉来捧场的官衔没韩雄的显赫而已。
而且,别人派块执事,举出官衔来捧场,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极少有人亲自出马随行的。
所以韩宏这一个行列是十分引人注意的,他虽是第五名,却比鼎甲三名,御赐游街还要风光一些。
鹿鸣宴後,新贵人簪金花,由御赐銮驾为导,引新贵人游行市上,造成为人争观。
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位侯爵和一位司马大人伴行,行列走出去,许多人家的闺阁女儿,在楼上开了窗子,探头出来看望,然後撒下大把花朵、彩纸……
李存信高兴地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到长安先後也不下十馀次了,从没有受到如此盛况欢迎,君平兄,这可都是沾了你的光。”
韩宏忙道:“侯爷言重了,是韩宏叨了二位的栽培。”
侯希逸笑道:“韩先生这话可不然,我们虽是官爵大一点,却没有你的风光。今天若没有你新科进士及第的头衔前导,我们即使把全付执事摆出来,也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开窗抛朵花下来。”
这倒是实话,少女抛花是专为科场新贵而作的欢迎仪式,而官场执事则是庄严隆重的典仪,两者扯不到一堆去的,所以韩雄也只有笑笑,却无话可说,不过他心中多少也有一丝得意。
喧喧闹闹的走了几条街,人声吵杂,他们也没机会说到话,好不容易来到一所宅子面前,披红结采,正在办喜事。
马到这儿停了,有人喊:“新贵人来了!新贵人来了!”
劈劈啪啪又放起爆竹来了,韩宏微觉愕然,因为那些人纷纷向他道喜,好像他是主人似的!
李存信笑道:“金榜题名是大登科,洞房花烛是小登科,小的盖不过大的去,人家当然要表示贺意。”
这话倒也说得合理,韩宏走了进去,仍是李存信与侯希逸相陪著。
大厅上花烛高烧,一片喜气,每个人都向他们拱手道喜,韩宏有的认识,有的却是陌生,只不过他们都是斯文或冠带中人,韩宏以为大家是恭贺他中试,於是也拱手回礼,连道著:“多谢多谢!”
来到礼堂前,新娘已经红巾蒙面在等著,却见一个小厮,穿了满身吉服,把一根丝带塞进他手中。
韩宏这才怔住了道:“这怎麽给我呢?”
“相公,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自然要交给您。”
声音根熟,仟细一看,那却是自己的贴身童儿韩升,韩宏更奇了道:“升儿,你没弄错吧?”
韩升笑嘻嘻地道:“侯爷安排的,错不了的。”
鼓乐声起,赞礼生也一局唱起喜歌。
韩升拉著他跟新娘站在一起,李存信与侯希逸各就了大媒的位子。
韩宏才知道果然不是开玩笑,今天是为自己娶亲!自己是双科的新贵,大登科而兼小登科了。
不过,他连新娘是谁都不知道,这不是笑话吗?
莫非,他们已经知道柳青儿他适,为了弥补自己情天之残,才为自己另娶了一户妻室吗?
但事前却没跟自己商量一下,天下那有这种荒唐事呢?
但是天下就有这种荒唐事,韩宏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推上了喜堂,跟那个不知名的新妇拜了堂,然後被簇拥进了新房,新妇被送进了洞房,低头坐在牙床上,新郎却被追来的贺客们留在外间的堂屋中,闹成一团。
李存信与侯希逸都来了,他们的脸上都流露著神秘的笑意,但是却又显得有些纳闷,因为韩宏太镇定了……
终於李存信忍不住了道:“君平,很对不起,我们跟你开了个小玩笑,未徵得你同意,就替你安排好了一切。”
韩宏却长揖道:“二公成全之德,韩宏没齿难忘,这一揖只为谢大媒,至於韩宏其他地方,身受大隆,非一言而能尽,大恩不言谢,韩宏只能记在心里了!”
他说的话很得体,充分地表现出一个读书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不忘记对方所施的恩德,但也没有做出那种感激涕零的样子,从容而自然。
李存信却忍不住道:“君平,你刚才是真的成亲!不是儿戏,也不是开玩笑!”
“这个我知道,有二公为大媒以及这麽多亲朋好友为证,纵是儿戏婚姻,也得是成真的了。”
“君平,你知道你娶的是谁吗?”
“盖头还没揭开,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既是二公作的大媒,想必错不到那里去的。”
“荒唐!荒唐!你至少也应该问问新妇是谁家的吧!”
韩宏居然一笑道:“以二公爱我之切,自然不会害我,为我娶个大丑八怪吧!”
李存信瞪大了眼睛道:“什麽?你只是持著这点理由就糊里糊涂的拜了堂?”
韩宏道:“那点理由已足够了。”
“就算你对我们十分信任,也不能这麽糊里糊涂的拜堂吧?要知道这是你的婚姻大事,有关终身幸福的!”
韩宏笑笑道:“我到了门口,已经诸事俱竣,鼓乐声起,一切都定了案,我再问有什麽用呢?总不成为了我反对,二公还把新妇给退了回去?反正我尚未娶妻,而且年已逾而立,也该成家了,有这种现成的新郎倌,何乐而不为呢?”
李存信道:“君平!你别忘记你跟青娘有齿臂之盟,难道你将她弃而不顾了吗?”
“没有呀!我从座师那儿出来,连家都没回,一脚就跑到她那儿去了,可是竟然扑了个空,她已在前两天被豪门接走了,这是她负我,不是我负她。”
侯希逸见他说话时居然是一派蛮不在乎之状;也不禁有点愠意道:“韩先生,你至少该问问她是被那一家接走的,是为了什麽原因而被接走的吧!”
韩宏道:“我问了那儿守门的一个老儿,他却全然不知,既是豪门,总是势大的显阀门户,连侯爷与司马大人都惹不起的,我也不必问了……”
李存信道:“怎见得是我们惹不起的?”
韩宏道:“记得青娘脱籍的时候,是仗著侯爷支持之力,而侯爷还托了司马大人力成此事,现在突生变卦,二公岂有不知之理?而二公既知有变,仍然一无表示,必然是那一方面势力太大,二公对之无可奈何,以二公之身家尚且噤若寒蝉,我这一个书生,更是不用去争了,因此我乾脆不问了,免得徒增苦恼。”
侯希逸与李存信两个人听了面面相觎,半晌作声不得,最後还是李存信一叹说道:“君平,我不知怎麽说才好,你若是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则你这个人的修为太深了,已经到了凡事不动心的地步,庶几超凡入圣矣!假如你是心有所怨而故意如此,则你这个人的城府又太深……”
正说著,兴儿已笑嘻嘻地过来道:“侯爷,司马大人,您们都被韩先生诓了,他早已知道新妇是谁了,胸有成竹,在呕二位呢—.”
李存信与侯希逸都为之一怔,李存信道:“莫非你这小鬼头先透了消息?”
兴儿道:“奴才绝对没有泄漏半个字!”
侯希逸道:“我相信他不至於,而且我们去接韩先生的时候,他还无精打采,一副没劲的样子,分明是心情沉重,嗒然若有所失,一直到行礼时,他才变得轻松起来,很可能是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早已暗通了款曲。”
李存信道:“这个我相信不可能,我一直十分注意,他们始终没一点机会递消息,而且我也不信君平真能知道所娶的新妇是谁。”
兴儿道:“这倒一点都不假,韩相公一进新房,就写了催妆诗,叫小的送进去,要新娘和一首,看他的诗意,明明是知道新妇的!”
李存信道:“什麽?君平,你好快的手脚,我们差不多是追著你们进来的,就怕你们有机会对谈而拆了马脚,你居然在一眨眼之间作了催妆诗了,快拿出来看看。”
兴儿把韩雄的原诗取出来,却是题在一个嫩线色荷包上的,荷包是绿绫为底,绣著一个仕女,手托香腮,望著窗外微风中飘拂的垂柳,十分传神。
韩宏的诗是题在空白处的:
“章台柳、章台柳,
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
亦应攀折他人手。”
那图中仕女,眉目宛约就是柳青儿的形状,李存信看了第一个叫好,不过他却说:“我是说这荷包的制工好,图画得好,绣工尤佳,只那催妆诗却不怎么样,而且後面两句简直该打!君平,你说,这是什麽意思?”
韩宏轻轻一叹道:“图是我手绘的,荷包与绣工却是青娘的,这个荷包原是去岁定情之夕,青娘送我为记念的,我一直珍藏,舍不得拿出来用,今天我去找青娘不遇,回家後百感一父集,乃题了那首小诗,并没有打算作催妆之用……”
李存信道:“这还像话,你这首诗若说用以催妆。新人不对你脸上摔过来才怪,可是既非催妆,你怎麽又将它当作催妆诗,叫兴儿送进去?”
“行礼时,我已经知道是青娘了。看二公种种安排,我也知道二公是要给我一个惊喜,而青娘必也是得到二公的嘱附在考验我一下的。我如当时说穿,岂非扫了二公的兴?若是装糊涂下去,青娘误会我当真有意他娶,岂不更为冤枉?
因此一想,刚好兴儿为我著衣时,把这个荷包替我系上了,我叫他把荷包送进去,青娘一看就明白了。小兄弟,当时我只请你送给新娘去,没说这是催妆诗吧?”
兴儿摸著头道:“韩先生是没说,可是这时候送去的,自然是催妆诗了,害得我硬逼著新娘和了一首诗出来。”
侯希逸笑道:“那倒是要拜读一番了,久闻青娘有咏诗高材,始终无缘领教,今天可是要先睹为快了,我是女方大媒,这是谁也不能抢的!”
李存信正想翻过荷包去看和诗,被侯希逸抢了过去,他又想抢回来,闻言才止了手,侯希逸凑著烛光,看著上面绢秀的小楷,首先读了一阵,然後才念道:
“杨柳枝,芳菲节。
所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
纵使君来岂堪折。”
念完了,他大声地笑道:“好!好!弱柳之质,冰玉之心,哀婉幽怨,别具风格,不但回答了你的问题,却多少也怪你出言无状,纵使君来岂堪折!韩先生,看来你今天晚上,折柳不易,要颇费一番心思呢!”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李存信是性情中人,被荷包上的一唱一和,两首哀婉的情诗引得呆了,良久之後才一叹道:“君平!你们这一对情海怨禽,经过了不少苦难,总算团圆在一起了,我们虽是出了一点力,但也得要你们双方的坚贞不移,才能有今天美满的结局,这一个荷包里的息义太重大了,又是你们的定情之物,否则我一定要了来,当作一件珍玩。”
韩宏十分感动,李存信的这番话说得有点婆婆妈妈,这两首诗,更算不上是什麽名山佳作,但李存信却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