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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丢官罢职。”
韩宏道:“这就叫天心莫测,但大事不可错,小事不妨故意猜到八九分就停,保留个一两分可是最上之策。”
侯希逸倒是难以理解地道:“能猜中他的全部心事,那不是更易得到信任吗?干吗要保留一、二分呢?”
韩宏道:“因为没有人喜欢自己一丝不挂,赤条条地站在那儿给人瞪著的,那会使人感到窘迫与难堪,一个人最得意的事,莫过於保持住一点小秘密,对一个皇帝更须如此,你若是完全不懂他的心意,他不会信赖你,你若是十分明白他的心意,他会怕你,惑到在你面前无所遁形。”
侯希逸想了一下道:
“有道理!有道理!这倒不限於对皇帝,凡是上官与下属之间,都差不多是如此的,君平,你这套学问实在很了不起,可以说是深得做官三昧。老弟,我在宦海中浮沉了这麽久,却没有你这么大的学问与体验,你是从那儿学来的?这可不是书上看来的了,那一本书上也找不出这麽大的学问来。”
韩宏道:“这只是人情世故而已。”
侯希逸道:“这可不对了,人情世故乃经验之谈,你这是做官的经验,该由官场中求得来,可是你在做官的那段时间,情形我很清楚,绝对无由体验到这些的。”
韩宏只有笑笑道:“逸公若一定要问,我说出来可别见怪,这是从荆人处学来的,是她的体验心得。”
侯希逸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
“妙!妙极了!青娘子乃青楼奇葩,臣宦显阀,趋之若骛,她对宦海中人,捉摸应可入木三分,而此番见解,尤为深刻透辟之至。”
韩宏轻轻一叹道:“有一天我们也是闲谈,谈起为官之道不易,她却说她若是有机会入仕,必然可以飞黄腾达。”
侯希逸倒是颇为倾倒地道:
“不错!就凭她这番见解,足可为能吏而无愧,没有一个上层不喜欢这种人的,聪明解意,从不违抗,细心顺从,我若有一个这种部属,我也会对他亲信有加的,这个妮子倒是灵巧,她是由何学来这一套官场的诀要呢?”
韩宏道:“这不是为官的诀要,而是为娼的诀要。但她说都是侍候人,性质差不多。”
侯希逸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
“青娘子兰心蕙质,浊世奇女子,她这番体验岂仅是为娼之道,更是处世之道,但凡一个做臣下僚属以之事君长,都能无往而不利。”
韩宏道:“是的。这道理说来简单,做起来也并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尤其是揣摸他人的心思,那也是一桩大学问,要著实地下一番功夫。”
侯希逸道:
“不错!不错!以前我跟太子很接近,倒没什麽大困难,因为他不居政、不当权,跟我无话不谈,他心中想什麽,都先告诉了我。
现在他做了皇帝,虽然还没有正式地建立朝廷视事,但多少已与从前有所不同了。我正戚困扰,不知将伺以适应这种改变,万想不到尊夫人却是大宗师,回到长安後,倒要好好地求教求教。”
韩宏笑道:“逸公这麽说,就要叫愚夫妇坐立难安了。”
侯希逸道:
“不!我不是开玩笑,这是老实话,古来为娼者何止千万人,而大红大紫者也不乏其人,可是真正能说出一番道理者,只尊夫人而已,所以我说要向她请教,是真心想从她那儿学到点东西。”
两个人的谈话由严肃转为轻松,开始谈一些长安的风花雪月,倒是很有意思。一直聊到深夜,大家分别归寝。
韩宏却无法就寝,因为他脑中泛起了柳青儿的倩影,轻语浅笑,一阵浓浓的相思,使他无法入梦,乾脆披衣坐起来,步向中庭。
院中警卫逡巡,往来频频,那是护卫著上皇的,但都是侯希逸的部属,自然也都认识这位主帅最亲信倚重的韩相公,不但没禁止他,反而纷纷向他行礼问候。
韩宏也慰问了几句辛劳等寒暄,信步向池塘边上行去。
司马紫烟 》》 《琵琶三绝》
二十三
这处行馆较大,规模也很不错,所以才被选为行官。韩宏见天上月色颇佳,映著池上的柳影,因柳思柳,不禁手抚柳丝,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声叹息倒是惊动了一个人,那人原先已经站在池边的树影中了,因为半天没动,韩宏也没经意,直以为是池边做装饰的人像,等到那人影动了,也发出一声叹息,才吓他一跳,因为上皇的寝处就是附近不远的地方,他不敢大声吆喝,仗著有点胆气,慢慢地走过去。
那人本是面对池塘,这时也恰好回过脸来,韩宏看清是一个硕长、清瘦的老人,更是大吃一惊。
因为这竟然是上皇,吓得他在老远就跪了下来:“臣死罪!臣不知是皇驾在此,致有惊扰。”
上皇倒是很和气,摆摆手道:“平身!起来,起来,你能在禁园中活动,想必是侯希逸的手下。”
韩宏道:“是!臣韩宏,在侯司马帐中参赞。”
上皇想了一下道:“韩宏!这个名字很熟,好像在那儿听过……啊!对了,你号叫韩君平,是天宝十三年的进士,跟李存信是知交好友,诗文很有名。”
韩宏道:“是开国侯折节下交,微臣感激万分。”
上皇笑笑道:“存信那孩子很不错,虽是武臣之後,却很喜欢跟文人来往,很有点书卷气,他也很有点玩意儿,能够为他看中的人必然不错。”
说完又轻轻一叹道:
“在金殿面试的时候,孤对你已很注意,因为存信已在孤的面前提起过你,你殿试的文章孤也仔细地看过,字字珠玑,充满了豪气,孤本想把你拔在鳖头的,可是存信跟希逸两个人都在主考那儿打过了招呼……”
韩宏倒是一怔道:“臣与二公相交布衣,并没有请他们代为关说,更不敢以此影响朝廷抡才大选。”
上皇笑道:
“这个孤知道,每年科举,杨国忠跟几个人总要借此卖放一些人情,但一甲二甲要经孤面试,所拔俱是真才,不容虚假的,存信跟希逸两个人对你信心十足,倒不是怕你不中,而是怕你中在一甲三名之内,他们疏通是把你的名次挪後一点。”
韩栩道:“微臣不敢如此狂妄!”
“不!孤看了你的文章,十分激赏,但是他们的奏说也颇有道理,由来选才,一甲三名虽然光采,文章却并不是最好的,词藻华丽,内容却不见得很充实,多半是放在翰林院做编修,轮值入宫供奉,无非是陪孤做诗消遣而已。”
韩宏对此不便置词,上皇又道:“所以一甲前三名虽然光采,却没有太大的前程出息,非要熬个十几二十年,才能巴到外放,到外地去当个考官。他们两人是爱惜你,怕你被埋没了,才将你取在第五名,留京放部任用,那是最有出息的地位,只可惜孤德望不足,遭胡贼入寇,害得你多受委屈了。”
韩宏忙道:“安禄山虎子狼心,忘恩负义,早有不臣之心,这不能怪上皇的。”
上皇摇摇头道:
“你也不必辩解了,孤一切都明白,原因故然多,但是孤未能防患於未然,是为失策之一,将骄兵疲,疏於教战,以致不堪一击,用人失当,是失策之二,凡此种种,孤难辞其咎,所以对安逆之变,孤不诿过於他人。
且喜皇儿在众臣扶持之下,终能平乱讨逆,收复两京,使河山重光,也使孤能稍稍赎愆於万一,孤已经十分感激了。”
韩宏又要跪下,上皇用手势拦住了,苦笑道:“你也别再说什麽了,这些不愉快的话题抛开不谈。我听说你在侯希逸的帐下,很得力,也帮了他不少忙。”
“臣一介书生,蒙侯司马大人不弃愚劣,召在帐下效力,实不敢言功。”
上皇笑道:
“希逸是孤的子侄辈,以前他跟皇儿很接近,意气飞杨,才能虽不错,但练达尚欠缺,这次见面,他已成熟多了,想来是受了你指点之功。”
韩宏忙道:“这微臣可不敢当。”
上皇一笑道:
“你也别谦虚了,刚见面的时候,他毛里毛躁,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几天下来,奏对渐有条理,一个问题,第一天还糊里糊涂,第二天来就层次井然,他帐下没什麽好谋士,只有你这个参赞,自然是你给他出的主意了。”
韩宏只有道:“那是司马大人见爱,还肯接纳微臣的建议,不过臣只能在细节方面,呈一得之愚,大道理还是司马大人的卓见。”
上皇道:
“大道理谁都会说,就是细节不易,希逸是武将,孤寄望於他不多,主要还是看他能否有好的参谋,以及能否接受别人的忠言,他肯听你的话,而你才华既高,也保有读书人温柔的气质,这就很难得了。
他很受皇儿的器重,帐下能有你这麽个人,也堪以信任,孤见到皇儿後,会替你们推荐的。”
韩宏倒没有感到十分欣喜,只是不得不跪下谢恩道:“多谢上皇!”
上皇笑道:
“这就是有修养的人,表现与众不同的地方,若是一个势利中人,听见这番话,怕不跪下感激涕零。”
韩翻忙道:“臣非不知感激,只是不善言词。”
上皇道:
“孤夸奖你不是讨好你,而皇儿对你们重用,只是加重你们的责任,要你们为国家多出点力,本来就不当感激的,要说谢,只有皇家谢你们才是。”
韩宏只有听著,上皇笑笑道:“如此明月夜,谈那些太乏味了,我们谈点别的吧!”
韩宏对这次的邂逅相逢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因为他的功利之心本淡,也不想肉麻地阿谀奉承人,叫他一味地歌功颂德他是做不来的,别人或许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巴结机会,上皇虽然不再问政了,但皇帝却是个孝顺的儿子。因此,只要能博得上皇的好感,随便为他说句好话,都将是一世的荣幸。
但是韩栩却对这些没兴趣,尤其是前两天,侯希逸为了上皇返都後,新政局的人事煞费安排而找他参详时,六部三院,上至尚书侍郎,下至四品主事,几乎都在他一念之间作主栽决了,人到了这个境界,更是薄富贵如浮云了。
可是上皇昀态度很亲切,一点都没有架子,就像是一个慈恺的长老一般,使他又不忍拒绝。
他只好试探地问道:“上皇跋涉了一天,不疲劳吗?”
上皇长叹了一声:
“我是坐在辇上行路的,要不就是乘马,根本累不到那儿去,累的是我的心境,不是身体。跟在我身边的臣子都说我的身体精神都还好,大可以再干几年,不必要逊位的,他们当然不希望我逊退,但他们那里知道我的心境呢?”
韩宏觉得不便介词,也想不出什麽恰当的话来回答,只有保持缄默,而上皇似乎也没有要他回话的意思,他只是要一个听众,来倾听他的心事而已。
“我知道我并没有老,腰腿仍健,目力仍好,齿牙未落,神智思想仍是很明白,只有须发斑白,但那只是寂寞的累积,并不是衰老所引起的。”
韩宏只有道:“是的,上皇龙马精神,为微臣所不及。”
上皇笑道:
“你是读书人,当然是不能比的,今天在路上时,我还跟侯希逸较了一下骑术,一阵急驰下来,他已累得发喘了,我却还好好的,他佩服得不得了。
我告诉他我像他这个岁数时,曾经亲率铁骑,深入大漠,征讨匈奴,也曾泛舟远击海寇於海上………”
韩宏道:
“这个微臣知道,上皇早些年声威之壮,四夷远伏,四海归心,武功之盛,不逊於先太宗贞观皇帝,而文事之盛,可推前无来考……。”
上皇的腰干挺直了,韩宏这才觉得他的身材很高,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中泛著光彩,看来就像是一尊睥睨天下的神像,令人有不敢*视之感。
而上皇的盛年,也的确是值得骄傲,开元中、天宝初期,每年长安途上,使者不绝,都是四处的夷邦前来朝贡的使臣,远至极西的大秦(今之罗马),偏东之大食(阿拉伯)波斯(伊朗)以及西南的天竺(印度)以及高丽、虾夷等,无不奉使来贡,以求交好或归顺。
长安市上,可以见到各式各种的外来使臣和学生,他们醉心著我华夏的进步文明、虔心地学习著中华文化中优良的文化精髓,以便回去改善他们的国家文明。
长安,成了宇宙的中心。而这个皇帝,也被公认为万邦之主、那是何等骄傲的岁月。
可是——
上皇叹了口气,一切骄傲的光彩都退为黯然了:“人是不能过份耽於安乐的,我一手建起了空前的伟业,却又用另一只手把它给毁了。”
韩宏忙道:“上皇的勋业昭炳,那是谁也毁不了的。”
上皇苦笑著叹了口气:“毁了就是毁了,这次战争,把我一切都毁了。”
“两京已复,安逆已诛,剩下的一些妖魔小丑,指日即可扫荡清净,并未损及上国之天威。”
上皇摇摇头:
“安禄山根本是小丑跳梁,我看准他是成不了气候的,所以一直也没把他当作个人物看待,否则我稍加防范压抑,他说什麽也反不起来的,只是我太平日子过久了,养成了一种错觉,总认为我建下的基业,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可能有人推得倒的,那知道竟是这么一个混蛋匹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