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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念甫生,“刷”的拔出腰刀,照定丁伯阳道:“老爷头回入川,拿你发个利市!”运臂当头劈砍,力道迅猛,势将丁伯阳连婴儿劈作两半。忽然眼里一花,惨叫刺耳惊心。黄总管定神看时,丁伯阳和婴儿好端端的仍在当前。一名手下满身是血,左臂已被齐肩斩断,翻落马鞍杀猪似的叫唤。黄总管骇然,暗想刀锋分明砍向丁伯阳,怎会误伤随从?惊疑之余杀心更盛,半转身手腕后甩,蓄足劲欲再砍,那刀子却似嵌入铁壁铜墙,休想扯动分毫。
黄总管情知身后有异,猛一扭头,只见倩影婷婷,一位紫衣少女冷面相对,笔直的站在刀尖上。黄总管大奇,胳膊肘往身前挪,却又能动了。那少女也随钢刀平移,足尖踩刀尖,轻飘飘浑若无物。黄总管目眩神摇“是妖精!是鬼魅!?”没等回过神,忽见少女后仰跃向空中,指端两道黄光飘落草屋,一圈圈荡开,状如金菊怒放,火焰瞬间熄灭。几缕余烟飘散,少女忽又站于刀口,一去一返兔起鹘降,身形轻灵飘逸。
在场众人全看傻了,踮足伸脖有如木雕。一片沉寂中,远处稚音乍响:“用剑气灭火,雪姐姐好棒啊!”
沿河岸跑来个小女孩儿,头扎两个发髻,肩扛几只雉鸡野兔,气吁吁的道:“小雪师姐啊,你是出够风头啦,猎物都给我扛,把巧儿累的半死。”
第一回斗寒桃李知谁家2
村民中有认识女孩的,急忙呼喊示警:“巧儿走开,这边危险!”
“骑马的是恶贼,别靠近!”
“巧儿快跑,快跑!”
巧儿指定紫衣少女道:“有小雪师姐在此,多少坏蛋也收拾得了,大家不用害怕。”冲丁伯阳招手,笑着道:“先生过年好啊!”丁伯阳正在端详紫衣少女,陡闻巧儿称她“小雪师姐”,早年的记忆浮现脑海,脱口道:“啊,你是东野小雪,长这么高了!”
东野小雪点首致意道:“丁先生你好。”黄总管耳听对答,料想少女并非鬼神,欺她形单势孤,杀心再起,含指撅唇打个呼哨。一个随从拉动坐骑鬃毛,马嘴烈焰直喷少女。稍顷烟火稀淡,再看少女没影了,近旁骑者滚落马鞍,头脸肩颈全烧成焦炭。放火那人大感诧异,寻思火流明明射向少女,怎会把同伴烧死?一转眼寒毛倒竖,吓得差点尿裤子——却见少女端坐马头,面对面瞪着,相距仅止尺许。
小雪盘膝揣手,轻松坐在马脑门上。那马姿态安稳,似未觉察头部多了个人。小雪垂眸打量道:“能喷火的畜生,不象普通马匹。”转睛直视骑者,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那人如痴如呆,结结巴巴的回答:“呼,呼,呼焰豹。”
小雪道:“豹?膘肥肉厚的,我瞧倒象猪。”飘身落地,随手挥洒菊英剑,只见“乞里咔嚓”血肉飞洒,恰似屠宰场开工,十二匹怪马全部从头劈开,肠子油脂遍地流淌。众骑者染成血人,手里仍握着缰绳,或站或跪筛糠似的哆嗦。小雪道:“乡里过年缺荤菜,这怪物养的比猪还肥,正好给乡亲们打牙祭。”回首叫村民抬肉,但场面血腥,众人哪敢靠近。
黄总管平素作威作福,今天却当着手下栽跟头,心里虽然发虚,面子实难抹下,一咬牙大呼跳起,抡圆钢刀劈向小雪。但见紫影轻忽,小雪的身子随刀锋飘转,几若鸿羽乘风。那刀子就象着了魔,尽往众随从胸腹脖颈招呼,顷刻撂倒三人,余者吓的跪地求饶。黄总管红了眼胡乱劈刺。小雪骂道:“傻瓜蛋,你们也有刀子,就等他来砍啊?”众人如梦初醒,拿起刀子挡架。小雪道:“很好很好,谁想活命,趁早把这家伙剁了!”众随从开初还避让总管,奈何快刀无情,又得小雪鼓动。一个个斗发了性,利刃相交火花飞迸,真的拼杀起来。
村民们过惯了清平日子,面对狠斗有些茫然。巧儿笑着安慰:“大伙儿放轻松,放轻松,搬板凳嗑瓜子儿,权当过年看大戏。”笑容颇为勉强。猛可里怪叫凄厉,黄总管右掌已被削掉,满地打滚痛骂伤他的那人。众随从惊觉,不敢再犯上,接连跪下求小雪饶命。却见小雪面若冰霜,并无相饶的意思。
围观的村民大多厚道,眼看对方凄惶可怜,也接二连三的向小雪求情。众随从察觉一线生机,按住黄总管手脚,一起伏地哀乞。小雪道:“骑个破马乱冲乱闯,还放火烧房子抡刀杀人,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峨嵋山下撒野?”众随从磕头乱喊“姑娘慈悲,仙子饶恕。”小雪道:“若非乡亲们发话,定宰了你们,滚罢!”众人爬起身欲逃。小雪蛾眉一竖,断喝道:“站住!就这么走了?”众随从惊飞了魂,望着她不明所以。
小雪道:“烧人家房屋,岂有白白走了的道理?身上值钱东西全给我留下!”没等她说完,众人已解掉行囊,扯下贵重佩饰,看小雪未置可否,又把衣服鞋袜脱光,八名大汉光溜溜的抱胸打战。村民们见状嬉笑,巧儿拍手道:“人穿衣,狗癞皮,狗子才不穿衣呢,学了狗叫放你们走。”一伙村童跟着嚷:“学狗叫,学狗叫。”八人当真“汪汪”乱吠,扶着伤者抬着尸首,淌过冰冷的河流,上了岸夺路狂奔,隔老远还传来“汪汪”之声。
赶跑了恶人,又得许多物资,村民们喜色盈面。小雪道:“从今冬到明年开春,咱们的饭桌大大丰盛了。”挽起衣袖,欲将满地的生肉分给各家。两边青壮汉子拦着,说新宰的牲畜腥气重,熏坏小雪师姐怎么得了?争先恐后的抬挪分肉,衣饰马鞍等物搬到祠堂,让村中老者决定弃留。片刻清理干净,小雪唤过巧儿,走向丁伯阳道:“先生还记得我么?在这念过书的东野小雪。年节临近,我特意给您送点野味。”拿起巧儿肩头的野兔野鸡,双手捧至跟前。
巧儿挤眉弄眼的道:“礼物不能白送,有事拜托先生。”
此前已有人抱走那男婴,自去寻他的亲生爹娘。丁先生接过野物,微笑道:“小雪姑娘今非昔比,出落成花朵一般模样。呵呵,你何事托我办?”小雪微现踌躇之色,道:“先修好学堂再说罢。”随即伐木剖竹,动手修补破房。村民们争相帮忙,和泥的和泥,捆草的捆草,垒土的垒土,正是人多力量大,日暮时分搭成简易的草堂。大伙儿收工散去,几个村妇邀请小雪巧儿回家同住。小雪道:“不用了,今后我住丁先生家里。”
丁伯阳道:“你跟村里婶婶们同宿才合适,丁某手脚粗慢,照料不好女孩儿的饮食起居。”
小雪道:“应该我们照顾您才对,学生伺候老师是天经地义。”不容分说,和巧儿进去扫除土石,安放家什,从墙角箱柜翻出几条被褥。小雪道:“好多被子,学生盖的?”巧儿应道:“对,往常学童就睡隔壁,现在放年假没人住,咱俩正好清静念书。”
丁伯阳奇道:“念书?你们……要入学念书?”峨嵋派的幼徒修道之前,多曾寄居乡村农家,跟着村上的教书先生学认字。但学童均为五六岁的娃娃,巧儿昔日寄读此间,如今上学都嫌大了,何况是年及二八的少女?丁伯阳难以相信,挠头道:“大姑娘上学堂,不是说笑罢……”
巧儿笑道:“我是陪读,小雪师姐是正角,您多花点功夫教她。”说话间,屋后“噼啪,嘶哗”作响,小雪挥剑劈柴,刷洗铁锅烧开水。巧儿道:“瞧瞧,她是认真的哦,先生你就答允罢。”指向墙边的野味,道:“先生收了学生送的肉,好象就不能拒绝教书了。”
丁伯阳道:“嗯,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求学先给老师送肉,倒也符合学中常规。”巧儿道:“是丁志玄告诉我们的,照学规行事他爹才喜欢。”
丁伯阳是丁志玄的父亲,谈及儿子两眼发亮:“志玄还好么?上山时我叫他勤奋修行。年终未见返乡,想必师门事务繁多。”眼神随之黯淡,父子情深,难免牵挂。
巧儿道:“好着呢,丁志玄加入风雷门,修炼比谁都用功。最近厨房事忙,他给开花婆婆当下手,没空回家探亲,托小雪师姐替他向您多磕几个头。”丁伯阳展颜笑道:“那小子新入门墙,小雪姑娘怎肯与他结交。”巧儿道:“还不是想跟您多念些书……”压低嗓门,神秘的道:“此事关系小雪的婚姻,学识长进后,她才可以嫁给……”
恰巧小雪进屋,手里端一盆热水,巧儿便住了口。小雪道:“先生皮肉打坏了,我带着玉花散,抹上一会儿就结疤。”摆好板凳水盆,请先生坐下治伤。丁伯阳依言褪衣端坐,手捻胡须思索,暗觉仙徒学文已属稀奇,如何还关乎她的婚嫁?结合巧儿暧昧的口吻,丁先生转错了念头“啊呀,莫非小雪姑娘青眼有加,看上了我们家志玄!”
再瞧小雪蘸水拧帕,仔细擦伤抹药,完全是服侍至亲长辈的神态。丁伯阳越想越起疑,试探道:“嗨,女孩子嫁人,最重要的技能是针线女工。至于文才嘛,亦非出嫁必修之技。”
小雪愣了愣,似懂非懂,隐约觉出此言针对自己。丁伯阳续道:“拜我为师学做文章,学好嫁给小书生,用心良苦啊!”小雪蓦地明白,脸庞飞起两朵红霞。丁先生暗中欢喜“是了,她深恋我们志玄,自愧学识浅薄,难当我耕读世家的媳妇,故此先向公公求学。”手掌轻拍膝盖,假作难色道:“嫁给读书人是不错,但那小子本是你的师弟,娶了师姐恐招外人议论。”
小雪冲口道:“师弟?私底下我都叫他师哥……”她心地诚朴,意中人时时在心,稍经诱导就露口风,一下子额头都羞红了。丁伯阳哈哈大笑道:“私底下叫师哥,私底下哦。”话语对上榫头,丁先生呆气发作,立马确信小雪爱上了丁志玄。岂料此“师哥”非彼“师哥”,两人所指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雪是爽朗性子,不会扭捏作态,只道:“我学诗文只想破破俗,先生别瞎猜了。”捡起墙边的野鸡,说道:“我去后边煮晚饭,巧儿把地下打扫干净。”一转身,两步逃进灶房。
巧儿收捡水盆手巾,嘴里没闲着:“先生眼力好厉害呀,师姐心事看了个透,连她那‘师弟师哥’的鬼名堂都能看出来。”
丁伯阳道:“先生是过来人,小儿女谈情说爱的把戏,瞒不住行家法眼。”暗喜志玄那辈子修来的福份,竟博得峨嵋仙女垂青,忽一转念,忧虑道:“小雪乃玄门高徒,婚姻大事须经师尊批准,未知乱尘大师是何态度。”
巧儿道:“嗨,玄门师尊已经换人啦,乱尘大师退隐元始峰,才不管小雪嫁给谁。”
第一回斗寒桃李知谁家3
丁伯阳惊道:“师尊传位天大的事件,因何各村音息全无?不知新任师尊是哪位仙长?”
巧儿道:“什么仙长啊,新任师尊是……”捂嘴讪笑道:“凌波大师姐吩咐过了,严禁谈论新师尊的情况,丁先生别让人家为难嘛。”两边张望几眼,低低的道:“传位是传了,师尊升座大典尚未举行。凌师姐说,为避免消息外泄,引来妖邪破坏大典,三村附邻的乡亲暂时不通告。嗨,依我看防备妖魔是假,防止家丑外扬是真,我们那位新师尊啊,他,他……嘿嘿,呵呵,不说了,透露的太多,我要惹麻烦了。”
丁伯阳道:“那我不问罢,师门之密不可为外人道,也在情理之中。”巧儿小孩儿脾性,心里藏了秘密,别人不问她憋的难受,低声道:“提起咱们的新师尊,实实气破我的肚皮!他啊,他近来的言行举止,简直太荒唐,太混帐,太损峨嵋派的门面了。”丁伯阳食指压住嘴唇,道:“嘘,打住,才说不谈新师尊的。”
巧儿道:“嗯,凌波师姐禁止谈论他,其实就想保全本派的脸面。唉,讲出来气死人,搽脂抹粉的峨嵋师尊,丁先生你见过没?整天打竹板唱山歌,在无量峰烤狗肉野餐,还要把自然宫改成结婚的洞房。我的妈呀,变着方儿的胡闹,我们新师尊是个大混球!”丁伯阳笑道:“行了,行了,多嘴的小丫头,真该把你的嘴巴缝严实。”
笑容渐收,他透过破屋顶的裂缝,仰望夜空繁星,缓慢的道:“峨嵋师尊必具超凡的德才,我等不该妄加批评。乱尘大师智光深睿,不会选错继任者。”略停半刻,唏嘘道:“只可惜大师隐退,今生怕是再难拜见了。”
巧儿道:“是呀,自从凌波师姐宣布传位完毕,老师尊就再没露面,我很想念他老人家。”揉两揉鼻子,问道:“先生跟老师尊熟识么?”
丁伯阳道:“十七年前我妻子过世,留下个先天羸弱的男娃,养到半岁害痢疾夭折了。恰逢乱尘大师行经黑水村,看了说幼儿的囟窍没封闭,断气当天可招魂归体,随后施法术招回亡灵,果令孩子死而复生。我既感激又惊佩,乡间盛传峨嵋仙术神妙,得见者却是凤毛麟角。丁家世代耕读为本,避谈‘怪力乱神’之道。但那时亲睹奇况,我象从梦中觉醒,养家养儿的心都淡了——既然仙法真实存在,我等凡人何苦劳碌求生?就请大师大展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