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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铁铮,好象有千百人正在做工,回荡前山的怪响就从谷中传出。然而僻野荒境何来大型工场?莫非中了毒瘴引起的幻觉,抑或深山精灵弄法作怪?凡人到此必生疑惑,因疑生惧,因惧力乏,仰视太乙峰顶,纵是勇气超群的豪杰也都望而却步了。殊不知福薄运浅,奇遇就此结束,错失了探访峨嵋玄门的机缘。
假如肋生双翅,飞越高峰,山谷内的景观才蔚为奇异。那石坎上,土垄间,铁人陶童充当役夫,担土运木建起高炉,锻造出成百上千的机械战兽。其时仙魔大战临近,由峨嵋奇巧门监理,丹药门协力,班良工,方灵宝两位首徒指挥,各种战备工程正进行的热火朝天。每天自辰时开工,一直干到深夜时分。一连数月的喧沸,这一天忽然安静了,趁着黎明的曦光,工匠们全都翘首仰望。
半空里人影乘风飘旋,一声声呼喊传开:“师尊醒了,师尊苏醒了!大伙儿快去地宫参拜啊!”绕着太乙峰回荡。班良工跳下高台道:“当真醒转了么?是魔芋大夫的妙手吧?”侯天机快步跑到近处,喊道:“杨小川,你下来讲个明白!”他两人同为奇巧高手,以金阳真气灌通驱使器械,适才惊起望天,引得众工匠作出类似的举动。
杨小川跳落地面,挥手招呼:“两位师兄,快,快到化婴室去看师尊!”语音发抖,显是心情激荡。方灵宝赶过来,一口气说道:“小川你别谎报军情啊!魔芋大夫前天说无计可施,把师尊放进地宫保存。明明已是个活死人,怎地又给治醒了?”杨小川道:“不是魔芋大夫医治的,是师尊自个儿醒转的。我听燕盈姝他们先在那叫嚷,来不及细问,先到四处传讯。”班良工道:“既如此,我们同去看个究竟。”撇下工地不顾,三人携手腾空,借杨小川的风势飞向崖端。
地宫出口设于摩天崖东面,风起时转瞬即至,就看洞前人头攒动,围满三十余名峨嵋弟子。尹赤电张开双臂作拦阻状,连声道:“大家不要急躁喧哗,先回去安守职分,等待传召。”班良工三人跳下地问道:“师尊醒了没有?因何不让参见?”
尹赤电道:“奉麻姑和大师兄之命,地宫暂且关闭,大家散了吧。”侯天机道:“关闭地宫是师尊的意思?师尊已经醒转,为何还是大师兄麻姑发令?师尊到底醒没醒?”黄幽接口道:“当然醒了,我亲眼见到的。”尹赤电不再分说,只劝众人暂退。但峨嵋弟子盼望师尊复苏,犹如盲者渴思光明,一线曙色乍现,焉肯轻易放脱?当下纷纷质询,韩梅大声道:“麻姑前辈亲口讲过,玄门万事论个情字。东野师妹为情捐心,病弱到这般田地,想见师尊一面都不行?尹师兄你们太绝情了!”她背负小雪飞跑到此,气粗意躁之际,平日的温婉换成了疾言厉色。
小雪趴在韩梅背后,道:“师兄,求你,让我见见他……我怕撑,撑不到明天。”声息微弱,苍白的容颜满是企盼。尹赤电迟疑少刻,说道:“你们等着,我去请示。”吩咐陆英侯守住众人,转身快步走进洞中。韩梅喃喃道:“奇怪的很,师尊既已清醒,干嘛不让见人?其中定有什么蹊跷。”班良工道:“黄师弟,你怎会看到师尊?”
黄幽道:“神农弟子叫喊‘师尊苏醒’那会儿,我使遁地术钻进去探察,刚瞄上两眼,就给麻姑前辈撵出了化婴室。”
班良工道:“那你见到师尊怎样?醒是没醒?”
黄幽道:“醒是醒了,就是……有点怪。”众人忙问:“怪?怪在何处?”黄幽道:“我看他四肢伸开,贴在墙壁上乱爬,那姿势真是……相当不雅观。”众人大奇,思量师尊又不是壁虎,上墙爬行所为何故?正疑惑间,尹赤电走出来道:“东野师妹随我入内,其余的人暂候。”说罢回身引领,韩梅背着小雪跟随,一径走到水屏前面。就看魔芋大夫,燕盈姝及几个神农弟子闭目围坐,有人经过都不抬脸,好象在全力修炼某种功法。尹赤电悄声道:“东野师妹随我进去。”小雪答应一声,咬牙挣扭两下,无奈身子虚软,连挺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2
韩梅好奇心大起,加上跟尹赤电很熟,说声:“师妹要我照顾。”抢步跨过水屏,举目左顾右盼,忽而望到墙角一处,张开的嘴巴再也没法合拢。
只见珠光映照,一名少年头下脚上,正倒立着贴墙移动。身上穿一件宽大衾衣,还是病危者的装扮,里边内衣内裤俱无,倒转来亮出光溜溜的屁股。韩梅吃惊道:“师……师尊,他醒来就这怪样,确实不能让人看……”蓦地回过神,两颊羞的通红,忙侧过头看向另一面墙壁。少年忽喝道:“笔!”小雪全身一震,道:“是他,是他的声音!”分离近半年,耳朵里首次传入桃夭夭的话语,那份激悦实难形容。
李凤歧按膝坐于麻姑旁边,身前摆放许多水晶罐的碎块,应声捡一块扔上去。桃夭夭并不回头,反手抓住水晶,继续贴着墙壁挪移。这时小雪才看清,他右手握水晶刺入壁间,不停的描画刻写,视线向两边延伸,石壁上已刻下许多深痕。
仔细观察,那些痕迹种类繁杂,有图案,有符号,有人形姿势,间杂的文字几厘深浅,蝇虫般大小,语句古朴奇奥。小雪暗想“刻的是法术要诀么?”渐觉头晕眼花,刻痕一个个伸缩扭曲,仿佛要变做活物跳出壁面。猛然韩梅“啊”的惊叫,身子摇摇晃晃。她目视壁上字迹数行,尚未读懂含义,陡觉一阵天旋地转,如同喝下好几碗烈酒。
麻姑长翅轻抖,一片羽毛脱落,化为符纸贴住韩梅眼眸,低叱道:“坐下,调息!”韩梅依言而行,放下小雪盘膝坐地,双眸低垂,眼观鼻,鼻观心,顷刻神魂渐趋宁定。
麻姑道:“你外和内热,修炼贪图疾进,艰深法理原不该多看。”贴眼的仙符唤作“明性灵印”,平息体内乱象的同时,还能察辨初级修行者的性行。韩梅曾经炼乱性诀出偏差,贪多求速确有先例,此刻垂聆麻姑教训,惭愧之余暗思“墙壁上刻的是深奥法理?我都没看清楚,如何就昏了神?”
小雪躺在地上,虽是侧面相对,墙上却似嵌有磁石,总把目光朝那方吸引。从上往下阅览,一段字句撞入眼帘“剑非剑固然,眼中看未必,心眼成剑离根器,无须真气筑根基……”却是昆仑仙宗“剑非剑,眼中看”剑诀的引申义,比原文更添许多新奇辨析。小雪看了大惑不解,暗想炼剑不炼气,如何使得出剑气?进而细想,倘若剑术能随心而发,不用苦炼真气内丹,那该是何等轻松爽快。越想越是神往,呼吸渐变急促,便欲循此法试演菊英剑。
麻姑道:“修为不够,你也不宜多窥玄秘,先看这套法理才是。”两只翅膀轻摆,一股柔风拨转小雪身位,使她面向的石壁东侧边角。那里图文清晰简明,首撰标题是“松立鹤舞寿者相”,下面刻画仙鹤起舞之形。十二只怪鸟腿斜嘴歪,线条粗劣如小孩涂鸦。小雪睹景生情,回想桃夭夭幼时调皮乱抹乱画的情形,暗暗笑道“师哥画功好差,孩童的手笔全没长进。”接着再观鹤旁松树,弯弯曲曲更不象样,更感好笑“瞧这怪树画的,倒象摩天崖上那棵老松,我小时候爬上去掏鸟窝……”猛然心念一动,暗忖“老松,老松,山崖上风吹雨打,夏天暴晒冬天严寒,它怎能活到那么老?”
目光下移,看到图边注解“松立鹤舞,动静异趣,然同具清峻出尘之质,浩正顺乎自然,无求凌压万物,是以傲而不骄,清而不孤,长寿之相由此而著。”小雪读文半通不通,其中深意却似钟吕震耳,反复咀嚼回味:“傲而不骄,清而不孤,无求凌压万物,长寿之相……”
她天性清僻孤高,自幼习炼菊影剑,暗中生出一种凌暴异类的勇武之气。往昔把妖怪当死敌,视别派为外道,都是这个原故。后因清风剑止杀,师兄师姐们关爱,对桃夭夭柔情增长,渐将孤冷的气性软化。如今清风剑灵力随心脏离体,最重要的支柱失掉了,那孤绝之气又复发了,结合菊英剑的杀气,危害更比早前强烈数倍。世上的冷傲者厌弃俗恶,满腹愤懑,也必然郁郁早亡。此刻观图思义,小雪方始醒悟“苍松,仙鹤,它们都很清高,面对险恶从不屈服,却能够久生于世间,被人当作清峻长寿的吉征。原因全在于自高不傲物,宽和随性的心态。”
想到此节,登如醍醐灌顶,久积的郁愤减轻大半。不自觉按图形比划,起初只能摆动双手,十二副松鹤图拟演完毕,竟能坐直腰背。小雪精神一振,强撑着爬起身,照着图象抬手挪腿。动时鹤舞,静时松立,一动一静俨然成式。片刻间神清气爽,腿脚舒活,原本衰微的心跳,竟随动作渐转坚实。再次定睛观看,那拙劣的笔划仿佛改了样,仙鹤引吭振翅,松树横枝矫劲,奇姿妙态令人神驰,小雪惊喜难抑“原来如此,师哥沉睡这么多天,竟是为参悟仙家至理,醒来后立刻写在墙上。”兴之所致,扭头向近旁的图文看去。
麻姑忽道:“别看其他的文字,松鹤相已够你参详很久。”小雪一凛,应道:“是。”目光移回原处,细细观看琢磨,只觉妙意深远,松鹤动静各异,神韵相类,隐然契合剑仙门“定斗”两道。倘若依样而为,完全可以衍生出一种攻防兼具的新剑术。思之弥深,愈感着迷,她站起身运气绕圈,尝试着将松鹤姿态融入元罡五雷步中。从最基本的功法入手,添加新悟的法义,此乃剑仙门创制剑术的常规步骤。然而真气凝成菊英剑气,一经提运立致心脉大痛,天风龙宝几乎破裂。连番努力受挫,她抚按刺痛的胸部,转念想到“为什么我一定要强运真气?仙鹤,青松斗风战雪,何曾有真气可用。”
第一回大梦方醒论道玄3
悟到了这点,当即放松筋脉,任由真气流转诸穴,果然步伐轻灵,痛楚大减。手臂摹仿鹤翼开阖,浩荡的剑气似要随势溢出,而静站如松之际,剑气又回转丹田蓄存,绵淳宛似温泉。片刻间菊英剑杀气的生冷感降低,非但心里十分受用,精气神也随之倍生。有时候感觉真气流转太快,浑身燥热,便即捻诀盘膝,以剑仙门坐功徐徐导化,心下寻思“常说炼气修道,实际上只要顺合自然,真气自会积厚,强行收敛是最笨的法子,难怪我以前炼剑进展缓慢。乱尘大师开设道场讲法,曾将‘自然’二字反复强调,可惜那时我修为低浅,领悟不到其中的真谛。”又想“师哥所刻并非剑术法术,象松鹤两种变化,纯是天地自然生态,看来玄门法理蕴藏于天地间,只要用心揣摩,就能汲取运用。”
如此边炼边想,一天匆匆而逝。偶尔桃夭夭手里的水晶磨损,呼喝:“拿笔来!”小雪心里就涌起温暖,感到意中人陪伴在侧,一身无比的安然舒畅,修习剑术自是顺当。到了黄昏时分,魔芋大夫带几名弟子进来,搀扶韩梅出外歇息,问道:“要不要送饭?”炼成玄门仙体可以辟谷,留在地宫里的几人里只有小雪没成仙,还须人间饮食养身。麻姑却道:“真气充实可抵饥寒,先莫要打扰她修炼,你们去歇着吧。”转过脸又问:“神农首徒,你们看过的法理都学会了?”
魔芋大夫道:“师尊一醒来打破水晶罐,取碎块刻字画图。当时燕师妹他们在场,一看之下入了迷,胡乱照着炼功,差点走火入魔了。幸亏看的不多,某些词义我还能想通,帮他们演示一番,这会儿已经转危为安。”答话时凝视麻姑,眼神始终没向墙壁移转,其余神农弟子更是以袖遮面,只敢盯着自家的足尖,战战兢兢如深渊走索。小雪隐约想到“墙上文字包含玄门九阳的修行法门,因为太过艰深,各门弟子见了有害,所以禁止他们擅入。”
麻姑摆了摆手,示意神农门徒退下,转向李凤歧道:“剑仙首徒,观看三易的效果如何?”
李凤歧注视正前方那片石壁,笑道:“还好,我只看相关天王盾的部分。那几幅连山卦图,喻示山海生成,还暗合天王盾的运使路数,果真玄妙的紧。”他曾得神木甲法诀入身,此时与墙上的山海图样,卦形爻线印证,对防御之道体悟愈深。
水晶碎块在墙上刻划,磨成闪亮的粉末飘洒掉落。等到只剩三块水晶时,已是第四天的清晨。化婴室开凿的很宽阔,百十丈空间构成地下宫殿,长宽顶三面密密麻麻,刻满好几千万的字形图纹。桃夭夭面部距墙壁三寸,几天里未曾稍离,身子有时直上直下,有时横斜挪移,有时底部需要精细描摹,就头朝下正面相向。似这般全神贯注,几无停顿,渐渐手动如飞,刻到后来直若蜻蜓点水,快的超乎目力所及,终于在写下“连山,归藏,易经尽解于此”的结语后,桃夭夭抛掉水晶,吁口长气跳下地,慨然道:“这个世界的奥秘,都写在这洞里了。”
麻姑道:“三易尽解,可喜可贺。深睡数日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