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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十三也猜错了,画像并不在这里?又想十三说那九个字都很重要,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想通的地方?如果沈碧桃刻这些字,真是为了指引后来人,那当然每个字都有其重要意义。可是思来想去,无非那九个字而已,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没看懂呢?最难理解的,莫过于“夜半子时”,藏画的地点,跟这个时辰又有什么关系?隐隐约约,顾秋寒觉得玄机便在这时辰当中,只是自己一时琢磨不透罢了。
既然找不到画像,暂时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塔内,他歇了口气,便即下山,一路失魂落魄的回到刘宅,往床上一躺,瞪着天花板,如同呆了一般。沈碧纱和刘璟面面相觑,均想:“定是又在玉梅山庄受到了什么打击。”沈碧纱道:“这真叫散心,心都不知散到哪去了。”顾秋寒翻了个身,不加理睬。
沈碧纱美目流转,啧啧有声的道:“哟,顾大公子今天喝的什么酒,怎么还耍起酒疯了?”刘璟讪笑道:“顾公子该不会是没讨到酒喝吧?”顾秋寒坐起来,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终于忍不住笑了,道:“二公子,信送到刑部了吗?”刘璟道:“我给那驿卒五两银子,他把信送了进去,说是亲手交给张侍郎的。”顾秋寒点头道:“很好,我在信上约张大人酉时在石板桥相见,此计成功与否,届时便知。”
“什么计策?”二人双双问道。
顾秋寒道:“很简单,一招‘引蛇出洞’而已。”下地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向二人解释道:“张大人看过我的信后,会将空信封置于案头,如果胡惟庸得知信封内是刘先生的遗表,他会如何?”二人似懂非懂,均道:“他一定会阻止遗表被送到皇上手里。”顾秋寒笑道:“唯一能够阻止的办法,便是偷走遗表,将其毁掉。”
刘璟恍然道:“噢,我明白了,你故意引诱胡惟庸派人盗取遗表,给张侍郎抓住,严刑拷问,让盗表之人供出幕后主谋胡惟庸,那时便可奏明圣上,对其刑讯。”
顾秋寒点头微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刘璟道:“可是你怎么能让胡惟庸以为信封里装的是先父遗表?”顾秋寒道:“我去玉梅山庄,真正的目的即在于此。”沈碧纱道:“你是说玉梅山庄也有胡惟庸的眼线?”顾秋寒哀叹一声,未置可否,脸颊蒙上一层灰暗之色。
片刻的沉默之后,顾秋寒目光移向桌上那尊玉像,心情又是一沉,老杜把十三强行带走,也不知道和她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就算自己沉冤得雪,却又去哪里寻觅芳踪?她的底细,对顾秋寒而言完全是片空白。
“又想十三姑娘啦?”还是沈碧纱善解人意,从顾秋寒凄哀的眼神中,窥出了端倪。
顾秋寒叹道:“我已经见过她了。”
刘璟大喜道:“她平安无事,岂不甚好?可是,她为何没有跟你一起回来?”顾秋寒道:“她的家人老杜担心她为胡惟庸所害,不准她再参与其中,我们只匆匆见了一面,她便被老杜带走了。”沈碧纱喃喃说道:“她的家人有这种担心,本就无可厚非,我们与胡惟庸作对,都是为了仇恨,只有她是毫不相干的,没必要趟这浑水。对了,你有没有问她和我姐姐是怎么回事?”
顾秋寒道:“问了,可惜没等她开口,老杜便赶了上来。”沈碧纱愕然半晌,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一切都是那么的不顺,她已懒得去惋惜了。顾秋寒又道:“不过十三告诉我,你姐姐曾说,她们两个是连在一起的,不管是同病相连,还是另有深意,可见她们的交情非同一般。而且十三猜想,你姐姐在玉像上刻了那些字,便是为了指引我们找到刘先生的遗表,她让我再去宝访公塔瞧瞧。”
沈碧纱神色一凄,心中好生羞惭。她们姐妹自幼分离,沈碧纱艺成出师时,沈碧桃已是名满天下的花魁娘子,尽管沈碧纱知道姐姐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属被逼无奈,但她仍引以为耻,跟这个唯一的亲人极少往来。直到姐姐身死,她才被深深触动,却已悔之莫及,于是发誓要为姐姐报仇雪恨。此时想来,自己对姐姐的了解,竟还不如一个外人十三,难免自责。她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便再去一趟宝访公塔。”
顾秋寒苦笑道:“我已经去过了,几乎把楼梯都拆了下来,却还是没有找到画像,差错究竟出在哪里,容我再仔细想想。”沈、刘二人刚刚燃起的希望,遂又灰飞烟灭,他们知道这些天来,顾秋寒的脑子便片刻未曾歇息,很多主意都是他想出来的,所以二人也不催他。刘璟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保重身体要紧,莫急于一时。”他看向沈碧纱,笑道:“天色不早,我们也该暂时收工,吃顿晚饭了吧?”沈碧纱道:“嗯,吃过晚饭,正宜陪顾公子去见张侍郎。”
为了缓解顾秋寒心中的压抑,沿途之上,刘璟这位不善言表的官宦子弟,竟也讲起了笑话,沈碧纱跟他一唱一和,众人的心情立时轻松了许多,身处穷途末路,竟也能会心一笑。
他们在石板桥附近选一家小酒馆,临窗而坐,街上行人往来,尽收眼底。刘璟笑道:“顾公子总是独自喝酒,想必没趣,沈姑娘,今天我们陪他喝一杯如何?”沈碧纱果然是习武之人,豪爽不让须眉,当下唤伙计舀了三大碗酒,摆在桌上。这种寒酸的小酒馆,并不给客人准备酒杯,喝酒从来都是大碗,刘璟哪里晓得这些,单看这钵大的酒碗,便已头晕,悔之不及。
顾秋寒看着二人,心头温热,一时豪气陡生,暂时抛开烦恼,哈哈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骨成灰!噫,居然合辙押韵,才发现老子原来是个文武全才,哈哈,我先干为敬。”捧起一只大碗,“咕嘟咕嘟”喝个精光。
二人看他这种喝法,连连咋舌,细一寻思,三人此时坐一处喝酒,也许一个转身,便成永诀,至于明天怎样,更加不敢去想。刘璟一拍桌子,痛下决心道:“小弟今日舍命陪君子了。”学顾秋寒的样子捧起一只酒碗,仰头便喝,可是才喝两口,便被呛得喷了出来,咳成一团。
顾秋寒和沈碧纱双双大笑,又是帮他捶胸抚背,又是递水递帕,好半晌他才止住咳嗽,连连摆手道:“这些天我最羡慕的便是二位的武功,可是现在,我只羡慕顾兄的酒量,这么难喝的东西,居然能一口气喝干一大碗,简直难以置信。”
顾秋寒笑道:“我是全才嘛,改日拜我为师,我教你打架、喝酒怎么样?”刘璟拼命摇头道:“打架可以,喝酒还是免了吧,即便学会,也是个破费钱财的事。”
三个人说说笑笑,边吃边聊,待到酉时将近,结帐出门,在街边恭候张敏中的大驾。今晚月色不错,而且正值万家灯火之时,整条大街亮如白昼,但毕竟是冬天,街上行客已稀,看上去略显冷清。不多时,张敏中笔直的身影出现在街上,顾秋寒招了招手,张敏中加快脚步,来到三人面前。
顾秋寒见过礼,将刘璟和沈碧纱引见给他。张敏中见都是自己人,便打消顾虑,低声道:“看过你的信,我依计而行,可惜未能如愿。”闻听此言,三人心中均是一凉,齐道:“为何?”张敏中忿忿的道:“因为盗信之人,正是刘尚书,在刑部,他查看任何公文、信件,都无可厚非。”他口中的刘尚书,乃是他的顶头上司刘惟谦,三人无不唉声叹气,看来这位刑部尚书,亦属胡党一脉了。
张敏中继续道:“当时我躲在屏风后面,看到刘惟谦拾起信封,立刻现身询问,他推说正在找一份公文,向信封内看一眼,便还了给我。他发现信封内空无一物,应该便能想到我们的意图,散值的时候,胡惟庸有意等在刑部门外,徒步送我出西安门,表面上嘘寒问暖,实则就是想探我口风。”
顾秋寒心中怃然,却不失礼数的道:“此计不成倒也无妨,只是给大人徒增许多麻烦,好生过意不去。”张敏中道:“这叫什么话?惩恶锄奸,本属刑部天职,怎奈胡党势大,我有心无力,愧对皇恩。”
顾秋寒见他面色凄怆,满含悲愤,心下愈发不忍,便道:“奸邪当道,如之奈何?时候不早,大人回去歇息吧,待下官另议良策,少不得还要烦劳大人。”
张敏中点头道:“也好,你们多加小心,我看胡惟庸真的急了,敌我双方的争斗,已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他一定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来对付你们。”顾秋寒道:“大人不必担心,他想抓到我们,也没那么容易。”这当然只是安慰之言,对于未来,顾秋寒已经逐渐失去了信心。
张敏中在他肩头拍了拍,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凝重的说出八个字,“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三人伫立街头,目送张敏中远去,冷风习习,吹得他们衣衫飘舞,发丝飞扬,而在此刻,最冷的地方却在心里。“现在怎么办?”沈碧纱痴痴地发问。顾秋寒强颜一笑,道:“回家,睡觉。”事实上也只能回去睡觉,他们都已黔驴技穷了。
8、心已倦 花又明
走在街上,一个个如同游魂野鬼,提不起半点精神。顾秋寒垂着头,自己瘦长的影子映在地上,看起来无比落寞。正行之间,他忽然停下脚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影子,便好像发现了什么古怪似的,脸上的表情也是瞬息万变。沈碧纱和刘璟不明所以,只得驻足道:“怎么了?”顾秋寒抬起一只手,示意二人不要作声,过不多久,他突然大笑道:“哈哈,我想通了!走,我们到宝访公塔取遗表去。”不待二人询问,他像发疯一般,拔腿就跑,二人慌忙随后追赶。
刘璟没有轻功,远远落在后面,沈碧纱走走停停,眼看顾秋寒没了影踪,急得她连连顿足。刘璟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摆手道:“不……不成了,累……死我了……”双手扶着膝盖,躬身急喘。沈碧纱看着顾秋寒逸去的方向,纳罕道:“他总是这样,不说明白就走,也不知他想通了什么?”刘璟道:“他……大概想到……画像……被藏在哪了。”沈碧纱道:“可是宝访公塔不是被他找遍了吗?怎么还去那里?”刘璟只是摇头,不再说话,体力稍复,便和沈碧纱一道往神烈山走去。
二人赶到宝访公塔时,只见顾秋寒满头大汗的坐在地上,身前有个浅坑,再看他双手沾满泥土,几如鬼爪相似。
沈碧纱问道:“你在干吗?”这时的顾秋寒满面春风,笑容掩藏不住的荡漾在脸上,道:“我们没带锹镐,用手四处乱挖,不是办法,还是等到夜半子时,得到准确的方位再动手吧。”刘璟道:“你是说画像被埋在地下?”顾秋寒得意的道:“我终于明白了,‘夜半子时,宝访公塔顶’,其实是说子时时分,塔影顶尖所指的方位,只有这样,时辰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二人细加思寻,不禁拍手叫绝,都道:“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你琢磨透了!”一时间信心暴涨,哪里还耐得住性子?刘璟道:“不必等了,按照现在塔影的方位,可以推算出子时会转移到哪里。”顾秋寒大喜,“二公子若有这种本领,那自然最好不过。”
刘璟不再说话,走到塔影顶端,仰头观察天上的月亮,半晌之后,向前迈出几步,再结合塔身高度和月照,在地上划出个井口大小的圈子,道:“便在这里。”三人一拥而上,挽起袖管,热火朝天的挖了起来。
冬天的泥土十分坚硬,徒手挖掘,进展缓慢,直过了二更天,才挖出一尺多深。稍适休息,三人又迫不及待的继续挖掘,一个个挥汗如雨,指甲也断了几根,却都是无怨无悔。再挖一尺,一幅湿漉漉的卷轴渐渐呈现出来,三人俱都瞪大了眼睛,心砰砰直跳,为了这个东西,他们实在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如今成功在即,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顾秋寒颤抖着双手,将卷轴捧起来,再展开,一位绝色丽人顿时跳入众人眼帘。“是姐姐!”因过于激动,沈碧纱的声音都变了。不知这幅画像在地下埋了多久,保存得相当完好,只因为潮湿,画面上的色彩略微有些脱落,留下一块块絪缊的痕迹。画上有题字,“洪武乙寅三月辛酉,马琬文璧作。”与顾秋寒所见马文璧其它画作不同的是,题字后面并没有加盖印章。
刘璟奇道:“三月辛酉,先父已不能行动,不久便返乡了,马文璧几时又到了应天,为沈姑娘作画?”沈碧纱道:“也许马文璧直接找到姐姐,给她作了这幅画像吧?”看到这幅画像,最激动的人非沈碧纱莫属,哪里还有闲暇寻思别的?只管拿双雾濛濛的眼睛,反复审视画中的亲人,那表情既欣慰,又伤感。
刘璟心中疑窦丛生,摇头道:“向他求画的是先父,当时又没明说要他给你姐姐画像,他怎会自作主张?”顾秋寒对沈碧纱的说法也并不赞同,马文璧知道刘伯温身体欠安,若到了应天,岂有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