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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子手张勇掌着铁牌镖旗,金彪掌着金钱镖旗,与群盗混战,身负轻伤。二人忽见到胡孟刚被围,程岳负伤,便知大势已去。两人不约而同,虚砍一刀,抽身败走。不意贼人满不按江湖道的规矩,竟赶尽杀绝追了过来。张勇叫道:“朋友,我们已然认栽了,何必苦苦相逼?”盗徒不理,那个白面少年腾身一窜,抡掌中剑,直奔金彪而来。金彪正要上马落荒逃走,已被盗徒追上。青钢剑明晃晃一闪,金彪待挺刀迎敌,突然肩头着了一下暗器,栽下马来。少年盗徒挥剑窜到,金彪滚身要起,已被踏住腰眼。
金彪闭目等死,哪知剑锋只在脖颈上猛拍了一下,火光一闪,跟着背上的十二金钱镖旗被盗徒拔去,却将一个小匣丢在金彪面前。少年盗徒对金彪喝道:“朋友,不要装死,我们舍不得杀你,还留你的脑袋传话呢。这个小匣,烦你转交你们安平镖局的俞镖头。匣内有好东西,你们镖头见了必然高兴。”说罢,用剑又在金彪头上蹭了蹭,一抬腿,连连纵跃,已然扑到年老盗魁的面前;手打火折,把镖旗一展道:“当家的,我已将十二金钱镖旗借到,那封柬帖也交给他们的趟子手了。”
盗魁接过镖旗,借火折的光,凝眸一看,又信手招展了一下,仰面长笑道:“久仰此旗威镇江南,今天却出赁了。”口打呼哨,叫过几个骑马的强贼,问道:“手下的活完了没有?”一个马贼答道:“一切都收拾好了,只有二师兄,还带人和镖行缠战呢。”盗魁挥手道:“收!”马贼豁剌剌前后奔窜,盗魁立刻一翻身,扑到战场,对那围困胡孟刚的党羽喝道:“收队,你们不要伤他老命!”群盗闻声,立刻往两边一分。
胡孟刚用力过度,双牌错举,喘吁不堪。那镖师戴永清竟缩做一堆,蹲在地上,下半身溅成血人。
盗魁喝住群盗,手指胡孟刚道:“胡镖头,万分对不住了。但老夫此行,得会江南名手,实在也是幸事。敬借尊口,转告俞剑平,二十万盐镖暂为保存,有胆的教他快来亲领!”又将手中镖旗一展道:“这十二金钱镖旗,也暂借一观。你我后会有期!”说到此,微一抱拳,侧转身对手下传令道:“走!”脚下一点地,腾身而起;捷若飞鸟,迅若飘风,率领着党羽直没入竹林之中。镖银尽失,盗群已去,胡孟刚手擎双牌,立在那里,目瞪口呆。眼见盗魁旁若无人的气概,更恼得浑身打战。金枪沈明谊已经扶伤过来,惶愧无地的说道:“镖头,我们栽了!恨我们无能,枉自吃镖局的饭,紧急之时,一点不可恃。老镖头,我们真真对不住你!”
胡孟刚心如刀剐,身上血渍斑斑,脸上惨无人色。他心想:二十万盐镖扫数被劫,振通镖局从此牌匾砸了,一世声名也付于流水!想到此,恨不得死于敌刃,倒落个痛快。他一见沈明谊前来抱歉,便“咳”的一声长叹道:“沈贤弟,不用难过了,这是我弟兄技业不精之过。”趟子手张勇、金彪,一看事已过去,忙招呼溃散的伙计们。这些伙计散散落落,也集拢来二三十人,其余的不知败逃到哪里去了。这招集来的一伙人,几乎个个带着轻重的伤;侥幸没受伤的人竟很少。
众人从马上解下几盏灯笼,点着了;先顾不得救死扶伤,齐跑到胡孟刚面前,请示善后,听候吩咐。这些伙计个个唉声叹气,骂不绝口;胡孟刚心绪如灰,一筹莫展,环顾手下镖客,发话道:“你们都在这里了,诸位不要难过,你们各位都带着伤,总算对得起我胡孟刚。那护车的乔茂、宋海鹏往哪里去了?”又顿足道:“盐商舒大人和缉私营张哨官,也不知是生是死。诸位老弟,二十万镖银,好些人命,你想还有我的活路么?”张勇忙说:“镖头别着急,我看见舒大人的轿车,往北逃下去了,我找找他去。”说罢,遂与趟子手金彪骑上马,挑着灯笼,一路寻找下去。
戴永清坐在地上,一面呻吟,一面说道:“我看这伙强人,必非近处的草寇。镖头请暂放宽心,不要急坏了。我们既然把镖银失落了,没有别的,我们设法找镖,跟踪踩迹,别教他们走脱了。”胡孟刚浩然长叹,张眼向四面望了望;黑忽忽暗月无星,只有那没受伤的伙计,挑着四五盏灯笼,吐出晕黄的光来。四面悄静,但闻风吹竹动,发出萧萧瑟瑟的吼声。胡孟刚说道:“你们几位能挣扎动的,先替我察看察看受伤的人,有救的快救;我那马上有药,拿油纸包着呢。还有人家安平镖局,已经收市了,凭白教我拉出来。镖旗被拔,程贤侄又负重伤,我拿什么脸,去见俞大哥啊!”
黑鹰程岳慢慢踱了过来,强忍着满腔羞愤,向胡孟刚说道:“老叔,咱们算栽到家了,总恨小侄艺业不精。况且人家是单找我们金钱镖旗来的,老叔何必引咎?刚才戴镖头的话很是,我们还是缀下去,跟踪设法追回镖银为妙。至于家师那一面,小侄自然连夜赶回去,面求他老人家,出山找场,好歹给老叔顺过这口气来。”
胡孟刚摇头叹道:“程贤侄,我算完了,一世虚名,败于一旦!老侄伤势怎样?”他借灯光看了看,肩头绷扎的断襟,已然渗出血来。胡孟刚忙命手下人,取过药来,亲替程岳裹伤,一面说道:“贤侄,我真真对不住你了!请你赶快回到清流港,替我婉言上复令师。我这次万不得已,请令师帮忙,焉想到遇到这伙强徒,真有惊人技艺;反害得十二金钱镖旗跟着被拔,镖银全失,我还有何颜面,重回海州?俞仁兄面前,务请你代我婉致歉意。我若不把镖银、镖旗寻回,我就不回海州了。我现在一切都不能顾了,你先回去吧。”
胡孟刚说到这里,泪洒衣襟,又对众人一揖到地道:“诸位贤弟,多多宽恕我吧,咱们后会有期!这里一切善后,全靠沈、戴二位镖头安排。程贤侄伤势不轻,你们要好好的把他送回去。”说罢,从地上拾起双牌,拔步便走。
胡孟刚这一席话,说得真是英雄末路,十分悲凉。程岳、沈明谊诸人俱各感怆落泪,连忙上前拦阻。戴永清也挣扎起来。众人齐声叫道:“老镖头慢走!”胡孟刚道:“诸位拦住我,打算怎样?”沈明谊、戴永清道:“要找镖,咱们大家同去,我们怎肯让老镖头一人犯险?”胡孟刚叹道:“二位身负重伤,怎好去得?”
沈明谊道:“老镖头这样一来,我们心中更下不去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们弟兄叨承老镖头重待,今日遇上事,竟不能拒敌护镖,我们自恨无能。况且老镖头伤势不轻,年非少壮,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你老还是从长计议,先扎好伤处,再议别的事。就是现在非去找镖不可,咱们也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受,断不容你老一个人独去涉险。至于我们的伤,全不是致命所在,很不要紧。”黑鹰程岳也在旁苦口劝阻;他心中另有主见,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回清流港,向他老师求救,寻贼夺镖,好吐这口闷气。
胡孟刚听了众人之言,沉吟一回,见戴永清刃伤左股,步履艰难,便道:“也罢。戴贤弟,你是动弹不得了。你与程贤侄暂且留后,我和沈贤弟前去踩访。谁要再留我,就是逼我死了。”胡孟刚说完这话,摆一摆手,伴同沈明谊,各提兵刃,直向竹林那边追去。二人也就是刚走了两三箭地,陡听竹林内一声冷笑,顿时发出两道黄光;这光像车轮般一扫,把胡、沈二人照个正着。倏然穿林射出一支响箭,跟着暴声喊道:“对面站住!再往前走,可要放箭了!”
胡孟刚吃了一惊,强人果然厉害。劫镖已隔好久,他们断后的人依然没有撤退。既已到此,欲罢不能;胡孟刚、沈明谊各亮兵刃,硬往前闯。
忽听背后大叫:“胡镖头慢走,胡镖头慢走!”又听一个焦急的声口叫道:“胡老镖头,你别走了,快回来吧!”沈明谊心知前有强人放的卡子,两个负伤的人必然闯不过去,趁势强拖住胡孟刚,劝道:“老镖头,我们还是暂先回去,看看到底是出什么岔头了。缀镖的事,可另派人绕道暗缀。”胡孟刚正自迟疑,只见背后两点灯光、数个黑星,忽高忽低,一面喊叫,一面追来。一霎时赶到面前,却是趟子手张勇、金彪,打着灯笼,引领那舒盐商,从后面赶到。这盐商由他那个听差和一个车夫,左右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抢来,且追且叫道:“胡镖头,胡镖头!”声音惨厉,直似鬼嚎。
当群盗已占上风,调动竹林埋伏,动手劫镖时,那双鞭宋海鹏、九股烟乔茂立刻亮兵刃,一先一后,上前护镖。舒盐商在黑影中看不清胜负,却听得一片呼哨之声,夹着马蹄奔驰、刀锋砍杀之音,突奔前来;早就吓得骨软筋酥,不住口的催那车夫,把轿车调转头来,拚命向来路逃走。他不晓得剧贼劫路,轻易不伤客人。动手做案,却定然布卡巡风;案没做完,断不容失主逃出线外。这轿车一路狂奔,昏夜不辨路径,走出不多远,竟翻了车。来路口上,早被强人搬石头挡住了。由听差和车夫,把舒盐商救出车外,两人搀架着,还想往前跑。路旁陡窜出几个强人,持刀断喝道:“回去!”吓得三人又抹头回逃,只得往横路上落荒逃走。横逃不远,又看见孔明灯闪烁,也有强人把住。三个人只好爬到麦垄中隐藏。趟子手张勇、金彪挑着灯笼,往四面寻叫,这才将三人搜唤出来。一阵瞎跑,舒大人脚下只剩一只鞋了。
张勇、金彪又在镖驮子被劫不远处,寻着了双鞭宋海鹏,两支鞭只有一支紧握在掌心,那一只却抛出两三丈以外。宋海鹏倒卧在血泊中,胳臂上被贼刺通了一个血洞,血流满地,后背也被砍伤了一处;虽非致命伤,却是失血太多,只支持着窜出几步,就晕倒在地上了。趟子手忙将宋海鹏背了起来。那九股烟乔茂,却叫遍不见踪影。舒盐商仍由听差和车夫搀着,一步一哼,走了出来,头一句话便问:“活吓死人,贼人走了么?”张勇忙安慰他道:“贼早跑了,舒大人放心吧,没事了。”
舒盐商缓缓遛了几步,才把精神提起来。他睁眼四望,黑沉沉一片荒野,什么也看不清。走上大路,才看见前面镖行那几只灯笼闪闪摆动着。更兼受伤的护镖人等,有躺着嘶唤的,有坐着呻吟的;气象阴惨,令人看着心悸。舒大人简直吓破苦胆,且走且问:“这伙强盗真厉害,怎么这些人啊。难为你们怎么把他打跑的!你们诸位真是好汉,你们那位胡镖头呢?”张勇道:“胡镖头就在前面,你老快走吧,咱们凑在一处,好商量商量,今晚怎么办,在哪里投宿呀?”舒大人连连点头道:“可不是,我都吓瘫痪了,真该找个店歇歇,误一天限不要紧。”张勇、金彪听了,暗暗叹气,这位舒盐商还做梦哩!
不一刻,走到灯笼前面。胡孟刚已和沈明谊,抢向竹林那边缀访去了。这里只剩下黑鹰程岳、戴永清一行,正自垂头丧气,找出金创药、铁扇散来,给别个受伤的人敷治。那伤重走不动的,也都搀的搀、抬的抬,倒换着舁过来,凑合在一处。
舒盐商一到面前,程岳、戴永清只得答话道:“舒大人,我们卫护不周,教您受惊了。”说着话,趟子手金彪、张勇将双鞭宋海鹏轻轻放下。地上已有人铺好马褥子,大家忙着救治宋海鹏,又让舒盐商坐下。舒盐商打着寒噤说道:“咳!我真吓坏了!诸位镖头真可以,竟为护镖,身受重伤;只要把镖银解到江宁,我回去对公所说明,必有一番心意,酬劳大家。”这番话说得戴永清、程岳,四目对看,脸上发烧。两人不觉低下头来,无言可答。
舒盐商又张眼一巡,胡孟刚不在面前,不禁失声道:“那位胡镖头呢?难道……他受了伤么?他哪里去了!”戴永清咳了两声道:“这胡老镖头么,他追下去了。”舒盐商忙道:“什么!追下去做什么?只要镖银不失,也就算了。何必跟这一群强盗怄气。”
戴永清和程岳只好说道:“舒大人,我们这次栽给人家了,我们的镖银已被人家劫去。就是我们拚命护镖,无奈贼党人多势众。”舒盐商一听这话,头顶轰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几乎晕过去。猛从马褥子上站了起来,摇摇欲倒;听差连忙把他扶住。
程、戴见这情形,好生难堪。舒盐商喘息着,忽将胳膊一甩,把听差推开,直瞪着眼,对镖师戴永清等喊道:“什么?镖银丢了,镖银都丢了么?你们是管干什么的?”说到这里,见众镖客血迹满身,噎了口气道:“那胡镖头呢?……”猝然喊叫道:“胡镖头,胡镖头!”戴永清忙道:“舒大人别着急,我不是说过了,我们胡镖头刚才追镖去了。”
舒盐商闭目摇头道:“那不行,我得找他说话,你们得给我找他去!二十万盐镖,非同小可,这是官帑哪!”说完浑身打起寒战来,不住口的催戴、程二人,快把胡镖头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