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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青山说着站起身,走到外面,向手下人吩咐了几句话。未容黑砂掌自行辩解,外面就蜂拥进十几个人。
黑砂掌很乖觉,立刻知道潘青山的用意,忙站起来,向众人一揖到地,连连说道:“小弟我该打该罚,实在对不住众位。众位想必是今晚上值夜班的。我本无意偷来访友,只因我这小徒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是我要警诫警诫他。教他在前头走,我在后面跟,好让他明白明白世面的艰难;别自觉不错似的,来到外面,一步也走不开。可是这一来,我把小徒警诫了,未免教众位面子上下不去。我再给众老哥赔个礼!”作了一揖,又作了一个罗圈揖。
潘青山立刻大笑道:“好个陆四爷,真够老辣的。我的意思跟您正好一样,他们十几个人也是自觉不错似的。晚上值班,大大咧咧,总以为就是一只鸟、一条狗,也钻不进来。现在,哪知陆四爷带着徒弟,直走进院里,他们还不知道。我也是教他们认识认识,教他们从此以后,别自以为了不得。”说罢,潘青山命众人向黑砂掌谢谢“指教”之德,这才挥手命众退去。黑砂掌又一扪脸,说道:“我这脸是橡皮的,倒不怕相好的暗损我。”说着纵声大笑。
两个老朋友全都轩然大笑,其实钩心斗角,暗挑起节骨眼。乱过一阵,黑砂掌命杨玉虎上前拜见主人,说道:“徒弟过来,这是你潘叔父。”
杨玉虎连忙施礼,被主人拦住。他暗端详此人,身材高大,满腮虬髯,脸比黑砂掌还黑,腮比黑砂掌还多毛。这人是在杨刘行潜伏的江湖魁首,名叫潘青山。这小村俨如他的城堡一样。
潘青山对杨玉虎道:“你是陆四爷的高足,真真好极了。你们老师真会教学生,肯下这大苦心。老弟,你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请坐下吧。”潘青山又转向黑砂掌道:“四哥,你我弟兄不说假话。你黑夜临门,必非无故,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黑砂掌笑道:“你还是当年那样,砸沙锅要砸到底。我自然有点事和你商量。第一句话我先问你,你们这里消停不消停?合字和六扇门有什么动静没有?附近的合字都还有谁?第二句我再问你,你耳朵够长够灵,听见什么稀罕事没有?咱们江北一带,可有眼生的人物窜进来没有?咱们是老爷们了,你不要装蒜,老老实实告诉我。”
潘青山道:“这个……你打听这个,有什么意思?”黑砂掌
道:“自然有点意思,要不然,我还不会半夜砸你的门来呢。”潘青山笑道:“那就请你把来意明说出来。我就一是一,二是二,有问必答。”
黑砂掌把大指一挑道:“老兄弟,有你这么一说,我索性全告诉你。你可听见二十万盐镖在范公堤被劫的话么?不幸我有一个朋友,吃了挂落。我不能不替他想一个偷梁换柱的法子,好出脱他,所以我才麻烦你来。你在本地,人杰地灵,你告诉我实信。我还得求你搬人帮忙。”
潘青山还没听完,把头摇成拨浪鼓似的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范公堤劫镖那一案哪。按说这一案现在都闹翻了天,可是我也正在纳闷。因为劫镖的是外路人,平空给咱们江北找了麻烦。我也正要扫听这劫镖的主儿的实底,只是摸不着一点棱角。”说到这里,又笑道:“四爷别瞪眼,我不是推心净,我真不摸头;不过看在老朋友份上,我可以指示给你一条明路。”
黑砂掌放下面孔,忙道:“潘二爷费心吧。”潘青山把椅子挪了挪,附耳低声,向黑砂掌说了一番话,然后嘱道:“我告诉你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黑砂掌眼睛一转道:“那可不一定,他们要盘问我,我就说潘青山主使我来的。”潘青山道:“好,你没过桥,就要卖道。说笑是说笑,你陆四爷千万别给我玩皮子。”
黑砂掌大笑道:“你的话只要可靠,我就不露出你来。你骗了我,回头再算帐。”随即站起,外窥夜色道:“我这就告辞。我们再见!”
潘青山立刻吩咐手下人,挑灯引路,仍有人跑出去,现搭木桥。黑砂掌携杨玉虎,走出村外。潘青山直送到桥边,这才告别。
黑砂掌和杨玉虎急急趋至大路,然后回望小村,似乎无人跟缀,这才吁了一口气,数说杨玉虎:“你这小子,害得我弄巧成拙,本想暗探,弄成明访。完了,我们快回去吧。”杨玉虎含愧支吾说:“这都怨四叔不先明白告诉我。”
两人且说且走,穿入丛林。黑砂掌还是抱怨杨玉虎。杨玉虎赔笑认错,道:“好在没耽误事,您跟这位潘爷又是老朋友,也没得罪人。”黑砂掌咄道:“怎么没耽误事?”杨玉虎道:“刚才潘爷跟您咬了回耳朵,您连连说好,您不是得着好消息了。咱们没白来,您还瞒着我做什么?”黑砂掌失笑道:“他那是装模作样,跟我瞎扯;他什么也没告诉我,送空头人情罢了。你这孩子简直假机灵!”
且说且行,将次穿出林外,突然听见隔林那边,远远有奔逐殴斗之声,又听一人喊道:“看镖!”黑砂掌和杨玉虎不禁愕然,一齐止步。
黑砂掌和杨玉虎倚林侧耳,确是隔林出了争斗。时当午夜,非盗案,即凶杀,忙绕过林去,寻看究竟。林那边竟是四五个人影,追赶一个孤行客。这孤行客也似行家,且斗且夺路狂奔,正向林这边逃来。背后那四个人分散开急追。有两个人斜趋丛林,要剪断逃人的去路;其余两个人仍在背后缀。这斜堵的两人,内中有一个脚程很快,居然斜趋疾驰,先一步赶到林路。
那奔逃的孤行客形势危急,在背后的追者也已赶到,似乎一扬手,发出一支暗器。黑影中,只见那逃人侧身一闪,还想旁窜,却已来不及,顿时被后边的人赶上。那后来人往前一探,金刃劈风,照身后便砍。孤行客又急急一闪身,亮出兵刃来,前堵的第二人又到,登时又把孤行客围在核心。刀兵乱响,人影乱窜,又苦斗起来。
追兵似乎定要捉拿孤行客,只抽出三人来包围;那先奔到林边的追兵竟不过去截斗,依然横刃当林,看意思是唯恐逃者穿林而走。逃者依然且战且走,可是迤逦而斗;好像力尽技拙,已然走不脱了。
当此时,杨玉虎在暗影中看了个大概,忙低问黑砂掌:“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剪径的贼,竟拿孤行客么?”黑砂掌道:“别言语,你等我调侃问问他们。”
黑砂掌往前凑,正要调侃,杨玉虎看出逃者势力孤危,恨不得立即奔出去相救。黑砂掌往前凑,他也慌不迭地往前凑。顿时弄得路边草“簌簌”地一响,那持刀阻林的追兵立即觉察,突然一回身,没看见杨玉虎,恰与黑砂掌,面面相对。
黑砂掌把手一举,刚叫了一声:“合字。”这追兵陡然一扬手,打出暗器。黑砂掌猝出意外,急急闪身,登时大怒,骂了一声:“混蛋!”忙也掏出暗器,照这追兵打去。哪知这时候,杨玉虎的金钱镖也正出手;这追兵腹背受敌,又当昏夜,刚刚闪过这边,竟躲不开那边,登时负伤倒地。虽然倒地,挣身欲起,便立刻口发唿哨,向同伴告警。
黑砂掌大怒,赶过去一看,重将那人踢倒,先解除兵刃,次喝令杨玉虎:“快捆上他!”匆匆提入林中,顾不得审问,叔侄二人抢着出战。黑砂掌一摆兵刃,大声喊喝道:“好一群狗党,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怎么回事,你们全给我住手!”
黑砂掌一喊,那边围攻的情形早已转变。围攻的人已经闻警,知道林中有埋伏,忙分出两人,奔来迎敌黑砂掌,搭救自己人。那被围的孤行客,登时手脚松动,面前只剩一人和他对敌。同时也听出黑砂掌的喊声,忙即回答:“四叔,是我,这是一伙路劫。您快把他们拿住。”
杨玉虎哎呀了一声,忙道:“四叔,这是我们六弟。”黑砂掌道:“少说话,打家伙!”遂不再问,一齐动手。这被围的孤行客正是留在店中的江绍杰。三下夹攻,三个夜行人渐渐不支。
黑砂掌一口刀就对付两个,杨、江二人合力对付一个;三个夜行人连忙调侃:“相好的,是合字,是鹰爪?”黑砂掌道:“是管闲事的祖宗。”一路猛攻。三个夜行人且抵抗且问:“朋友,别骂街,你留个万儿!”黑砂掌道:“你留个万儿!”
夜行人已知遇见劲敌,不得不认输,遂叫了一声:“好,我们那一位可是交给你们了。相好的,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三人唿哨一声,立刻拨头狂奔。
黑砂掌骂道:“你们不是勾兵,就是暗中缀我。爷爷不上你们的当。小子,追东西,一个也别留!”
黑砂掌催同杨、江二弟子,川字形紧缀下去,唯江绍杰累得呼呼直喘。直赶出半里路,夜行人照样要钻树林。黑砂掌冷笑道:“朋友,你先等等!”向杨、江示意,唰地发出一阵暗器雨。三个夜行人中又有一个倒地,其余二人投入林中不见了。
杨玉虎、江绍杰过去,把受伤之贼活擒捆好。江绍杰此时几乎酥软了,竟要坐下歇歇。黑砂掌冲他直笑,警告他:“好小子,教你看家,你不在店里睡觉,偏出来现眼!喘得这个样。大爷再不搭救你,小命准完。起来吧,这个地方歇不得,我们得走出一段路去。”江绍杰勉强起来说:“走就走,好么,四师哥,四叔甩我,我没法子,怎么四哥也想甩我?”他还有一番抱怨话,黑砂掌道:“别唠叨了,快离开这地方。”杨玉虎道:“可是咱们捉住这一个,还有树林里捆着的那一个,该怎么办呢?”
黑砂掌又狠又坏,他打算只从现在这个人取口供,那一个被捆在林中的,是死是活他全不管了。当下命杨、江二弟子,牵着这个夜行人,自己用刀尖在后督着,把夜行人直带出半里外。找一个隐僻地方停住,命杨玉虎巡风,略问了江绍杰几句,便来诘问这个夜行人。
江绍杰果然在店中半夜醒转,发现黑砂掌和杨师兄不见,立刻穿衣追出来。一路乱寻,误走歧途,在一股岔路上,紧挨水边,遇见这几个夜行人,鬼鬼祟祟,似有所为。黑影中望不清楚,江绍杰还疑心是黑砂掌遇上熟人,贸然往上一凑,刚打一声呼哨,被人发现了。这几人毫不客气,要扣留江绍杰。江绍杰初出犊儿,抽刀便砍,登时打起来。众寡不敌,人家要包围他。他很乖觉,夺路急跑。这几人穷追不舍,江绍杰且战且走,逃到林边,方才遇救。江绍杰说罢,转向被擒的人:“你们在那小河沟子旁边,鼓捣什么?我喊了一声,也不犯歹,你们为什么定要追杀我?”
那夜行人冷笑不答,对黑砂掌说:“朋友,听你的口气,你是老江湖了,要杀要剐,要释放,要送官,一听尊便。你们又不是鹰爪,问我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黑砂掌道:“你怎么看我不是办案的?”那人冷笑不语。黑砂掌端详此人的身量,倒是个壮汉,听话声也正在少年。便问:“朋友,你贵姓?你是哪条线上的?你别拿我当六扇门,咱们就算是同道。你把实话告诉我,我好放了你。”
夜行人道:“放不放在你,至于实话,对不住,你逼我说出来的实话,你肯信,我还不肯说呢。再说朋友你要是栽了,你愿意留名么?”
黑砂掌道:“好家伙,你这小子口气倒够味,不用说,你也是名门之徒了。”江绍杰道:“四叔,您别这么问,这么越问越问不出来。”抡起刀把,狠狠打了几下。这一打,那夜行人嘻嘻地冷笑,往地上一躺道:“朋友,你们这举动,满不是江湖道。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吧。”再问就连声也不出了。
这夜行人的派头,引起黑砂掌的高兴来,连说:“够朋友,够朋友!”可是这夜行人这股劲,更引起江绍杰的反感,因为刚才他不过一探头,便被他们穷追乱砍。干镖行的和做绿林的,天然是两个作派。江绍杰还是要苦打取供。黑砂掌陆锦标把他拦住,说道:“你先别打他,等我来问吧。”
黑砂掌在黑影中,冲那人问了几句,那人躺在地上,依然不答。黑砂掌笑了起来,忙摸索身上,取出火折子,用手一晃,可惜隔时太久,火折子晃不着了。便问杨、江二徒,身上可有?杨、江说:“我师父不教我们带这个。您要火折子做什么?”黑砂掌摇头不答,忽然说道:“有了!”忙扶起夜行人,细搜身畔,果然从这人的百宝囊中取出一支竹筒,内有火折。用手连晃,发出火光来。黑砂掌就拿火折,照看这夜行人的面貌。这夜行人还在地下坐着,见火光立刻低下头。黑砂掌看了又看,忽然疑讶道:“唔?”
杨玉虎、江绍杰,借这火光,看出这夜行人年约二十多岁,非常精壮,圆脸大眼,穿一身短装,此刻也抬头扫了三人一眼,仍旧垂头不语。
黑砂掌迟疑道:“朋友,我好好地请教你,你贵姓?你是哪里人?你到底是不是合字?”江绍杰道:“你们刚才聚着好些人,那是做什么?”
那人半晌才说:“对不住,我若是落在仇人手里,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