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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季龙把眼一瞪道:“你忙什么!人家不是问咱们来了几个人么?你瞧,人家向咱们打听人数,不是没有意思的,人家这是照顾你!你怎么不懂?”转脸向那人赔笑道:“二哥,我们来的人不多,就只七八十个,可是只要有活,一招呼三百、二百,要多少有多少。”
那人眨了眨眼,冷笑道:“才七八十人么?越多越好,可是不要吃材货。”
那人身边的两个同伴,一个是细高挑,三十多岁;一个是二十一二的少年,生得粗眉环眼,面圆身矮。这圆面少年突然出了声道:“相好的,你们眼下就来了四个人不是,你们是不是昨天才到李家集的?”
那个细高挑推了少年一把,眼望闵、周,指着魏廉、乔茂问道:“我说这两小矮个,也是跟你们一块来的?那个小脑袋怎么看着很面熟?他难道手底下也有活么?”
闵成梁冷笑道:“人不可貌相。”一拱手道:“我还是向你老打听;到底你们贵处,有这么一个使铁烟杆的老者没有?”那中年男子很镇定的说道:“你打听你们的老主顾,你可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紫旋风闵成梁故意搔头道:“这位老者我们只知他姓鲍,名字可说不上。”
中年男子道:“你们算打听着了,这捞鱼堡真有这么一位姓鲍的老爷子,生平打鱼为业;可是他不常住在这里,这位老爷子本来四海为家……”说着不言语了,两眼盯着闵成梁。
闵成梁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来得不巧了,可是他的家住在哪里?你费心,领我们认认门,下趟我们来了好找他。我想鲍老爷子也许不嫌我们来找吧?”
那圆面少年立刻接声道:“怎么会嫌恶?人家还竭诚款待哪,就怕你们不肯去!”
中年男子道:“对了,告诉你,你们来得很巧。别看他常出门,今天可是正在家里。他说跟人有邀会,他正候着哩!这时候你们去找他,别提多好啦。这位老爷子别看家称二十万的大财主,他可非常好交,也真疼苦人,像我们全都受过人家的好处。你们四个真的揽了他的活,那可是你们的造化。”说罢,桀桀的笑起来,回顾同伴说:“我说,咱们就把他们四个人领了去吧!”两个同伴道:“怎么不领去呢?人家大远的寻来了,咱们难道连领个路都不肯,岂不教人笑掉大牙?来吧!相好的,我领你去。”少年过来一拍闵成梁,就要拉着手往堡内拖。却被紫旋风用手一拨,使了个八分力;那少年一龇牙,把手松下来了。
紫旋风闵成梁哈哈一笑道:“二哥,你别忙。我们大远的来了,一定要找上门的。不过有一节,我们承做他老人家这一票活计,我们也有头儿。我们不过是小伙计,手底下稀松平常;我们就想跟鲍老爷子面前讨脸,也怕他看不上眼,不肯答理我们哩。你们三位费心,只要把门户指给我们,我们回头就请我们头儿来。三天为限,我们头儿一定亲来。不过就怕人家不放心我们罢了。”说着也桀桀一阵狂笑。
九股烟乔茂颜色一变,站在紫旋风背后,始终一言未发,心头却扑咚扑咚的跳。到了这时,自想再不答话,未免太丢人了;忙接声道:“对了,我们是小伙计,我们不过是打发来认门的。正经揽生意,还得我们头儿来……”
那中年男子瞥了同伴少年一眼,脸上似很难堪;双眼一瞪,突然大声道:“岂有此理!你们大远的找来,哪有不进门的道理?别看我跟鲍老者不过是邻居,我也可以替他做东。相好的来吧,你们过门不入,那就不够朋友了,那还配做有字号的生意么?”两个同伴一齐接声道:“对呀!快进来吧。进堡东大门就是,你们辛辛苦苦摸来,哪能白来一趟?”三个人一齐发话,桥上那两个人此刻也站起来,横在桥头上,脸冲着里,看着九股烟乔茂等四人。土堡上戴大笠的乡下人此时已然下去,看不见了。在堡东大道上,哗啦啦奔来两匹马。马上的人短衣襟、小打扮,空手拿马鞭,策马飞驰;展眼间径奔围墙,抄后门进去。
紫旋风闵成梁、铁矛周季龙、没影儿魏廉、九股烟乔茂四位镖师立在堡门前,心下犹豫起来。像这么信口编排,暗藏机锋的探询,不过是借这言语的刺激,可以察颜辨色,揣度贼情。哪想到就在岩穴之前,他们胆敢公然直认不讳!就算他们大胆,也不至大胆到这个份上。他们不怕镖师,难道不怕报官么?
四位镖师尽管勇怯不一,智愚不同;可是全对这贼人的意外举动,起了惶惑之心。越想越觉怪道:“莫非他们直认之后,就要动手,活捉访镖之人么?”一念及此,九股烟乔茂头一个害怕起来,惴惴的闪目四顾。此地纵然空旷,究竟天色未晚,来来往往,尽有耕田走道的人;贼人似不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来绑票吧?
九股烟瞻前顾后,心中打鼓。乍着胆子挨过来,立在紫旋风身旁;咳了一声,反诘堡前三人道:“这位二哥说的很不错,我们当然不能白来一趟。不过天晚了,我们先不进去了。我再跟你老打听打听,这位鲍老者手底下……做活的有多少人呢?他家里养着那些猎狗,现在还养豢着了吧?一共有多少只啊?”(叶批:问得可笑之至。)
那少年脱口道:“他老人家手底的伙计可惹不起,说多就多,说少就少;你见过他的面,你就知道了。那狗不止还养着,并且越来越厉害,反正尝过的都知道。那些狗也怪,不咬好人,专咬邪魔歪道兔子贼。等我领着你们进去一看,就全明白了。”少年说着话,瞟了乔茂一眼,故意“噗嗤”一笑。乔茂一扭头,忙把眼光转到别处去。
这时堡里不时有人走动往来,对这四个镖师,好像满不理会似的。紫旋风闵成梁一看这情形,有些棘手;当时闹穿了,未免打草惊蛇;可是急退下来,又未免示弱;一面口头敷衍着,一面用眼光示意。看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的神色,大概不肯退缩,似有深入一步的意思;唯有九股烟乔茂是惊弓之鸟,恨不得拿腿就跑。
紫旋风眼珠一转,淡然一笑,很不当回事的说道:“这位大哥好热心肠!我总算没白来,往后我们全靠爷们照顾哩。”九股烟一听这口气,心知更糟,闵成梁分明要涉险;慌忙插言道:“天太晚了,咱们明早再来吧……”
那中年汉子竟凑近一步,把头一晃道:“你们就不用嘀咕了,干脆来吧!天晚点怕什么?”立即一扬手,吆喝了一声。堡前桥头的人,顿时齐往四镖师身旁凑来;吓得九股烟情不自禁往后一缩。
紫旋风眼看四面,微微一笑,突然大声道:“走!你瞧我们是干什么来的?怎么不走?劳你驾,前头引引路!”说到这里,闵成梁抢前一步,反倒分开面前三人,昂然先行,直入堡门。铁矛周季龙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也急跟上来。没影儿魏廉一拍乔茂,也说得一个字:“走!”并肩跟进去。九股烟事到临头,无可奈何,也只得一挺腰板,跟着三个人往前撞大运。
紫旋风、没影儿、铁矛周季龙,带着九股烟乔茂,旁若无人的进了捞鱼堡堡门。中年男子哈哈一笑,脸冲着同伴说道:“相好的,真有两下子么!我说伙计!你先去告诉鲍老爷子一声,就说他的老主顾来了,也好教他款待款待。”少年男子答应一声,如飞前去。
当下两个堡中人伴着四个镖师,后面紧缀着桥头那两个人。这时堡中又出来一个人,眼角斜瞥,神情蹊跷。闵成梁眼看前面,暗中留神身畔。走出不多远,从一个大门口又出来一个人,与引路人一照面;引路人自言自语的说道:“鲍老爷子的主顾,真会寻来了,?”迎面那人抬头把四镖师挨个盯了一眼,翻身便回。
九股烟乔茂暗吸凉气,低叫道:“梁大哥!”闵成梁回头一笑,并不答理,脚下不停,眼光四射。只见这土堡正门坐北朝南,微偏西北,由堡门起,四面是一丈多高的土围子,内有更道,可以上下。
围子里面,当中是极宽的一条泥鳅背的土沙子道路,垫得尚还平坦。但已微露失修之状。夹道两旁,植着两行桑树;年代深远,桑树很高,只是有截根锯了的。东边一大片麦场,足占二十多亩。西边有两处井台,还有一座马厩,都已破烂不堪了;棚顶颓漏见了天,棚面也生着荒草。由这马厩走过去两箭地,前面亮出一大片宅院来,远望去像有十几丈深似的。这片宅子是东西两大所望衡对宇的列峙着,东边这一所是处座子门楼,西边这一所却是一座大车门。但是房舍尽多,全都残破失修,瓦垄上生芜草,满眼显出颓败之象。两片宅子散散落落,还有几处房子,全是三五间、五七间的小房院。一望而知,这大宅是当年大地主的住所,小房子便是长工、佃户的住处了。
却是这么大的一座土围,不但房舍芜废不葺,而且出入的住民极少;除了刚才所见的那几个男子以外,望去几乎没有人烟,更没女人小孩。这些景象瞒不住久闯江湖的紫旋风等人,四个人不由互递眼色。九股烟乔茂尤其忐忑,他想:“这个地方实在有点古怪。”想到这里,脚下竟不愿走了。没影儿魏廉还拉着乔茂的手,不禁一扯,低声道:“喂,伙计,走啊!”
展眼间,四镖师到了两所大宅的中间。“忽隆”一声响,那东边虎座子门楼的两扇门突然打开了。紫旋风、铁矛周、没影儿、九股烟各自戒备着,闪眼旁睨。从这个大门口,又出现两个壮年男子。一个苍白脸,细眉毛;一个黑面孔,厚嘴唇,一脸野气。两人跨步出了门槛,回手关门,转脸上下打量这乔装访人的四镖师。
闵成梁和乔茂分明看见两人脸上带出惊讶的神气。那黑面男子“噫”的一声,匆匆推门,回身进去。
九股烟猛吃一惊,不由缩步;再想多看这人一眼时,他已掩上门扇了。只剩下那个苍白脸汉子,倒背手当门而立,向闵、周等死盯了两眼。那引路的中年人大声说:“到了,相好的。”转脸对闵成梁道:“喂!告诉你,认准了这个门,这就是鲍老爷子的家。你要找他,可别认错了门。”
紫旋风闵成梁立刻止步,向引路人拱手佯笑道:“好极了,认得门就好办了。劳你驾,替问一声吧。”遂即堵着门一站,暗与乔茂等打个招呼;四镖师雁行站着,各照一面。那引路人也不答理闵成梁,自向门前站着的苍白脸人说:“找鲍老爷的人来了。”
苍白脸人道:“来了很好,教他们一块进去。”一侧身,伸手推开门。那引路的两个人,一先一后,将右手木棒换到左手一拄地,右手向门里一指道:“哥四个请进来吧!”
紫旋风挺身当前,迈步来到门口。没影儿魏廉在后连忙招呼道:“梁大哥,没见真章儿,可别乱往人家宅里闯呀!这里的狗厉害,找不成人,把裤子咬破了,就穿不得了。”
但紫旋风闵成梁哪肯贸然上当?他来到门口,向内一张望,不待叮咛,立即止步。面向那往里请的少年引道人说道:“这位二哥,我们可不敢就进去,人家这是住家户。二哥你多受累,给我们问一声;请这位鲍老爷子出来,我们见见。只要对了碴,我们就可以死心塌地的搬铺盖上工了。”
那少年双眉一挑,厉声呼叱道:“相好的,别这么又要吃,又怕烫。进来吧,少给人添麻烦。”竟伸手又来拖紫旋风。紫旋风一提劲,立即一翻手,把少年的手腕猛一格,这一下比前一次更重。顿时间四个镖师各展开身法,似欲准备动武。
那个中年引道人,忽换做笑容道:“这是怎的?好容易摸到门口,又爬桅了,你就给他回一声去。”遂向少年一使眼色,少年撤步回身,悻悻的瞪了一眼,走进门去。也就是刚进去,从宅中走出几个人来。
当先出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穿灰绸半短衫,高腰袜子,紧打护膝,脚蹬青布双脸便鞋;手里果然擎着一杆烟袋,系着烟荷包、火镰、火石。看相貌,顶已半秃,额起皱纹,高颧骨,疏眉深目,眼光灿灿,身量并不高;走路塌着腰,似很迂迟。没影儿魏廉站在紫旋风背后,早看出这老人走路的神情,并不是真衰老。
这老人好像一脸不耐烦,到门口一站,咳了一声,道:“谁找我?”眼光横扫,把四个镖师打量了一遍。紫旋风闵成梁忙道:“我们找你老,你老可是贵姓鲍?”老人道:“唔,不错!我就姓鲍。”
紫旋风微微一震,往后撤了半步,急回头看九股烟乔茂。乔茂把头连摇道:“不是这位,错了!”回身就走。没影儿魏廉和乔茂正并肩站着,忙拦道:“怎么不对么?”乔茂道:“不对,不对。”拔步又要走。
紫旋风和铁矛周季龙也是一怔,把老人连看数眼。那劫镖的豹头老人,听说是赤红脸,身量魁梧。这个老人却矮,并且也不是豹子头;这根烟袋也分明不是铁杆。紫旋风双眼注定老人,双手一拱道:“对不起,我们找错人了。”
那中年男子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