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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股烟立刻伏身往上一蹿,跳落平地。又一拧身,施展轻功小巧之技,登房越脊,捷如狸猫,展眼间,飞窜到镇口边上。又立刻从民房上飘身,往镇口外一落。脚才沾地,蓦地从镇口外墙根黑影下,跳出来一人,只差着两三步,险些跟九股烟撞个满怀。那人“哎呀”一声道:“嗬,吓死我了!你是干什么的?”九股烟也吓了一跳,料到这人许是蹲墙根解溲的,猝不及备,脱口答道:“我……是走道的。”拔步就要走。不想那人猛截过来,喝道:“不对!你是走道的,怎么从墙上掉下来?你……你不是好人!”
九股烟往旁一闪道:“你才不是好人呢!”扭头仍要择路道:“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道:“我是打更的,你这小子一定不是好人,你给我站住!”
乔茂一看不对,心说:“真糟,太不凑巧了!”彷徨四顾,陡起恶意;窜过去,冷不防,照那人“黑虎掏心”,就是一拳。那人只一闪,把乔茂的腕子叼住,顺手一抡;“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出乎意外,这更夫竟有两手!乔茂立刻“懒驴打滚”窜起来,拨头就跑。这更夫顿时大喊:“有贼,有贼!”蓦然间,从墙隅街尾,应声又窜出来一个人;短打扮,持利刃,一声不响,飞似的奔过来截拿乔茂,抡刀就剁。
九股烟吃惊道:“又糟了!”也亏他有急智,百忙中往四面一寻,外面是荒郊,这容易逃,不容易藏。又往镇内一望,这层层的房舍,段段的街道,处处有黑影,自然不易跑,但比较易藏。立刻打定了主意,骂了一声,抽刀一晃,回身一蹿,立刻上了道旁的民房,心想:“这两个东西万一真是打更的,便不会上房,就逃开了。”
但这才是妄想呢!一个更夫断不会一伸手就把他摔倒一溜滚,这分明是劲敌、行家。这两个行家齐喊:“拿贼!”倏分两面,一齐蹿上了民房;而且一齐亮出兵刃,苦苦的来追赶。
这一来乔茂大骇,更不遑思忖,霍地腾身一掠,从一所民房跃上另一所民房;那两人也一蹿,越过一处民房。九股烟越加惊疑,慌忙的一蹿一跳;连连逃出六七丈以外。略略停身,倏然伏腰,一头纵下去,身落在平地小巷内。
那个人“吱”的吹起一声唿哨,霍然分做两路。前一个跟踪跳落平地,在背后急追;后一个身据高处,连连迸跳,仍从房顶上飞逐。一高一低,一跟踪,一掠空,如鹰犬逐兔,星驰电掣;把个九股烟赶得望影而逃,寸步也不放松。
九股烟一面逃跑,照顾四面;怕暗影中再有埋伏,受了暗算。心中说不出的惊惶、懊恼,尤其怨恨同伴无良。他本可与这两人拚斗,却成了惊弓之鸟;莫说动手,连动手的念头也没有。而且江湖道的规矩,无论遇何凶险,也须避开追兵的眼目,方敢入窑。
九股烟一开头若奔荒郊,倒可以幸免;他却惊惶失智,竟一溜烟的抢奔店房,才觉出不妥,这岂不是引狼入室?急回头一看,还想把两人调开。不料那房上的追者,用一种奇怪的调子,连吹了几声胡哨;声过处,突然从集贤客栈房顶上,应声也发出来低而哑的回啸。
这时候九股烟登高跃低,一路狂奔,已经斜穿小巷,跃上店舍东邻的隔院。心想:再一跳,便入民房;斜穿民宅院落,可以障影攀墙,潜登店中的茅厕。再溜下去,便可以假装起夜的人,潜入己室,就脱过追捕人之手了。
再想不到唿哨声中,猛一抬头,瞥见集贤客栈,南排房脊后,蓦然长出两条人影来。紧跟着,东房脊后,也闪出两条黑影。这四条黑影公然也口打微啸,与追捕的两人相为呼应。九股烟大骇,他的心思如旋风的一转,立刻省悟过来,这两伙人分明是一伙。并且立刻省悟过来,镇口所遇的人,哪里有什么娘的更夫,分明是荒堡潜派来窥探镖客的贼党。
九股烟吓了一身冷汗,却幸见机尚快,一见不是路,猛然抽身,拨头再跑。登房越脊,飞似的改往镇外狂逃去;一面逃,一面回头瞧。果见那两个巡更的,冲着店房上四条人影,也不知通了一个什么暗号;四条人影忽地全窜过来,一声不响,结伴穷追下来。
九股烟把刚才与同伴怄气的打算,早抛到九霄云外,也不跟踪了,也不探堡了,也不寻镖了。两眼如灯,急寻逃路;脚下一攒劲,直蹿出数丈以外。头像拨浪鼓般往回一瞥,便一头钻入一条小巷内,伏隅一蹲;但追赶他的人已电掣般赶到。
九股烟心上一犹疑,暗道:“不好,这里藏不住!”听上面“飕”的一声,似从高处又追来一人。九股烟竟沉不住气,忙钻出来,拨头又跑,跑出数步,倏又变计,不再顺路窜了;顺路跑,未免看不见房上敌人的动静。他就奔到一家民房墙根下,“嗖”的往上一拔,由墙根跳上人家屋顶。第二次把身形纵起,连连迸跃,从人家的一排排的房顶上,一路飞窜。
但赶他的人立刻瞥见,立刻唿哨声起,几个人都上了房,依然前前后后合拢来包抄他。九股烟越慌,竟顾不得有声音没声音,有动静没动静的,踏得人家屋瓦嘎吱吱的山响。连踏过四五家宅院,到檐墙交错、黑影遮掩处,九股烟就忙忙一伏身,还想藏躲。
他既疑心生暗鬼,这院中不得人心的狗又猛然惊吠起来。跟着又听得“唰唰”窜过来两人,似已寻见他。九股烟害了怕,爬起来,蹿上房又要逃。这可更糟!恰有一敌人,刚从房上赶到,两个人几乎碰了个对头。九股烟慌不迭的一抽身,窜到邻舍,敌人也立刻跟窜到邻舍。
隔院的狗大吠,九股烟急一顿足用力,敌人倏地打过一件暗器来,这却是一座灰房,大概很失修了。九股烟闪身躲避暗器,往旁一窜,脚下一滑;“呼啦”的一声,带下一大片灰泥。一个“吊毛”,“扑通”一声,整个翻下房来,掉在地上。(叶批:武丑身段。)
这里正是人家的跨院。那贼人不知怎的,也似一滑,也“扑通”的掉下来。动静很大,敌人更毫无顾忌,“吱”的吹起一声唿哨。
两个人相隔一丈多远,九股烟霍地窜起来;贼人也霍地窜起来;冷笑一声道:“哪里跑?”搂头盖顶,赶过来一刀。九股烟哪敢还手?唰的往旁一闪。“呜”的一声,后面扑过一条狗,汪汪的对二人乱叫。那本家的人立刻在屋里大声咳嗽,拍山镇虎,作出响动来。贼人毫无忌惮,吱吱连打唿哨。从东面、北面,首先窜过三个敌人,都掠空一窜,落到院中。这就要瓮中捉鳖,擒拿乔茂。内中一个高身量的贼尤其凶猛,握着刀,两臂大张,做出攫人的姿势,道:“小子,来吧!”恶虎扑食冲上来,右手刀一晃,左手来抓乔茂。
乔茂不敢还招,一晃小脑瓜,一个翻身走势,竟没躲闪开;被敌人一把,将包头抓住,两下较劲,各往怀里带,“嗤”的一声,把包头扯下一半来。九股烟恍被焦雷轰了一下似的,失声锐叫,耳畔嗡嗡冒火。但是脚底下还明白,就劲往前一纵身,蹿上西面民房,脚才着檐口,倏地又有一条黑影扑到。刀光一闪,斜肩带臂,往外一挥。虽砍不着,九股烟却已立不住脚,身躯又不敢往后闪;也亏他身法轻灵,倏地往左塌身,用力往旁一展,手中刀就势照敌人扫了一下。
敌人微微一闪,九股烟乘机窜出五六尺,已到了北山墙头。回头一瞥,就在院中本家房主人狂呼有贼的声中,敌人已一个跟一个,跳上了房,齐往自己这边挤来,单给他留出东北角一隅之地的退路。(叶批:一路写乔茂逃窜,忽张忽弛,文情不测之至。)
乔茂觑定了这东北面,似是一排小草棚;立刻脚下攒力,飞身纵起来,往草棚上一落,随即腾身而起。却真倒楣,这草棚也禁不住人跺,“哗啦”的塌下去。乔茂忙一挪步,幸已拔出脚来,略一停顿,敌人“飕”的从三面扑到。
九股烟乔茂百忙中一望前面,是一道矮墙,相隔一丈多远。心似旋风一转,料想还蹿得过去。脚尖一点,登草棚边墙,立刻的“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往前面墙头一落。脑后突有一股子寒风袭到;九股烟一低头,一缩脖,“嗤”的打过一支袖箭来。九股烟吓得一身冷汗,连回头都不敢,顿时往下一飘身。但才一落脚,便觉得地势不对;再想换力,如何来得及?“噗嗤”的一下子,脚踏入泥坑里,大概是尿窝。身子便不由得往前一栽;赶紧的双手抱刀,急一拄地,一拔身,又就势往旁一窜。脚踏实地,这才用力一登,又一迸,跳出泥坑来了。
紧接着两个敌人跟踵赶到,也这么一飘身,也这么一落地,也这么“噗嗤”一声,照方抓药,头一个人掉在臭坑里了。未容得叫喊,第二个贼也接着掉在臭坑里了。九股烟绝大欢喜,贼人却大骂倒楣。两个贼人拔出腿来,忿怒之下,又吱吱的连吹唿哨。声过处,外面也“吱吱”吹起唿哨,响应起来。(叶批:接连三个“也这么”快笔如风,一齐落坑!)
九股烟晓得贼人是聚众。贼人不知有多少,就这么几个,便搪不起,何况再勾兵?九股烟喘吁吁脱出臭坑,跳上又一道短墙,努目急往外一望,心中大喜。这前面只隔着一条狭巷,便展开了一片旷地。这分明是一路狂逃,已经临近镇外了。敌人明目张胆,追擒自己,一点顾忌也没有;像这样总在镇里绕,决计脱不开他们的毒手,自然还是往镇外荒郊逃跑的对。况且,贼人坠坑深陷,自己得以乘机先登,这真是运气:“这可逃出活命来了!”
九股烟既惊且喜,思潮万变。殊不意乐极生悲,只顾前面,冷不防在这一霎时,听背后“唰”的一声。再躲已来不及,“嗤”的一下,硬硬的、尖尖的一件东西,直穿入九股烟的后臀。“嗬,好疼!”乔茂连摸屁股拔刺的工夫也没有,带着这暗器,舍命的往外窜去。竟没够着对面墙,半空掉下来,落到平地。踉踉跄跄,急钻入面前黑忽忽一道小巷内。然后藏身拔创。一支瓦棱镖正打在右臀上,入肉四分,热血随镖溅出来,弄了一手。
“真他娘的倒楣!”九股烟乔茂恨骂了一声,把这支镖信手一丢,拔步往前奔去。出了小巷,有一道斜土坡当前;越过斜坡,便是旷野地。乔茂如同死囚遇赦一样,心想:“这可逃出活命了。”精神一振,纵跃如飞。刚刚的往土坡上一蹿;坡前大树后,飕的窜出一条黑影,疾如飞鸟,掠到乔茂身旁,“饥鹰搏兔”,探掌便抓。
九股烟吓得一哆嗦,抽身便跑,但已稍迟;“刮”的一把,被敌人捋住左肩头。乔茂一着急,“金蝉脱壳”,一俯身,一躬腰,按住敌手,拚命的一拱;立刻把这个敌人,从自己身后拱起来,猛然用力往外一抛,“嘭”的一声,立刻把这敌人从自己头上抛出去;咕碌碌,正从坡上滚到坡下。
乔茂顿觉得肩头上被抓处,热剌剌的生疼。也就顾不得,急耸身形,往坡下一纵,从敌人身旁窜过去。不管敌人如何狂啸,立刻飞奔青纱帐。心中说不出的又惊又喜,居然被他打倒了一个敌人!(叶批:调侃得妙!)
但是坡上挨摔的敌人爬起来,吱吱的连打唿哨,冲着苦水铺高声喊:“托漂子万的点儿,往旋兀里扯活了。并肩子,马前团上他!”乔茂立刻听明,这切语是说姓乔的往地里逃跑了,催党羽火速前往围攻。
九股烟心中害怕,一头钻入青纱帐里面,将身顺着田垄躺倒。心想:“我不动,你就搜不着。”侧着耳朵,听四面的动静。果然工夫不大,外面窜过来,奔过去,似至少也有四五个人,围着这青纱帐,来回搜寻。九股烟心说:“天气热,我老人家索性也不探古堡了,也不回店了,我就在这庄稼地睡一夜觉,有事咱爷们明天再说;好贼,看你有多大本领,能把我怎样?”只是睡在这里,地潮湿,气闷点,屁股也疼点。“理他呢!我老人家是不到天亮,绝不出去了,哼哼!”九股烟在田中鬼念,直耗过半个更次,一点也没动。夜静声沉,分明听见那几个敌人搜来搜去,搜了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远,大概又奔苦水铺去了。九股烟一骨碌爬起来,往外看,竟然连半个人也没有。“哈哈,兔蛋们,到底教我给耗走了!”仍不放心,又蹲下来,拢眼光,再往外偷看。
看了东边,又溜到西边;看了北边,又溜到南边。饶他十分小心,可是黑夜中碰着禾秆,难免作响。费了很大的事,把外面都窥探清楚了。九股烟暗道:“好兔蛋们!你们全走了,我老人家可要回店了。”伸头探脑往外走,钻出青纱帐,四面都没有动静;又越过斜坡,四面仍然没有埋伏。九股烟心中明白了,这群东西们一定搜寻紫旋风、没影儿去了。把颗心顿时放下,一直的往苦水铺镇甸走去。
不料刚刚望见小巷,忽从巷边房脊后,冒出一条人影来;立刻“吱”的一下,吹起低低的一声唿哨。九股烟大骇道:“不好,还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