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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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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来两大碗牛肉面!”

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搭言,自顾自的下着面,摊子里人很多,个个吃得热火朝天。那老人动作倒很快,不一会,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粗瓷碗里大块牛肉和绿白相间的葱花混在一起,汤汁鲜美,味道居然颇为不错。

“好吃吧!”清明大口大口喝着汤,十分得意。

潘白华含笑点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清明笑道:“我哪里知道,刚才看这里人多,就过来了。”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潘白华用筷子挑着面条慢慢吃起来,那碗面分量着实不少,他吃了一大半,剩下的再也吃不下了。一抬头,清明正笑笑的看着他。

“吃完了?走吧!”清明数了铜钱放在桌子上。潘白华看他碗里,不过动了几筷子,牛肉汤倒被喝了不少。

“吃的这样少?”他微微皱眉。

清明笑道:“想吃东西又不代表我饿了,刚才看这里有人气,坐着热闹,就跑过来了。”他看向潘白华,“我们去喝酒吧!”

两人穿大街,过小巷,由潘白华引着,到了一所宅院的后墙处,墙头一角绿叶隐隐,二人翻墙而入,如一叶坠地,悄然无声。

“这里……”清明看看眼前景色,面前是个水阁,池塘在月下清波粼粼,墙角处一棵高大桂花树,此刻未到开花时节,树阴甚是浓密。

很熟悉的地方,但不知怎么,看上去又有一些陌生。

“啊,我想起来了!”清明拊掌笑道。

三年前,清明因某事入京,那次也曾抽隙与潘白华相见,二人找了个废园,在里面喝了半夜的酒。此刻看去,那桂花树、池塘都是依稀相识,但园内修缮的十分齐整,与当年大不相同。

“我把这里买下来了。”潘白华淡淡道。

“啊?这就不好玩了么。”清明叹气道,“想起是在一个随时可能会闹鬼,又没主人的地方喝酒,这样更有趣味些。不过,你自己是主人,为什么还要翻墙啊?”

潘白华但笑不语,翻转手中折扇,以扇柄在树下挖掘,不一会儿,从树下挖出一个青瓷坛子,掸一下上面泥土递过去,“三年前我在这里埋下的桂花酒,想着等你下次有机会一起喝的。”

清明接过坛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眼,又叹了口气:“潘白华,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不至于只埋这么一点酒吧?”

“……”

潘白华放下手里动作,抬眼站起身,认真看着清明,眼神由一向的温文变的深邃之极。他原是弯了腰整理出一块坐下的所在,这时站起,发丝散乱,长衫下摆也沾染了不少泥土枯叶,他又生得眉目清雅,这个样子本来不见得有多少威胁力,清明却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冷,于是使劲回瞪过去。

对视,对视,再对视……

终于小潘相先收回了视线,伸手揉一下清明头发,摇头苦笑道:“笨小孩,真不知你是什么变的。”

清明一个爆栗敲过去,“说过多少次别这么叫我!”

潘白华笑道:“上次在相府精舍,我也这样叫了,你待怎样?若是我以后这样叫一辈子,你又待怎样?”

清明一怔,随即道:“原来你还叫过一次,那罚你少喝些酒好了。”对后半句问话却是避而不答。他在潘白华适才整理好的树下一块空地坐下,屈指敲碎泥封,张口喝了一大口酒,只觉甜香四溢,不若平日所喝桂花酒的清淡,而是醇厚之极,不由赞了一声:“果然是好酒!”想一想,没有喝第二口,反把坛子递了过去,笑道:“这样好的酒,总是和朋友一起喝才有味道,不罚你了。”

潘白华微笑,接过坛子也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靠着身后一棵高大桂花树,清淡月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来,二人一替一口,不知不觉中,半坛酒也就下去了。清明忽然叹息道:“可惜有好酒却无下酒菜,真是有点美中不足。”

潘白华笑道:“古人有以汉书下酒者,有以舞剑下酒者,可见不一定要限于菜肴。”

清明道:“说的也是,那么你现在打算用什么下酒?”

“烟花如何?”

“啊?!”

潘白华当真从身上掏出几只小巧烟花递过去,清明看得惊喜交加,口里一面道:“夏日里哪里来的烟花?”手里早是抢了过去。

——别人说你孩子气又不愿意听,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还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的?只是尚能见你如此,我也放心许多。

这边潘白华心中思量不提,那一边清明晃着火折子,早是点燃了一支烟花,握住手里摇晃,红色和金黄的火花四溅,一些火花落在草地,随即熄灭;也有不少便落到那池塘之中,清水红花,煞是好看。清明开心之极,忽然转过头来:“潘白华,我发现你把这里买下来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不然,大概我们放不到两支烟花,早被人发现了。”

是“我”不是“我们”,潘白华苦笑,但他当然不至于把这句话也说出来。

虽不见得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倒也是赏心悦目谁家院。

清明回到客栈之时,已是月上中天。

南园还未睡,衣衫齐整,坐在窗下,见清明回来,面上立即显出喜悦之色,问道:“清明,你到哪里去了?”

清明叹道:“今天倒是见到一个极重要的人。”于是把青梅竹一事详细与南园说了,却不曾提与潘白华一起种种情由,这倒是孔夫子笔削春秋之意,前后各删去一大段,却也不能说他撒谎。

对于青梅竹此人,南园自然也是闻名已久。如今在京城之中,石敬成以太师之尊,未必会正面和他们对上,直接动手的人,只怕倒是青梅竹的可能性大些。

“没想他那么年轻。”清明道,又补上一句,“还是个少年么。”

“你才比他大几岁?”南园苦笑,“今日里倒是又出了一件大事,我们在兵部的一个人,被人除去了。”

“甚么?”清明也不由大惊。在兵部那个人原是玉京最重要的内线之一,虽然官职不算很高,手中权力却不小,许多情报,甚至如上次刺杀陈玉辉之事,都借力不小。

“说起来,倒也不算他被人发现,只因这一次陈玉辉被刺之事太大,算起来兵部里有一十九人均有可能了解情报,本想原不能查出实情,这十九人中亦有不易于之辈,也就这样罢了。谁想到吏部里竟然有人下了狠手,这些人全部被免除了官职。”

清明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冷笑道,“好绝的手段,好大的权势!谁起的头,谁下的手?是不是和吏部里那一位梅侍郎有关?”

南园苦笑:“正是。”

“好个青梅竹!”

六 涉江采芙蓉

次日,会芳居。

传说中千金难得一顾的美人灵犀,此刻却正对着两个外乡人殷勤相待。

这两个外乡人,自然就是玉京沈南园和清明雨了。

“好生雅致的所在!”清明甫一进房,便立刻赞道,随即又自悔失言似的笑道:“原是么,只有这样的所在,方配得上灵犀小姐这样的人品。”

灵犀嫣然一笑:“只怕是地方粗陋,入不得二位公子的法眼呢。”说着亲手奉上香茶,又取了只橙子,用一把小银刀破开,分予二人。

美人如玉,并刀似雪,好一番旖旎情景。清明叹道:“‘纤手破新橙’么,我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灵犀抬了眼,流风回雪似的轻轻一瞥,却道:“听闻于公子游历天下,见识广博,却拿我这寻常人物来取笑。”

清明微微一笑,“走的地方多些或是真的,只是我见了小姐,竟是眼中再容不得他人。小姐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灵犀看他一眼,半低了头,却是掩袖轻悄一笑。

一旁的南园,却已颇显窘迫。

他不比清明,从来少涉这等风月所在。虽也事前与清明商议,却被清明轻飘飘一句“在会芳居与小潘相见面,总比在客栈或是相府好遮掩的多吧”堵了回去。然而此刻见了二人调笑,心中不由叫苦:原来又被这家伙骗了去,他哪里是想遮掩,不过是想见美人罢了!

正手足无措间,一声门响终是救了他,一个素衣人推门而入,风仪都雅,正是潘白华。

“潘相……”灵犀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轻轻退出门外。

南园和清明也不由站起身来,神色凝注。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潘白华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拥雪城十万大军暂且按兵不动,由副将代为统领。”

“甚么?”南园不由出声,石敬成潘白华一主战一主和大家早已了然。本想这次旨意一下,要么改派将领,重新出战;要么就此撤军。谁知这位皇帝竟下了这么一道不尴不尬的旨意,要知飞龙骑上上下下向来只服陈玉辉一人,派一个威名素著之人前来或有可说,单是一个副将,根本辖制不住。

更何况这样原地待命,除了浪费粮草之外,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若是玉京军队此刻反而攻来,又或军中自行鼓噪,那后果……

南园摇摇头,心道这一位皇帝虽不见得是个极英明的人物,却也并非庸主,为何却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他这一边思量,清明却问道:“旨意止有这些?”

潘白华点头,“止有这些。”

二人对视,均知这一道旨意中定有蹊跷,但究竟是何缘故,以小潘相之机敏周详,清明雨之聪明灵动,却是均参详不透。

潘白华沉吟道:“既已如此,或者我们只有先走一步了。好在旨意中只说军队仍驻拥雪城,这一局尚不算输了。”

清明眼珠一转,笑道:“你既如此,想是已有了准备吧。按原计划走么?”

潘白华也笑道:“正是,马车现候在外面。”

南园虽听的不明所以,但知清明已定了主意,也略放下心来,于是一同出门。

门外停着一辆半旧黑漆马车,虽不甚华丽招摇,但那一种气派,却是旁人怎样也学不来的。

这正是世家的不同常人之处。

灵犀斜倚门边,手执团扇慵懒一笑,笑意中却有说不出的萧索:

“每次都是如此,刚来了又走,这算什么事呢?”

马车内不算大,但布置的却极为精致舒适,一色雨过天青的装饰,茶水食盒一应俱全,角落里一只小小香炉萦绕轻烟,素馨花的香气若有若无,淡雅宜人。

在车内,潘白华方才徐徐道来:“原想这一步棋不必现在就走,但皇上这一道旨意下的莫名,也只得先行一步。眼下,需得静王殿下为玉京上一本章,方有成功之机。”

“静王?”南园一愣。

原来先帝兄弟极少,除了当年谋反的宁王,止有一个幼弟静王。他与当今皇帝虽是叔侄,但年纪相近,早在未登基时二人就极谈得来。偶发一言,无不听从,富贵尊荣是不必提了。但这位静王爷闻说性情古怪,平素又不理政事,对石潘派系之争更是毫无兴趣,潘白华与他向无交情,却不知如何能说动他?

潘白华似已猜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沈公子所料非虚,我与静王并无往来,若我去说,大抵是不成的。但我有一个青梅竹马之交,这人或者可以。”

“哦,此人是谁?”

“此人姓江名陵,眼下任京城禁军统领与弓箭教习一职。”

他在“禁军统领”后面加一个“弓箭教习”,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南园也不免奇怪,忽然心思一动,失声道:“他姓江……莫非……莫非,他是当年围城最为危急之际,一箭射死宁王的神箭江涉的后人?!”

潘白华颔首,“不错,神箭江涉正是他的父亲。”

南园坐在车内,不由用力握紧了双拳。

江涉,云飞渡。

只要是玉京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名字。

没有当年江涉城上那一箭,宁王说不得已经攻入城中,今日之京华,不知为何人之天下;

没有云飞渡当年以命相搏,寒江一役阻住了二十万勤王军队,也不会有小宁王这三十年之治,玉京这三十年繁华。

云飞渡死时年仅二十二岁,传说他性情刚烈,俊美夺人;不但自己平素好穿白衣,手下一万五千飞龙骑也均着银甲,驰骋天下,无坚不催,战场上那一种猎猎风姿,天下没有第二支军队堪可比拟。

时至今日,玉京城中不但有为他所建的多处祠堂,而且每处祠堂均是香火不断,每日里前来叩拜瞻仰之人,亦是络绎不绝。

玉京人有多敬仰云飞渡,就有多恨江涉。

然而如今,南园却知自己要去求恳一个江涉的后人。

他抬了眼,看向身边的清明,清明却也正看向他,安慰似的拍一拍他的手。南园深吸一口气,也原知自己方才有几分感情用事,紧握的双拳慢慢伸展开了。

潘白华恍若未见一般,止伸手取了一杯茶,轻轻啜饮了几口,待南园神色复常,方道:“其实真正要求恳的人,反应说是江涉才是。他是静王的老师,静王可以不听当今皇上的话,但是这位老师的话,静王却一定会听。沈公子大概会问,既是如此,为何不直接去找他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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