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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陶库是青丘的禁地……也正因为是禁地,所以平日里少有人来。
有什么话非得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谈?真是令人不安呢。
雨歇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后。
长久的无言相对,雨歇只觉得进退维谷,坐立难安。熬不住了终于想要开口打破这难言的沉默,要打要骂要宰要割全随他的便,只是不带这么冷冻她的!
“雨歇,我向来不喜欢你……你知道。”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雨歇懵了一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么美好的环境……要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要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实在是……太失礼了!
雨歇默了默,“我知道,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除了慕笙笙那瞎了眼的还一直说傅惜年对她特别之外,稍微有长眼睛的都看得到。他对她的怨念绝对不是一点点的强烈,若是真要算特别的话,也只能说是特别歧视……不,应该是无视。
他慢条斯理罗列她的罪状,“你长得一般,并未有出彩的地方,资质差,偏偏又不肯努力,法力也不强,只想着得过且过,还时常惹麻烦,连性子都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雨歇沉默,你该是有多恨她啊!
傅惜年转身看着他,眼里有隐隐寒光,语气平淡。
“我一直觉得你配不上他,他原本是那样的一个人……而你的存在,只会拖累他。”
被一刀戳中死穴,雨歇软趴趴地低下头,语气瞬间弱了下来,“我也不想……”
他显然不想听她说那些无用的话,毫不客气打断她,“当年的那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因为你的缘故,他付出了太多。而那一些,本不是他该承受的。”
雨歇很丧气,“我知道……”慕笙笙告诉过她。
傅惜年盯着她,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慕笙笙告诉你,他为你毁了野水涯,是么?”
雨歇盯着自己微微翘起的靴尖,“是……”
他冷静地问她,“那她可有告诉你,他为何会去毁了野水涯?”
雨歇的身体僵了一僵,只觉得浑身发凉。
他收起眼底的一丝嘲讽,语气咄咄,“你可知野水涯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不管不顾毁了它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你可知他分明有上百种方法解除那禁制,为何偏偏就选了那最极端的一种?”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嘴巴张了张,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那你可知他分明那般担心你,为何会在那种时候抛下你独自在妖界不管不顾?”
“……我不知道。”
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这样的辩解连她自己都无法信服。
他靠近她,眉眼锐利异常。“你难道不想知道?”
雨歇无意识地后退,浑身微微颤抖。她不是软弱的人,但是,此时却是畏惧了。真相被血淋淋地揭露在眼前那一刻的感觉从来都不是令人愉悦的,她已经害怕了。
“傅惜年,你别说了……”她在恳求他。
他却无视她的示弱,踩着她的痛脚不肯松开,“你害怕!你在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
她浑身都抖了抖,声量不自觉提高了一点,“傅惜年,别说了!”
他步步逼近,下了结论,“雨歇,你在逃避。”
他冷冷地压低眉梢,“你莫不是以为,你真的逃得了?”
雨歇被逼得节节败退,直到退无可退,双手碰到那长着青苔的石碑时,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与他对置了一个方向,被他活生生逼到了死角。她深吸一口气,拨开他的身子。
“傅惜年,我该走了。”
她没有走成,傅惜年并没有想要放过她。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可以将她的肩胛骨碾碎。
“你从来没有想过吧。”
他冷冷地说,几乎要将人冻成冰块,“即便你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也从来不愿意去想是么?对于那些不相干的人,即便是死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根本就不会在乎,不是么?”他的语速并不快,几乎可以说是缓慢,那一字一顿像一把把小锥子,一下一下地敲进她的心里,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回荡。
怎么会不在乎?怎么会不在乎!
雨歇终于是被逼得红了眼,无患在体内嗡嗡挣鸣,“不要逼我!”
她不是受虐狂。如果不是心里已经认定慕笙笙傅惜年是她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确实是她有错在前,理亏在先,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真的关心那人,有足够的立场来为他鸣不平……她断然不会这么委屈自己。除非她心甘情愿,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让她受委屈的人。
她太爱自己。
他轻嗤,缓缓松开她,站直身体,“你果然无情,懦弱又可悲。”
雨歇闭眼苦笑,“我是懦弱可悲……即便你如今这样逼我,我都不敢动手让你闭嘴。傅惜年,你不是慕笙笙,你比她更狠,更懂得伤人。一千年前,你就想这样说了吧,何必要等到现在才说出来?你压抑了很久了吧?这又是何苦。你憋得难受,我等着这一天,心里也闹得慌。”
他直言不讳,“我只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心。”
雨歇弯了弯唇角,有些自嘲,“现在看到了?你觉得我有心么?”
“有,”他难得肯定了她一回,“但远远不够。”
雨歇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一直为他觉得不值。这世上比你优秀的女子大有人在,他为何独独选了你?”
雨歇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他挑眉,“我问过他,你可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她不想知道。
“他说……她们再好,不及你万一。”
傅惜年垂下眉眼,“他那时的表情,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会……”
雨歇的手在衣袖之下握成了拳,“够了!”
傅惜年压低眉,视线凌厉地扫过他,“雨歇,他不需要你的愧疚。”
可她除了愧疚,还能给什么?
他突然收回目光,“收起你的表情,我不是他。”
“傅惜年,那样恨我的话,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你这样有意思么?”
“没意思……我原本是想杀了你,送你去陪他。”他说得很直白,“可不管他在哪里,还是不是他,都不会希望看到你受到伤害。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雨歇无力地看着他,“傅惜年,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我一开始便知道会付出这样的代价,我……”
“你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你会放弃当初的选择,眼睁睁看着你的师傅去死?”他冷然看着她错愕的表情,“雨歇,不要欺骗自己了。遑论在你心里,他至始至终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即便是相干的,谁又能比得上你的师傅?”
雨歇倏忽抬头,声音克制不住有些发抖:“你……你那天也在?”
“倘若我不在,便不会知道这真正的缘由……雨歇,是你和司命一起害了他。”
“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雨歇闭上眼睛,掩住满身疲惫。“傅惜年,你想要说的我已经明白了。你若是觉得这样伤我能让你痛快点,你也已经做到了。我累了,今日,便放过我吧。”她从未想过要害他,但是最终,他却是毁在她的手上。这样的触目惊心,她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肉做的心是会疼的,她也不是铁石心肠,那人这样对待她,若是一点都没有感动,那也是不可能的。便是因为那一点感动,那一点愧疚,还有……那个他用命换来的承诺,这一千年来,他不好,她又何尝惬意过?
做一只没心没肺的小妖不好么?她是多么希望回到从前,回到那段被瞒在鼓里无忧无虑的岁月。情爱最是伤人,不管是爱的,还是被爱的,统统在这场棋局中被伤得体无完肤。
她不是圣母,她心里有怨……可是,她能怨谁?
多希望自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可她偏偏不是。既不敢爱,也不敢恨。错的那人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她连找一个怨恨的对象都找不到。真是可悲得荒凉!
无知的人,果然是最幸福的。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每个人都有过无知的时候,当她开始怀念的时候,那便是真的老去了。
雨歇从没有像此刻那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再复如当年,也再回不到当年。
可是,即便再让她选择一次,她又该怎么做?
是将一切都看在眼底,不留下一点疑惑?还是继续过她懵懂无知的生活?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知道越少的人越快活,活得也越久。这世上知道得多,还能快快活活活下来的,要么就是太强大的世外高人,要么就是狐狸这种超脱于世的变态。
她感觉到自己向狐狸又靠近了一点点……
她面无表情瘫着面孔看着傅惜年。不是因为生气不快,而是真不知道此时该做一副什么表情才合适。
傅惜年回看他,声音低了下来,也似陷入了回忆之中。
“雨歇,当初我并不看好你们,也没有人看好你们,包括你自己。你看着最傻,其实谁也没有你聪明通透……也没有你无情。自始至终,唯一一个苦苦挣扎,想要就这样走下去的的,便只有他自己……他太累了。今日我伤了你,日后你便不再欠我,我们两清了。至此以后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再干预。”
“但是雨歇,欠了的总归是要还的……不要忘了那日你对司命说的话。这一次,别再让他受伤。”
“惜年……惜年……傅惜年,你在哪?傅惜年,你快出来。”娇美清澈的女声从重重桃花之间传过来,并不突兀。
傅惜年的脸色变了一变,有些许的无奈。
这是雨歇第一次瞧见他露出这样子温暖的表情,想必来人是那还未露过面但已经让人如雷贯耳的小凤凰。
他看了雨歇一眼,转身就走。
雨歇这才察觉自己已经有些虚软,几乎要站不住,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傅惜年蓦然回头,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只望你能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
这个世界,不管是妖怪还是凡人,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愧于心?谁不曾在现实面前低过头,违过心?
她是有心的,若是无心的话,慕笙笙也好,傅惜年也罢,敢这么欺负她,她即便打不过,也一定要给他们下绊子让他们尝尝教训!若是无心的话,她对狐狸的纵容又是为了什么?明明狐狸曾经那样对待过她……若是无心的话,她又愧疚个什么劲?这些年来,拼命弥补又算什么?她对那人并非毫无情意,否则也不会想要还债。若真是一个陌路人倒也罢了,她根本就不用去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即便那人是为了她而死的。
她是有心的,只是那心太小,恰恰只装得下几个她在乎的人,其余一切都被她拦在心外头。她可以对在乎的人掏心掏肺,也可以将不在乎的人视若无物。
她不是圣母,甚至不是一个好人……她只是一个妖怪。
谁能要求一只妖怪有情有义慈悲心肠?
不也太可笑了?
……可她现在在做的,不就是她最嗤之以鼻,最可笑的事情?
年少的我们都渴望成长,可真的等到长大了,再也回不去那年少时光时,又有几人不怀念曾经的天真快乐?
成人的世界,总是背负了太多……她想要抛下,却怎样都抛不下的责任。
五日很快便过去了。
成亲那日,慕笙笙任由嬷嬷们梳妆打扮,难得乖顺了一把。看来新郎也是个差强人意的,否则慕笙笙姑娘也不会如此听话。
雨歇叼着一只桃子,坐在一边咔嚓咔嚓地卖力啃着。慕笙笙嫌弃的目光时不时瞟来,雨歇直接无视之。
妆阁外锣鼓滔天,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在外头敲敲打打,丝竹唢呐齐奏,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妆阁里除了慕笙笙和雨歇之外,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很是老实木讷的嬷嬷,其余的都被慕笙笙以强硬的手段打发出去了。
心灵手巧的嬷嬷为慕笙笙上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浓妆,眉眼处更是细细勾勒,黛眉如远山,凤眼朦胧,眸子里水光弥漫,烟雾迷蒙,很衬容色艳丽的她。
嬷嬷连声夸赞新娘子漂亮,是她亲手送出的那么多新娘子中最漂亮美艳的。
慕笙笙笑,转过身看雨歇,摆出一个媚眼如丝的娇俏表情,“雨歇,我可好看啊?”
妖界排行第一的美人,自然是极好看的。
雨歇难得真心诚意了一把,“保准新郎官看到迷得神魂颠倒,找不到北。”
慕笙笙挑眉,“我问你好看不好看,你提那厮做什么?”
即便是要出嫁了,慕姑娘你还是要这么抽么!
“好看!”雨歇重重叹气,“没见过更好看的了!慕笙笙姑娘的美貌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沉鱼落雁举世无双!”
慕笙笙挑眉,“就你嘴甜,尽说些不着调的。”
雨歇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笙笙姑娘啊,你真的没有见到那位梳妆嬷嬷煤炭一样黑的脸么?
窗外的锣鼓愈发热闹了。
嬷嬷拿起那红盖头,想要替慕笙笙盖上。“二姑娘,吉时到了,快下去吧。”
慕笙笙手一抬制止了她。“你出去。”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严肃,嬷嬷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慌忙道:“姑娘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