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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苦笑,因他并不了解夜鹰。
仇诺因心急憋的脸腮胀紫,牙快咬碎了,却莫可奈何。
“天香国色”依街而立,夜鹰的房间在二楼,倚窗而观,窗外的街面铺子犹为清晰。
夜鹰拨开帘幔,目光锁住一卖糖葫芦的老妪,侧首示意,别有深意的笑笑。
展昭目光所至与那蹒跚老妪看似不经意的抬眼相触眼中的闪烁被展昭尽收眼底,遂与夜鹰对视一眼抱拳告辞。
夜鹰目送展昭,却对仇诺说道,“如果你想好怎么个死法,可以回来找我!”
仇诺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恨恨的一跺脚跟了出去。
良久。
夜鹰似换了一张脸,冷静锐利。他冷冷的看着对面嵌入墙面的书阁,不耐道:“还不出来?”
书阁侧转,让出一室,一身形矮胖,体态慵懒,目光却炯炯的中年人身形一恍而现,于夜鹰身前站定,毕恭毕敬俯身拱手:“宫主!”
夜鹰的目光锐的像锥子,像要在来人身上穿出一个洞:“你太低估展昭了,你以为你的闭息能逃得过展昭的耳朵?”
来者眼中露出不屑,头却埋的更低。
“七落,依你昔日‘笑面煞’的江湖地位,‘南侠’自然入不了你的眼,只不过,这个人,不容小觑。”转念间又道:“非敌非友,还是避免跟官府的人有瓜葛。”
“是属下疏忽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
“这……”
“那你来做什么?”夜鹰微笑,目光却冷得七落心中一寒。
“人已被展昭带去了‘开封府’,强行带走怕会打草惊蛇。”
夜鹰悠然的端起茶,并没有喝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看那茶叶飘浮着降落盏底。思及一转,“‘打草惊蛇’不如‘投石问路’。”
七落抬起头,思索着夜鹰话里的意思,片刻,俯身拱手:“七落明白了。”
“去吧。”
“是。”
开封府。
“洛成?洛成。”公孙策眼露忧色,用干净温湿的帕子擦拭他灸烈干热的小脸,嘴唇,脖颈,前胸,胳膊……
“公孙先生,洛成情况怎样?”
“大人,”公孙叹气,“比刚入府时更为严重。”
“展护卫去了多久了?”
“将近四个时辰。”
“本府担心,此事并不简单。”
“大人,以展护卫的细密心思和谨慎,总不至鲁莽行事,真有什么,相信他也可全身而退。”
“但愿展护卫无事才好。”
包拯出得房门,公孙却深深的吁了口气。
——展昭为人,他怎会不知,展昭的为人处事,他怎会不担心。
届时。
衙外传来闷闷的击鼓声。
声音不急,一声一顿,却似砸在人心里。
公孙策快步行至大堂,包拯二人对望,俱是满怀心事。
…………这击鼓声,较往日不同,没有往日里苦主有冤无处申的不甘与急促,节奏中多了肆意的懒散和风雨欲来的了然。
王朝匆匆来至堂下,脸色不善,“大人。”
“何人击鼓,因何未带至公堂?”
“属下并未见到那击鼓之人,只看到……”说着双手毕恭毕敬呈上一明黄剑穗。
有些旧,磨砺的失了本色,它所陪伴的人应是念旧的。
包拯,公孙一惊非小。
——这剑穗,二人皆认得,是展昭巨阙上的配饰。
若展昭还是展昭,若巨阙在展昭手上,断不会……
这剑穗意味着什么?
包拯的心莫名的收紧。
“大人,是学生,没阻拦展护卫。”
“公孙先生无须自责,以展护卫的为人,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洛成小小年纪被‘彼岸花’之毒折陨?”包拯原本碳黑的脸又黯了几分。
“事情也许并不如想像一般,只是剑穗,尚不能证明什么。”公孙宽慰的有些自欺欺人。
“王朝马汉。”
“属下在”
“公堂之外可有其他线索?”
“回大人,没有。”
“你二人去‘天香国色’查探看可否有展护卫消息。”
“是。”
二人正待转身,包拯又道:“切勿贸然行事,万事小心。”
“是,”二人心头一暖。
“去吧,”包拯挥手。
公孙策神色又黯了几分,
…………包拯的声音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王、马还未出得府衙,天色已变。
风起,风声急,风声厉。
沙土残叶被卷至府衙大堂,庄严肃穆染了几分荒凉萧索……
衙外,伴着凄凄风声,又响起不急不徐的击鼓之声。
声音随风,时远时近。
咚——咚——咚咚——
仿若人心跳动的节奏,带着风雨无法撼动的感知。
衙内一片肃静。
每个人都承受着风雨欲来的沉闷压抑。
要来的,也许并不是风雨,而是更加未知的消息。
这消息,每个人都急切想要知道,却又不希望被证实。
要来的,躲不掉。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的手都警觉的搭在胯剑之上,指廓收紧,暴露根根青筋。
“张龙赵虎,去看看。”包拯的声音依然平静。
张赵转身来到府衙之外。
风更大了,卷着尘沙,扰得人睁不开眼,天变一时,街上哪有行人的影子?
正待转身,马汉转眼间扫到鼓槌放置的地方,多了一柄剑。
“展大人的剑!”
“巨阙!”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王朝上前,仔仔细细端量,确定无疑,拖着沉重的步子擎剑回禀。
案上静静的躺着名剑巨阙,和巨阙的剑穗……
那剑上仿若还有展昭的手握剑的温度。
可此刻,剑在府衙,人在何处?
那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哽在咽喉,生怕触及。
所有人的心都如风中的尘,失了方向。
包拯的声音总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可此刻,他的心比任何人都收得更紧。
一言不发。
——展昭,这个名字与他早早便连在一起,如血肉般不可剥离。
多年执着在侧,他眼看他一颗少年的心,慢慢的由血性磨砺成坚韧,其中多少心疼不忍,多次待开口提及,却被那人善感温润的心一笑制止。
此时,他在哪……
是平安,
还是已然出事?
☆、来历不明的尸体
有些人,不怒而威,不懂武,却有利刃抹煞不去的士气。
包拯有这样的士气。
有种刀,不用开刃,便可杀人。
这口刀的名字却很温柔,也很好听,叫“硫焰”。
一口苍亮的刀,很钝。
却看得出主人的精心呵护,它被擦的很亮,很耀眼。
不开刃的刀最容易被人忽视,展昭却识得这口刀的价值。
现在这口刀,正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而这个人,是展昭一直跟踪的卖糖葫芦的老妪。
展昭却只能看着,无力阻止,因为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牵动。
这样的刀,应该配给屠夫或者莽汉。
展昭目光所及,却是一个女人。
一个算不上漂亮,却看上去很“温柔”的女人。
因为从展昭醒转过来看到她,她就一直在笑,对展昭笑,对老妪笑,笑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看上去仿佛单纯的只是在做着一件令她十分开心的事,所以笑中也带着善意。
任何一个人,当她用真心去笑的时候,看上去都不会太丑。
可是展昭却笑不起来,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浑身酸软无力,连坐着都要勉强靠着身后荒弃的屋脊,他环顾四周,陌生。下意识的本能攥握,巨阙已不在手中,在那女子温柔的笑意里,展昭看出自己已丝毫够不成危险,索性阖了眼,将头靠上身后的支撑物,暗自调息。
丹田空空。这毒比他预料的更霸道,稍一运气,气血便如洪反噬,喉间一股腥咸暗涌,展昭心头一惊,面上不动生色的生生将那股腥咸压回去,却引来胸腹内一阵噬骨的痛。他默不作声的忍下,身体却做出诚实的反应…………额见微汗,面色惨白。
老妪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谁的脖子上搭上一口刀还能笑得出来,那个人肯定是疯子。
老妪却笑了。
女人也笑,说道:“你在笑?”
老妪道:“你也在笑。”
女人道:“原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老妪道:“我也这么认为。”
女人道“我突然不想杀你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温柔,话语却没有一丝温柔的意思。
“我本来也不想死。”
展昭听他们的对话,睁开了眼睛。
女人笑道:“展大人看起来比刚刚好多了?”
展昭勉强笑了笑,算是回答。
他觉得说话太费神,尤其对这样的女人说话。
女人道:“我男人说,帅气的男人最危险!”
展昭似乎真的看见她的脸上飘起红云,随意道:“是么……”
女人格格的笑,像个天真的孩子,“你是我见过最帅气的男人,可是一点都不危险,还很听话。”
展昭苦笑。
她撤开搭在老妪脖颈的刀,封了她的穴,走近展昭,竟真的如好奇的孩童般蹲下来,却是用与孩童不相称,反倒如一个男人欣赏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展昭。
展昭身体一僵怒目回视,右手下意识握紧,怎奈巨厥已不在,这手也绵软的不像自己的,索性别过头阖了眼不去看。
对于这种女人的审视,展昭很不习惯。
甚至强烈的反感。
那女子却兴致未减,似乎被他隐忍厌憎拒绝的反应勾起兴趣,竟伸出手抚他的脸。
一抹指背微凉触感夹带女人的幽香,展昭猝不及防惊诧的睁眼,怒意尽现,却引来她更为肆虐的笑。
她霍的起身,笑声敛,“如果我丈夫活着,他一定会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杀了你,”声音一顿,却是情动的温柔,“他最见不得我对除他之外的男人笑。”语意中满是不可名状的苍凉。
展昭一时心内百味陈杂。
身前的空气因她起身而不再稀薄压抑暧昧,展昭胸膛急剧起伏,如蒙大赦般用呼吸平静心绪。
老妪被封了穴动不得,却能说话,“戴柯梦,你继续啊,否则我定在这里多无趣。”
女子一笑,从容望向展昭,“你知道我不可能听你的。”
老妪格格的笑,“你会后悔的”,声音不再苍老。
女子的声音柔和而平静,“我做过后悔的事还少吗?”
老妪吃惊的看着她。
戴柯梦却笑着走近她:“方妹妹,美丽女人的脸是给人看的,藏起来未免可惜了……柔声细语间轻轻揭下了老妪的□□,现出面具下年轻精致活脱的脸。
这脸的主人叫做方芷诺。
这脸展昭似曾相识,却一时未想起在哪里见过。
洛成醒转后头脑反射性的第一反应,是逃。
结果,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
不省人事前看到的那双眼睛,同握着“离魂钩”洞穿他父母身体又生生将钩连肉带血抽离的那人的眼睛,有着相同的黑暗与残忍。
记忆中被刻意试图抹去的清晰、现实中疑似残酷了然却实则点滴未知的模糊,重合。
他无数次梦魇中被那双眼睛惊醒。
那双眼,却跳出封存的记忆,在现实中出现。
那是一双犹如暗夜的眼睛,有叫嚣的残忍和未知的一触即发的火焰,被那种火焰灼灼的烧,甚至听见肉被灼焦的“滋滋”声。嘴张开到极限,却无法呼救。
于是,惊醒!
然而,洛成是快乐的。
除了那双眼,其他的,他都不记得。
也可以说不知道。
忘记可以摆脱痛苦,他真的忘记了。
忘的相对干净。
所以他活得相对快乐。
身体虚弱的炙烫同地面坚硬的凉亲密接触,洛成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想爬起,无奈力竭。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搀扶着重回床榻。
打量四下,很暗,窗遮了黑布身前站定的是一个书生气十足却睿智亲和的中年人。
…………公孙策。
把了脉向,这孩子仍不容乐观。
公孙落坐在床榻边,“洛成,你怎么会晕倒在街巷?”
洛成睁大眼回忆,那惊恐不合他小小年纪,公孙看得有些心疼。
“展护卫说你叫洛成?”
“是,”他擎起虚弱的小脸,尽管公孙一直用水润泽他的唇还是干的像久旱的河田,裂开突兀的口子。他下意识的用舌去舔,却是枉然。
公孙扶他躺下为他掖好被子,“一定饿了吧。”
“你是公孙先生?”
“是。”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街巷的事?”
“是。”
“可是,我只看到杀人……杀好多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目光无处投寄,只有定定看着抓紧被子的皴粗的小手,眼中紧张恐惧之外却较寻常孩子多了一份淡定。
即使,淡定可以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