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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肚明的习俗,无论高门贱户,斗花会其实都是男女相看的绝佳场合,所差别者,无非是民间来得比较直接,高门来得含蓄些而已。
琉璃原也真想和珊瑚一样打扮得比较符合胡人暴发户的身份,怎奈姑母大人早就送来了衣服,这也罢了,她居然还安排了这样一位厉害的嬷嬷,若不把她支开,她让珊瑚跟来的一片苦心岂不是白瞎了……
待到下车走了几步,琉璃一面用眼角注意着珊瑚的动静,一面便四下打量了一眼,只见这处庄园从外面看虽然毫不打眼,里面的布置却十分大气,迎面便是一座绿苔斑驳的石屏,一弯从外面引入的碧水悠悠荡荡绕屏而过,自有一番古拙情趣。
严嬷嬷领着她们绕过石屏,分花拂柳沿着流水边的青石小路一路往里走,不多时,水流渐渐汇成一片半亩大的湖面,湖边东边是一处小小的凉亭,又连着湖面上架起的回廊,对面是一栋青瓦粉墙的阁楼。
此时凉亭上已有几个穿红戴绿的人影,严嬷嬷一直绷着的脸慢慢放松下来,待走到亭下,已换成了满脸的笑容。琉璃看得清楚,亭中除了姑母库狄氏外还有三个女子,一个看着三十出头,眉目温婉,头上戴着一簇粉色的杏花。另外两位都是年轻女子,个子略高的那位系着一条石榴红裙,头上戴着一朵碗口大的红色牡丹,映的容色十分娇艳,另一个头上则是一朵黄色的芍药。
看见琉璃一行人走了过来,亭中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库狄氏打量了琉璃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另外三个人眼睛在琉璃和珊瑚身上扫了一圈,两个年轻女子都不约而同的盯着琉璃的脸,而年长一些的妇人目光却落在琉璃的雪绫裙上,嘴角微微一扬,“这就是姊姊家的两个侄女?果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库狄氏笑道,“她们都是不大出门的女孩儿,扭手扭脚的,让妹妹见笑了。”又对琉璃和珊瑚介绍道,“这是阿郝,你们叫她七姨就好,这是七姨的外甥女何家云娘,这是云娘的堂妹珍娘。”
琉璃微笑着一一见了礼,看着面前几个人的神情,心里倒也明白了几分,想来这七姨应该也是裴家的妾室,这云娘和珍娘就是另外的小妾候选人,看她们的那副打量竞争对手的眼神,似乎还真挺积极进取的,让一门心思力争下游的她心中只能长叹一声:来吧来吧,快把我打倒再踩上一万脚吧……
几个人都笑盈盈的见了礼坐下,互相打量着对方头上的簪花,品论了一番颜色品种,不多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年轻的女子,有两位姓裴,应是远房族亲的女儿,一个叫十五娘戴了朵颜色极正的粉中冠。有一位却是博陵崔家的偏支嫡女,名叫玉娘,衣着华贵,头上一朵黄色牡丹花型极为优美,只是满脸都是不耐烦,只问八娘怎么还未到。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崔玉娘带来的卫十二娘,只见她那雪白的瓜子小脸上是一对水汪汪的杏子眼,偏偏又戴了一支白色的单瓣牡丹花。长安人欣赏牡丹,向来偏爱颜色浓艳、花型丰满的品种,像琉璃头上这朵紫云便是颇受追捧的名种,而崔玉娘头上的黄鹤翎则因形似荷花而名贵,其余几个女子选的也是类似的重瓣艳色牡丹,唯有十二娘戴的是单瓣白牡丹,虽然略显单薄,但映着她小小的清丽面孔,越发添了份娇柔。
珊瑚原本一腔傲气而来,见到琉璃先消了一半,见到这卫十二娘又消了三分,此时只默默低头不语,倒是比平日文静了许多。
琉璃暗暗有些着急,正有心撩拨她两句,突然听见人道,“八娘来了。”就见亭子北面的一条小路上,几个婢女簇拥着一名妙龄女子盈盈而来,待看清楚她的打扮,库狄氏脸上已变了颜色,琉璃心里却不由大喜。
第16章 撞衫风波 明枪暗箭
这裴八娘看去也就十七、八岁年纪,生着微长的鹅蛋脸,五官端丽,气质高华,头上一朵颤巍巍的牡丹花,竟是极其少见的墨紫色,身上穿着玉色襦袄,下面一条雪白的绫裙,行动间如雪浪般闪动着优雅的光泽。顿时便有好几个人回头去看琉璃——两人的裙子竟是一模一样的料子,只是琉璃是六幅,八娘却是八幅,显得更为飘逸一些。
库狄氏心里凉了半截,回头狠狠的看了郝七娘一眼,明白是中了她的圈套——难怪自己刚刚吩咐针线房做条素色的裙子,她竟送了匹罕见的越州缭绫过来,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为了日后来卖好,原来却是在这里等着她!她眼角又扫向琉璃,只见她呆呆的看着越走越近的裴八娘,脸色微微涨红,神情倒还算镇定。
琉璃此时喜出望外,强自忍耐着做木讷状,眼角看见珊瑚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喷薄而出,又听到崔玉娘重重的哼了一声,另外几个女子则不着痕迹的离自己远了一步。
裴八娘显然也看见了琉璃的裙子,脸色微微一变,笑容也淡了几分。还未待她走入亭子,崔玉娘先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藏得严实。”八娘便叹了口气,“你道我不想去寻你们?也得能有这闲下来的时辰不是?”
两人携手进了亭子,库狄氏与郝七娘又把几个来客一一向她介绍了一遍,裴八娘脸上早已重新堆上了大方得体的微笑,便是与琉璃相见时也笑盈盈的好不客气。只是那崔玉娘看向琉璃的目光便分外不善起来,另外两个裴家的女儿也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那裴家十五娘便笑道,“八姊姊头上这墨玉当真少见,也就八姊姊能配得上这花,却不像一些眼皮子浅的,戴朵深点的紫牡丹便以为是名花了。”
玉娘也笑道,“墨玉就是墨玉,别的花任怎么学也是学不出那份气度的,白白让人笑话罢了。”众人顿时跟着笑起来,眼光自然瞟向了在座唯一簪了紫色牡丹的琉璃。
琉璃只能低头不语,心里忍不住有些惊愕,她出了跟主人撞衫这种糗,对方当然会不高兴,但何至于因为这种小事这样当面羞辱人?好在她这几年脸皮已经练出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换一个人,还不得给她们这么刻薄死?就听库狄氏突然笑道,“说了这半天,咱们也要顽些什么才好,对面仿佛已经乐上了。”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对面的阁楼上窗户已经打开,窗子后面人影闪动,看得见有年轻男子凭窗看了过来,两下相距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当真是眉目可见,笑语可闻。这却是斗花会的正戏开始上演了:按斗花会的规矩,所谓胜者,自然要看女子这边的评定,但大家更在意的,其实参加斗花会的男子吟咏名花的诗句——名为咏花,实则咏人,得诗多的便是另一种赢家;而男子那边所传出来的诗句好坏,却也是女子们评价他们的标准。这番明争暗斗,真正是郎才女貌四个字的最佳注脚。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库狄氏又让人上了棋盘、投壶等物,裴十五娘几个便开始投壶做耍,一时娇声笑语不绝,连珊瑚都凑了过去,琉璃原本也想走到珊瑚身边去,但在收到几道轻蔑的目光后,只能自觉的一个人呆在一边,不去讨嫌。
崔玉娘却不屑和她们一起玩闹,只拉着八娘到一边说话,低声笑道,“我可是把十二娘带来了,她生得好也罢了,难得还算知道分寸,家里又靠着我们崔府,谅她日后也不敢对我姊姊不敬。只是,你家二哥还真来相看这些人不成?”
这崔玉娘的姊姊正是八娘的二嫂,她早就知道今日斗花会的由来,对琉璃几个自然十分不屑,却又忍不住要来看看。
八娘也笑着低声告诉她,“你还不知道阿兄是什么人?他本就约了今日和几位好友在此处吟诗喝酒,是那两位又上赶子的约了这些女子来斗花,阿兄也就随她去了,你莫管她们,咱们且乐咱们的。听说阿兄此次不但请来了程大将军家的大郎程务挺,还有卢照邻和那位骆神童,待会儿定有好诗!”
玉娘不由睁大了眼睛,“二郎好大的面子!卢照邻和骆宾王竟都来了么?”又笑道,“怪道你今日打扮得如此出色。你家的墨玉养得真是好,我这朵黄鹤翎却是不及了。”
八娘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自嘲的一笑,玉娘脸上露出了愤然之色,“你那庶母也太不知好歹,非把那些女子拉到这里也罢了,竟然还敢让她家那位侄女和你穿上了一样的裙子,也不想想那胡女是什么身份!八娘你放心,看我为你出气!也好教那些低贱女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八娘忙道,“罢了罢了,她们不过是些玩意儿般的货色,何必去计较?若真闹起来,咱们须不好看。”
玉娘拍了拍她的手,“放心,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又冷笑道,“姊姊那般温柔娴淑的人物,身子又不好,绝不能让这种狐媚女人进你家门。”两人说笑了一阵,玉娘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边楼上,却恰好见到一张熟悉的端正面孔,忙推八娘道,“二郎在看这边。”
八娘也抬头去看,果然看见阁楼第一个窗口,二郎裴炎正凭窗而立,视线却似乎在看向另一边,她顺着那目光一看,正看见亭子另一侧的外面回廊上孤零零站着的琉璃,心里不由哼了一声:二哥这样端严自持的一个人,难道也看上这个胡女了?
裴炎自然没有察觉到妹妹的眼光。他原本只是想过来把窗子推开一些,却一眼就看到了回廊上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虽然只能看到半张脸,他却越看越是狐疑,恨不得叫她转过身来——难不成真是那天在慈恩寺遇见的胡女?眼见琉璃走了一步,面孔恰好转过来了一些,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其实半个多月前,库狄氏托管家来问,她家有个侄女才貌俱佳,只因母亲是胡人,生得也略似胡人,能否也请来庄园斗花?当时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慈恩寺的那一幕,突然觉得若能有那般美貌伶俐,胡女也没什么,这才同意了,却没想到真会是她!想起裴如琢那天铁青的脸色,他的嘴角忍不住已经扬了起来。
一旁的程务挺最是眼尖,忙凑过来也往外看,看了几眼便忍不住叫着裴炎的字问道,“子隆,是那个簪紫花的女子么?果然是个美人!”
他这一嗓子,顿时把阁楼上六七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裴炎忙退后一步,把程务挺也拽了回来,低声道,“你当裴某是什么人?只是看那女子有些眼熟罢了!”
程务挺与裴炎极熟,知道他平日最不苟言笑,刚才却突然露出那种笑容,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奇道,“什么女子,怎么眼熟?居然能让你裴子隆笑出来!”裴炎只得压低声音,把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又告诉了他一遍,程务挺不由拍腿大笑,“原来不但是美人,还是个妙人儿!如琢那小子,该!”
在座几个男子,别人也就罢了,骆宾王年方十三,卢照邻也不过十六岁,两人都是以神童之名被召入长安,如今分别是邓王李元裕和道王李元庆的府僚,少年成名,最是飞扬跳脱的性子,早就凑了过来,听得这样的事情,不由都拊掌称快,又都趴在窗口看了一回,回头便开始磨墨,要咏紫牡丹。裴炎哭笑不得,只能由他们去。程务挺往外又看了一眼,笑道,“那边却也开始磨墨了!”
只见亭子里刚才还各自为戏的女子已经凑在了一起,中间案几上的果品都已经被放到一边,放上了笔墨纸砚等物。原来这边玉娘道,“今日斗花自然是以八娘的墨玉为第一,我等都是甘拜下风的,只是下棋投壶也有些无趣,不如就以牡丹为题,大家都写上几句,也算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写诗?琉璃大吃一惊,不是说斗花会上女人们负责展示风姿,男人们负责卖弄风雅么?怎么还会有这种高难度节目?却见卫十二娘、裴十五娘几个已经拍手叫好,另外几个也纷纷应了,看来还真都是会的!琉璃顿时有了种原来只有自己是文盲的自卑感,不过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丢人的大好时机?一颗心顿时又安安稳稳的放回了肚子里。
眼见几个婢女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案几,又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成套的笔墨纸砚,竟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琉璃这才明白:在裴家这样的门第里,这大概还真是斗花会上的常规节目。她想得入神,便没有留意到那崔玉娘给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而后者心领神会上前接手了磨墨的活儿。
一时那卫十二娘第一个走到案几旁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琉璃探头一看,是四行端端正正的小楷:“曲水晴望好,近接终南家,带云犹误雪,映日欲欺霞。”想来是在咏她头上的白牡丹。
却见十五娘也忙忙的走了上去,接过笔就写了四句“江亭闲望处,远近见秦源,萼中轻蕊密,叶上粉瓣繁”,正与她簪的粉芍药应景。
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