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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事者上来询问,安十郎便淡淡的道,“这宅子既已经卖给裴长史,后面的库房自然也该腾出来,不然岂不是占了裴长史的便宜?”那副神情语气,全然不似谈论自家亲戚的模样。
待到两三趟把物件都运完了,那位裴长史的夫人倒是亲自送了安十郎过去,自己也在那边宅子呆了许久,直到天色快黑才一脸郁色的回了家。
第二日,那位长安来的裴长史因为替都护府节省开支,断了自家亲戚财路,又非要自己全担下来的事情,便在都护府和市井中流传开来。自然是窃笑者有之,感叹者有之,只是当都护府的六名杂役听说此事之时,心头滋味又是格外复杂一些——他们刚刚接到安排,自己此后便是裴长史的庶仆。庶仆的所得钱粮原比杂役为多,事情却更清闲,按说自是天大的喜事,可这位性子迂腐至此,这要是跟着他……
眼见几个都护府里有名的疲赖人物交头接耳的走了出去,管事不由松了口气:这几位爷背后的靠山都是极硬,因此虽然有的一贯嚣张跋扈,有的喜欢偷鸡摸狗,却也无人敢过于管束,如今这般打发走了,终于少了好些头疼之事六名杂役中有一个名为白三,祖父原是麴家的管事,因在军中立了大功而被放为良民,他自小跟着父祖练过功夫,只是时常贪杯,性子又太过急躁,因此一直不得重用,但杂役却是人人都怕他。另外几人都在说笑之时,只有他神色冷淡。听到有人说道,这位长史至少性子是个好的,只要伺候好了他日后说不定也会有一番前程。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前程?这位长史自己有没有前程还两说”
几位杂役都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他冷冷的道,“你们是不知长安那边的规矩,若是有前程之人,焉能到咱们这来,说不定过些日子,又打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白三原是比别人有见识,众人听他这般一说,不由泄气,有人便嘟囔道,那还不如好好捞上几笔,省的不赔本……白三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正是,过了这一遭,谁知以后会如何?”
几个纷纷点头,来到裴行俭的面前时,虽然是努力做出规矩矩的模样,眼光还是忍不住瞟来瞟去。裴行俭却只看了他们几眼,又温言问了几人姓名,便让阿成领着他们收拾行囊,从都护府杂役院搬到刚刚腾出来的后院外房间。
待到裴行俭自己处理完公务回去,六个人都已安置妥当,人人都有些欢喜,唯有那白三站在天井里目光锐利的四处打量,满脸都是挑剔。眼见裴行俭进来,也只傲然的行了个礼,便一言不发站在那里。
裴行俭却似乎对他有了兴趣,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突然道,“白三,你这两日只怕会因腿脚失利而有血光之灾。”
白三郎怔了怔,哈哈大笑起来,目光里几乎有些不屑,“长史玩笑了,白某这双腿脚上倒也下了二十多年的功夫,倒是不曾不利落过。”
裴行俭仔细看了他一眼,突然手掌伸开,里面出现了三枚铜钱,在案几上随手洒了两遍,铜钱又蓦然消失不见,抬头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不信?咱们不妨打上一赌。”
第22章 天机人算 如梦初醒
腊月初六,原是西州人开始去城北寺庙施舍香油钱帛、领取驱疫香药的日子,可当白三郎一瘸一拐的跟在裴行俭身后走进都护府之时,却再也没有人记得两日后的腊八节了。
人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白三郎头上隐隐透着血迹的布带,和那张宛如被霜打了般的丧气面孔,却让他们不得不相信,那个昨日还在到处嘲笑裴长史故弄玄虚、信口开河的小霸王,竟真如裴长史所料,遭上了血光之灾白三郎倒也罢了,无人敢触他霉头,这一日午前,裴行俭的另外五个庶仆却成了都护府里的最忙碌的人,一刻不停的有人来找他们去做各种事情,却每每一出门便被拉到了一边,“你们那白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人的表情却一律是惊魂未定外加茫然无措——他们也很想知道白三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昨夜睡觉前还拍案饮酒、仰天大笑,就差指名道姓的大骂一墙之隔的裴长史是胡说八道,可早起时便成了这副头破血流的德行回头看了看门帘低垂的长史房,他们叹气的声音比旁人更是复杂三分。
长史房里,裴行俭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微笑着看向白三郎,“你今日身子不爽,我这里横竖无事,不如你回去歇息两日,等头上好些了再来便听差便是。”
白三郎一张原本有些黑红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长史当我白三是何等人说的话难不成还能吞回去?白三日后这条命便是长史的头上破些算什么?就是脑袋掉了半边也要当完差再去躺尸”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头,“此言差矣,那个赌不过是我与你开个玩笑而已,裴某原是有心提醒你一声,却是话赶话的才说了那些,你又何必太过当真?”
白三郎脸色变得异常肃然,“白三虽是粗人,也绝不敢拿那种毒誓当玩笑裴长史你心存仁厚,白三再没心肝,也是感激不尽的”
裴行俭无奈的笑了笑,“既是如此,你腿找张胡床坐下便是,有差事我再吩咐你。”
白三断然摇头,身子倒是站得更直了一些。
待到午前,都护府衙召集诸位官员杂役发放面脂澡豆香药等应节之物,府中的杂役庶仆都挤到了对着正厅的杂务房里,白三郎一进门,屋里便静了一静,有和他极相熟的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三郎,你这头上……”
白三郎冷冷的看着他,“夜里跌了一跤,有甚么好问的”
屋子里更是一片肃静,待白三郎离开,议论声才哗的响了起来——那位裴长史竟是半点也没有算错,白三郎当真是因腿脚不利在第三日上招来了血光之灾可谁不知白三腿脚功夫了得?居然会在自己屋里摔得头破血流,这不是劫数是什么?
正议论得火热,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裴长史”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身墨绿色遥鄣呐嵝屑螅佣悦娴闹魈镒吡顺隼矗铰拇尤萆裉婊阂蝗缤眨欢堇锩扛鋈硕疾挥勺灾鞯谋丈狭俗欤荒克妥潘翰阶咴叮痪醯媚歉錾碛袄铮蝗患涠嗔艘恢炙挡怀龅母呱钅狻�
都护府偏厅的门口,锦帘被挽起了一半,麴崇裕也在看着裴行俭的背影,目光有些怔怔的,“白三适才真是当众这么说的?”
他身后站的小吏低声的回了个“是”。
“那你私下问过他没有?”
小吏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小的跟在他后面出去,立时便寻机问了,白三却道他头上的伤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教我不要再问。”
麴崇裕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问道,“那我吩咐他做的事呢?”
小吏低下了头,小心的回道,“白三跟小的道,他原本是想尽心尽力完成世子吩咐之事,可是如今既然立了毒誓,实在不敢再冒犯裴长史,请世子任意责罚,他绝不敢有怨言。”
麴崇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什么毒誓?”
小吏忙道,“小的也是今日才知,初三那日裴长史不但说白三会有血光之灾,还跟白三打了一赌,道是白三若是平安无恙,他在西州一日,白三便可领着庶仆的钱粮,任做什么他都再不过问;只是白三若真是遭了血光之灾,也须如实告诉大伙儿,这血光之灾到底是如何而来,省得旁人疑心是他弄的鬼。”
麴崇裕不由一怔,这赌约来得好生奇怪小吏已接着道,“白三当时便满口答应,又怕裴长史反悔,拿话挤兑了裴长史几句,裴长史便发了个毒誓,他若是言而无信,日后便教他做白三的仆从白三自然也赌咒发誓,他若是做不到,便把自己这条烂命给裴长史。如今看来,也不知怎么地……”
麴崇裕断然道,“不必说了”
小吏唬了一跳,顿时低眉敛目的一声也不敢吭。
麴崇裕长长的出了口气,“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必再去问白三,暂时也莫理会他,只是从今日起,裴长史那边有任何动静一定要详细回报给我,我若早知……”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裴长史的确是一见白三便打了这个赌?”
小吏忙点头,“小的问得明白,确是如此”
麴崇裕挥了挥手,待到小吏退了出去,才抬眼往外看去,裴行俭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转角处,他却依然盯着那墙角出神。良久之后,屋里里才响起一声低低的自言自语,“我知道不奇怪,他怎么能知道?难道这世上,当真有神算之术?”
……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算之术?”
琉璃望着眉飞色舞的安十郎,只觉得有些好笑,“只怕不过是碰巧吧?”
安十郎眼睛都睁圆了,“哪里是巧?守约的便本事你竟不知,他能算天文历数,能连算十八次藏钩,这一回算出这白三有血光之灾又算得了什么?想那初五夜里,我不正是去你们府里喝酒了么?那一日天气甚好,又无刮风下雨,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摔成那样?可见是命数里有这一劫”
琉璃却听得有些纳闷,“什么十八次藏钩?”
安十郎更是惊讶,“你竟不知?咱们在凉州城外遇到守约那次,他刚刚跟人赌过藏钩,用三枚铜钱连算了十八次,没一次算错那米大郎是何等嚣张跋扈的人物,对守约也敬得什么似的,只怕对麴都护,对昔兴亡可汗也不过如此了。”
裴行俭还能算这个?琉璃难以置信的摇头笑了笑,安十郎嘿了一声,笑道,“你难不成还想替他瞒着?今日腊八节,西州人便是去庙里请香药、领腊八粥时都在议论守约,也不知是商队里谁嘴快,他一连算对十八次藏钩之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我听着时已是连赢了四十八次了,过两日还不知会是赢多少”
这西州当真是太小,统共才不过一万多人,有个风吹草动便全城皆知,想来如今裴行俭早已化身为西州城崭新出炉的神棍了吧?琉璃越想越是忍俊不禁。
安三郎却回身拿了一个小小的皮袋在手里,“按说今日沐浴的香药,自己去寺中请才算心诚,只是你怕人多拥挤,我便代你请了一些,你回去和守约也一人用上一包才好。”
琉璃倒也知道,西州人大多笃信佛教,当年玄奘西去取经之时,便是与当时的西州之主、高昌国王麴文泰结拜成了兄弟,如今西州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建筑并非都护府,而是是城北的那一片寺庙,平日里香火旺盛,四方信徒来往不绝,腊八节前更是人山人海。而西州人腊八沐浴用的香药,取的是祛除万病、洗涤罪障的意思,当下便笑着接过了,“多谢表兄。”
安十郎笑着摆手,“这算什么,倒是你送的这几瓶面脂当真是好东西,外头一缗钱一瓶都买不到,你阿嫂定然欢喜。”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这些面脂难道外面还有卖的?”不是只有都护府有么?
安十郎笑着叹气,“自然有卖,只是少有罢了,麴世子亏得不行商,他若做起买卖来,只怕这半边西州城的店铺都会归了他。”说着又感叹了一番麴玉郎如何目光精准,几次让安家带的货品物件,都转手一变便卖了高价,又如何让西州工坊的出品越发出色……
琉璃听到麴崇裕的名字便有些没好气,更不爱听人夸他,忙换了话题,“如今雕版已出来几块?”
十郎笑道,“如今已出来七块雕版,大概再过六七日便全能得了,这三块也雕得越发好”说着便出去拿了几张进来,果然比先头几块更显精致圆熟。
琉璃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今年是来不及了,如今这版式只能算是简洁大方,其实还完全可以带上画图裱上绢帛,定然比宫里发放的历谱还要雅致也可以用普通纸张配上带图画的历注,让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得懂……她又问了些装订之事,出了两个主意,这才拿了香药包回到家中,裴行俭正在东屋里写字,听见琉璃回来,放下毛笔走了出来,“十郎那边雕版可是出来多半了?”
琉璃笑道,“你又算出来了?你这两日里又在耍什么滑头,却一声也不吭,倒让我适才听得一头雾水”
裴行俭笑道,“你是说那位白三之事?此事有什么好说的?此人一看性子便是桀骜不驯,吃不得激,那日刚搬到后罩房又是四处打量,目光看的地方都不对头。我便知他打了什么主意,索性激他跟我打了一赌,又让他得意了两日,到最后一晚才让他栽了个跟头。”
琉璃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忙道,“什么不对,怎么栽跟斗?”
裴行俭笑道,“我少年时性子顽劣,在崇文馆时常翻墙入馆的捉弄人,自然看得出来,那白三腿上似有功夫,目光打量的又是上房跳墙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