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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没有一毛钱关系,自己是个普通人,会朝夕相处的,终究也是些普通人——就像小檀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琉璃的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张面孔,一张神情温和、却总是让人看不透的面孔——裴九,他只怕不会是普通人吧!不然他怎么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料得分毫不差?甚至包括河东公府的聘礼会比裴都尉府的先到!
自己如今依然只知道他姓裴。是的,姓裴。她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一提到裴氏名声两家就都会放弃?那张微笑着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尖锐的嘲讽,“因为,我也姓裴!”
其实这不是一个多么有说服力的答案,但就在那一刻,好像是面具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她似乎看到了他真正的样子。她这次之所以会这样赌下去,一半是因为她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来摆脱困局,裴九的办法虽然大胆,听起来却还有几分胜算,但另一半,也是因为这一眼……
“哎呦,怎么才一转眼,这人人都要的抢手货,便无人问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把琉璃从思绪里扯了回来,抬头便看见了珊瑚冷笑的脸。她身上穿着簇新的鹅黄色窄袖罗衫,杏红色的齐胸襦裙,头上还戴着明晃晃的金叶步摇,脸上也精心描画过,此刻眼睛斜睨着琉璃,满脸都是幸灾乐祸,却还有点不甘心的愤恨。琉璃看着她的打扮,顿时想起曹氏说的那句“其实我家还有一个女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珊瑚脸色顿时更难看,怒道,“你笑什么?”
琉璃笑道,“琉璃原先听说妹妹被禁足,还有些担心,没料想妹妹禁足时也打扮得这般华丽,姊姊好生羡慕!莫不是今日还有媒人来相看妹妹?”
珊瑚的一张脸顿时便涨红了:母亲暗地里吩咐她好好打扮一番,她也满心期待今日能把琉璃比下去,好教人知道库狄家不止一个女儿,没想到却连门都没能出去!看见琉璃的笑脸,她一口气腾的顶了上来,忍不住指着琉璃鼻子骂道,“你这贱人胡说什么?谁似你这般下作,勾三搭四的惹了这么多媒人上门!”
琉璃微笑不变,回头对小檀轻声道,“掌她的嘴!”
小檀本来就已经怒了,听到吩咐二话不说跳上去就是一巴掌。珊瑚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是正着。她尖叫一声,伸手来抓小檀,却被小檀抓住手腕用力一拧便背到了身后,忙锐声叫道,“来人,来人啊!”
门帘一掀,阿叶急忙忙的冲了进来,一眼见到珊瑚被小檀反手制着,便直奔着跑了过来,琉璃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厉声喝了一声,“下去!”
要是往日,阿叶自然不会把琉璃看在眼里,但经过这几日的事情,再听见琉璃的严厉声音,她却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珊瑚还在尖叫,屋外库狄家与安家的几个仆妇纷纷涌了进来,有想上来帮忙的,有只是开口相劝的,也有帮着琉璃挡人的,正乱着,曹氏和库狄延忠已走进院门,曹氏听见珊瑚的尖叫,忙拔腿跑了进来,看见珊瑚的样子,厉声对小檀道,“贱婢,谁让你这样大胆,还不放手!”
琉璃迎上一步,微笑道,“庶母息怒,珊瑚适才口出恶言,女儿也是怕她日后惹祸,才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
珊瑚忍不住尖叫道,“谁会惹祸?你本来便是贱人……”一言未了,库狄延忠也已走了进来,他今日在酒肆呆了大半日,自然也喝了不少,恰恰听清楚琉璃这一声“贱人”,忍不住怒喝一声,“住嘴!”
小檀这才松开手,轻巧的退到了一边。琉璃叹了口气,“妹妹,姊姊本想私下教训你一番也就罢了,你怎么当着阿爷还是如此口不择言?”珊瑚哪里理她,捂着胳膊满眼泪水的快步奔到曹氏面前哭道,“阿娘,琉璃那贱人适才让她的婢子掴了女儿一掌……阿娘快去教训那个贱人和那贱婢……”
库狄延忠脸都青了:原来琉璃是因为此事教训珊瑚,说到哪里也不为过。其实平素曹氏和珊瑚私下里也经常这样叫琉璃,他一般当做没听见也就罢了,但如今当着这么多下人,特别是安家下人的面,还这样说话,又置库狄家名声规矩于何地?看见珊瑚还在一口一个贱人,怒火上冲,走上一步一耳光便扇了过去。
珊瑚正在哭诉,被这一耳光扇得踉跄了几步,转头看见库狄延忠怒火燃烧的脸,顿时张着嘴,哭都哭不出来了。
曹氏尖叫一声,忙护住珊瑚,叫道,“你这是做什么?今日之祸又不是珊瑚惹出来的,你为何打她?”
库狄延忠青着脸道,“早说过珊瑚这几日都要禁足,谁让她出来的?上次她在裴家陷害姊姊还没有找她算账,今日又对着琉璃一口一个贱人,这就是你教出来的规矩?”
曹氏跺足哭道,“你原就是看我们母女不顺眼,我且去把青林也叫来,你今日把我们三个都打死才干净!”她今日憋了一肚子气,眼看着五十金、一百金都到手边又溜走了,珊瑚又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捞到,她找到库狄延忠告诉他事情已经了结,又准备添油加醋把库狄氏如何骄横,琉璃又如何贬低库狄家门楣好好数落一遍。谁知道库狄延忠一听说两家都已退去,立刻便心满意足,曹氏后面的唠叨听也不要听,让她越发火大,此刻又看见爱女因为琉璃而挨打,顿时便豁了出去,冲上来推库狄延忠,“不如你先打死我!”
库狄延忠平日原是好性儿的,对琉璃都不曾动过手,珊瑚更是呵斥都少,但今日烦闷担忧了一天,好容易松了口气又听曹氏唠叨,本来就有些火气了,此时酒性上头,怒道,“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照着曹氏就是一脚,曹氏顿时飞出了半丈多远,狠狠的摔倒在地,脑顶又恰恰撞在了案几的边上,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曹氏用手一抹,眼看着染红了的手指,杀猪般惨叫起来,而珊瑚捂着嘴,呆呆的站在那里,已经一动都不会动了。
库狄延忠也呆了一呆,只觉得有些害怕,又有些烦躁,一甩手转身走了出去,听见脚步声响,竟是直接出了院门。
曹氏本来在尖叫,突然看见库狄延忠已经不见,不由哭得当真惨痛凄厉起来。
琉璃倒是一时有些怔住了:以前曹氏母女欺负自己,闹得厉害了,这位父亲大人必然一走了之,任自己受伤也好挨打也好,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她原以为他只是待自己如此,没想到其实他对曹氏母女,也没有什么分别。
珊瑚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扑上前扶起曹氏,母女抱头痛哭。琉璃突然间只觉得有一点意兴索然,没有兴趣再看这两张脸,低声对小檀道,“我们走!”说完便往外走,却听珊瑚尖叫道,“你给我站住!都是你这贱人惹的祸……”
琉璃转过身来,冷冷道,“妹妹还没学会怎么跟姊姊说话么?是不是还要姊姊代阿爷来教你一教?或是打开大门让邻里们来评评这个道理?”说完也不看那母女俩的脸色,转身便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库狄家门外,小檀才笑出声来,“太解气了!她们活该,依婢子说,大娘该再斥她们几句才好。”琉璃笑道,“理她们作甚,咱们还是快些回去,舅父舅母只怕已是等得心焦。”小檀忙道,“正是正是,快些走!”
回头看了库狄家的大门一眼,琉璃脚步快捷的走向巷口,只是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她曾经以为,只要逃离了这扇大门就会拥有自由,但多么可笑,她居然不知道,对于她这样的平民女子来说,自由远比她想象的奢侈。在这个风流无罪、放纵有理的时代,那些权贵莫说夺人女儿,便是夺人妻子,也不算什么丑闻,而她,却根本就没有向这些高门大户说“不”的权力。
走在崇化坊的坊间大道上,正是太阳略有些西斜的时光,琉璃这才注意到,今日竟是一个极好的晴朗天气,只是行人似乎格外稀少。天空碧蓝如洗,午后的阳光照着这条安静的黄土大路,也照着路边的新绿色的槐树以及路边房屋灰黑色的瓦片,整个坊间显示出一种午睡未醒的安宁——也许,此刻整个长安城也同样如此吧。这是一个梦幻般雄伟的都城,也是一个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封闭式方块组成的严整城市,但她却越来越觉得,它其实更像一个秩序森然的巨大牢笼。
而她,在这个牢笼里安心做一个蝼蚁的决定,真是正确的么?
第23章 大树易靠 安稳难求
三月历来是长安人最喜欢的季节,先是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后是三月初五的牡丹会。这两三天里,长安人照例是倾城而出,但凡烟水明媚之处,都是一番鲜衣接踵,彩帷连天的繁华胜景,也不知促成多少风流佳话,留下多少锦绣诗章。
只是这一切,跟琉璃却没有什么关系。初三正是两家裴府下聘的日子,她压根就忘记了上巳节这回事,只是在回安家的路上,有些奇怪于街上为何如此安静;初五那日,安氏女眷去大慈恩寺上香、赏牡丹,她也坚决的拒绝了舅母携她同去的好意。大慈恩寺……开什么玩笑,别说牡丹花,就算那儿的墙壁上里突然冒出一幅《蒙娜丽莎》来,她也不打算冒险去看了。对于没有实力的人来说,低调才是王道啊!
这些天,她依然午时去西市,闭市前才回来,最早做的几幅夹缬此前都已交货,果然便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那团花婴戏图的夹缬,用来做新婚的被面原是最合适不过,这几天便订了七八匹出去,另一种飘带对鹤的夹缬也颇受欢迎。不过销路最好的,却还是那牡丹夹缬,纵然是琉璃留了个心眼,并未在店里售卖的样布用上那银色涂料,但来的女客依然是没有不喜欢的。琉璃算着这个月的收入,心里不由暗暗高兴起来。
这一日,琉璃把为客人新画的一副八宝云纹寿字的样子交给史掌柜过目时,史掌柜便笑道,“如今却是要多买几个刻工才好。”琉璃也笑了起来。刻版要花的时间比画样要多出几倍来,以她目前的速度,刻板还真有些跟不上了——那六幅狩猎图就花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全部刻好,最后一幅刚刚下染,却又要忙着刻新的花板,那几个刻工大概要把自己骂死了吧?不过此时的工匠多是家奴或部曲,而不是后世的雇工,好处是没有跳槽的危险,坏处则是想买到一个合适的也不是一般的困难。
想到那狩猎图,琉璃不由有些出神,已经十来天了,裴九再没有出现过,她的一肚子问题自然也无从找到答案……正思量间,突然听见史掌柜笑道,“武夫人,好久不见,这位可是令郎?”
琉璃忙抬头去看,从外面走进来,可不是十几天没有来过的武夫人?只见她一身鲜亮,满面笑容,手里牵着小月娘,身后跟着那小小的英俊少年贺兰敏之,还未等琉璃上前见礼就笑道,“大娘且看月娘这裙子如何?”
琉璃低头一看,月娘穿的正是一条牡丹夹缬的小小纱裙,也分了四幅,笼在素色裙子之外,看起来颇为别致。月娘显然也十分得意,看到琉璃的目光,笑盈盈的转了一圈,轻纱飞起,那牡丹花越发鲜活。琉璃笑道,“月娘今日真真如牡丹仙子一般。”
月娘得了夸奖,有些不大好意思,转头便躲到了敏之身后,又探出头来嘻嘻的笑,敏之也笑了起来,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武夫人便笑道,“自打给月娘做了这裙子,她简直舍不得脱下来,前日好容易哄得她换了,今日听说要过来,又自己翻了出来……”一面说笑着,一面便走到了后面琉璃的画室里。
琉璃便注意到,武夫人气色鲜润,身上系的是一条五彩散花夹缬的八幅罗裙,构图精巧,染色鲜亮,难得的是,还有一种绞缬特有的晕色效果,难不成竟是一匹布用了两种染法?琉璃越看越是惊异,将武夫人让到榻上坐下后便叹道,“夫人今日的裙子好生华美!”
武夫人的脸突然微微一红,却回头对婢女道,“还不赶紧拿过来给大娘?”
琉璃一怔,那婢女已走了过来,双手捧上一个小小的匣子。琉璃心中纳闷,拿到手里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支镂金片玉的蝴蝶步摇,虽不甚大,但蝴蝶双翅上的卷草纹细如发丝,缀着的小小玉片薄如蝉翼,做工竟是琉璃从未见过的精细,便是舅母石氏心爱的那支蜻蜓步摇也颇有不及。她不由大吃一惊,忙道,“这如何敢当?”走上两步便要还给武夫人。
武夫人摆手笑道,“与我无干,是我家妹子赏你的。你那日说可以用这夹缬做件宽袖的纱衣,我回家便照你比划的样子裁了一件,她在前几日的牡丹花会上穿了这纱衣,果然艳冠群芳,得了好一番厚赏,听说这夹缬是你画的样子,纱衣又是你的主意,便让我带了这支步摇给你,还说你巧手慧心,正配这步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