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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争奇斗艳的打扮不同,这王皇后穿着的是一身浅黄色钿钗礼服,赤金的十二树花钿沉甸甸的压在一张秀美的小圆脸上,眉目娟雅,神情端庄,那种端严的气场倒是比她身边满脸微笑的高宗要强大上许多。
两人来到主位上,帝后都举起酒杯,王皇后说了几句安席之语,又用指甲蘸酒向空中弹了三下,众人在案几后行大礼领宴,这中秋的宫中家宴才算正式开席。
随着帝后离开,《六幺》的柔曼舞乐响起,两队身着长袖舞衣的教坊乐姬翩跹走进亭内,在亭中留出的空地上曼然起舞。柔软的腰肢轻摆,拖地的长袖飞扬,当真是翩若飞鸿,矫若游龙。
不知不觉中,月上中天,歌舞略歇,案几上的瓜果冷菜都已撤下,端上来的却是一道用鸳鸯莲瓣纹银碗盛着的热羹,武夫人笑道,“这是宫里的中秋玩月羹,最是鲜美应景,你不妨多用些。”琉璃点了点头,拿起银羹勺刚刚尝了一口,还没有辨出滋味,一位面生的宫女快步走了过来,走到琉璃面前,面无表情的道,“你可是库狄大娘?皇后殿下宣你上去回话。”
第44章 奢俭之争 攻心之战
望云亭的楼上,几百支高燃的香烛,将从落地窗外斜斜洒进来的月华称得黯然失色。不过,当武昭仪起身向帝后敬酒时,那条犹如雪浪泄地、银河流曳的月色裙却愈显晶莹华艳。不少嫔妃早就注意到了今日武昭仪的打扮,只是此刻皇帝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色,依然刺痛了几双眼睛。
淑妃垂眸看着自己今日穿的这条泥金隐花长裙,只觉得心头一片郁火,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淑景殿掌管衣物的尚衣局女官,那女官的脸色早已雪白,被她这一瞪之下更是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月华星辉裁做裙,爱妃今日足以令中秋明月失色。”高宗笑吟吟的喝下了杯中之酒。
王皇后看着下面武昭仪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举杯沾了沾唇,淡淡的道,“昭仪果然心思灵慧,只是圣上以俭治国,此等奢华之物,却不能以之为常才好。”
高宗的笑容微僵,顿了顿还是笑道,“皇后所言有理,昭仪一贯节俭,只是今日佳节,便是宫女也换了新衣彩帛,何况各位爱妃?”
王皇后肃然道,“新衣亦有规制,吾等正当为天下表率,岂可不慎?”
高宗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刚想开口,却听武昭仪已轻声答道,“皇后所言极是,圣上所训,臣妾无日或忘,此裙乃是越州前年所贡缭绫所制,缭绫娇贵,不耐久置,臣妾只是不敢暴殄天物而已。”
王皇后脸色一沉,武昭仪以往虽然阳奉阴违,起码面上的礼数还算周到,从不敢当面顶撞自己,如今倒是越来越放肆了她的声音不由也有些发寒,“缭绫裙宫中原不少见,却哪来的如此异状?此非奢侈,何为节俭?”
武则天抬头微笑道,“皇后错怪了臣妾了,这裙上的点点银光不过是臣妾那里一位新来的画师半日之功而已,何来奢侈之说?”
王皇后一愣,倒是想起母亲提过一句,以前给自己做了几种夹缬的那个画工,如今已投到了武氏门下,又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心头更是怒气上涌,只是此等场合,真要因为一条裙子争执起来,却也有**份,只得看了萧淑妃一眼,冷冷说了个“原来如此”。
武则天微笑变得有些黯淡,却依旧礼数周到的行了礼,缓缓的走回自己的座位,高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忍不住一阵怜惜——皇后真是越发的过了,今日多少嫔妃的裙子上镂金片玉的,昭仪不过穿了条缭绫的裙子,却也要被作上这样一篇文章王皇后眼角的余光扫见高宗脸上的神色,胸口更是一闷,忍不住又看了萧淑妃一眼,只见她愣愣的看着高宗,竟没有理会自己。
此刻,在萧淑妃的心里是一片不敢置信,刚想说的话都忘记在了嘴边。昨夜高宗让王伏胜传来的冷漠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转眼间,他却会为别人而怜惜心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无论怎样都再也换不来这样的眼神了?
她几乎想转头就走,突然看见对面武则天已坐了下来,满脸略带隐忍的平静,仿佛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心头又涌上一股强烈之极的厌恨,不知为何脑中突然跳出一张雪白精致的胡女面孔,别人没见过那“新来的画师”,她却是见过的,不过是个伶牙俐齿的狐媚子,也能有这样的本事?她不由冷笑了一声。
下一个该敬酒的刘昭容刚刚站了起来,还未动身,萧淑妃的这声冷笑顿时让她吃了一惊,愣在了当地。
萧淑妃也不管刘昭容,只斜睨着武昭仪笑道,“昭仪所说的那个新画师,莫不是昨日进宫的那个胡婢?”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只不过这位画师并非婢女,乃是媚娘外祖故交库狄公之后,如今就住在武家,家母见她伶俐,才请她入宫来给我制些衣裳。”
王皇后的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丝鄙夷,一句“胡商贱役之人”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忍住,还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高宗闻声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的表情,心里更是不快。
萧淑妃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原来是个有来历的,倒是我看轻了她,只是她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手段,真是闻所未闻,只用了半日就能制成如此的华裙,却又不知用的是何等物什,竟能有这般光华?”
武则天怔了一下,微一思量,还是摇头道,“这个倒没细问。库狄氏就在楼下,淑妃若有兴致,稍后我叫人去问问她?”
萧淑妃已断定她是推脱,笑得越发冷峭,“不如此刻就叫她上来问上一问”
高宗心中有些不耐起来,如此佳节,不去品论笙歌乐舞,明月美酒,淑妃却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不清,简直是笑话却听身边的王皇后道,“也好。我也想看看是何等才女”素手一挥,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快步走了下去。高宗不由愕然,眉头随即紧紧的皱了起来。
没过片刻,琉璃在宫女的引领下走上楼来,明亮的烛光照着她素净的衣裙和脂粉未施的面孔,自有一种后宫少见的清澈秀朗,王皇后和萧淑妃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
琉璃此时颇有些紧张,上百双眼睛的打量让她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有些凝重起来,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目不斜视的走到了空地当中,端正的一福,“民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殿下。”
王皇后看着她,半响才淡然道,“平身吧,听闻你今日给昭仪制了条裙子?”
琉璃上来时心里本就有些惊疑,王皇后适才的片刻沉默更是加重了这种压力,听了这句话才恍然明白了事情的由头,却依然想不出到底问题出了哪里,只能恭敬的道,“启禀皇后殿下,的确如此。”
王皇后点头不语,萧淑妃却是一声轻笑,“此裙甚佳,不知你用了多久才绘制而成?用的又是何等奇物,竟有这般光亮?”
王皇后也紧紧的盯着琉璃,她记得母亲给自己做的两条披帛上,似乎也有类似的银色光粉,只是效果远不如这般出彩。
琉璃心里更是有些奇怪,想了想,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回答,“启禀皇后,启禀淑妃,民女今日用了大约三个多时辰绘制而成,所用之物是一种银光亮粉,调水后就可以直接用以绘制绢帛锦缎。”
萧淑妃问道,“这银光亮粉究竟何物?不知是贵是贱?”
琉璃诧异的抬头看了萧淑妃一眼,对方那热切的眼神顿时让她心头一亮:难不成这位是怀疑自己用了什么宝贝?依稀记得高宗是个节俭的皇帝,武夫人也说过他不爱珍玩游乐……她念头急转,瞬间已拿定主意,便含笑答道,“这银光粉究竟是何物,琉璃也不是十分清楚,是民女的舅父按秘方配制而成,说起来倒是十分昂贵。”
萧淑妃的眉毛顿时挑了起来,王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萧淑妃忙开口追问,“到底价值几何。”
琉璃毕恭毕敬的道,“启禀淑妃殿下,民女曾听舅父说过,这一两银粉要花一贯多钱,今日绘制一条裙子,便用了足足一两多银粉。”
萧淑妃眼睛一立,怒道,“你胡说什么?”
琉璃脸色有些惶然,“民女不敢妄言,平常的颜料,一贯钱都能买上一两斤,这银粉自然是极贵的”
高宗再也忍俊不禁,摇头笑了起来,这个画师一看就是小家子出来的,也是,民间平常人家一贯钱也的确不少了……
王皇后此刻心里的怒气和失望不比萧淑妃少,只是见萧淑妃有些失态,忙插言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武则天看着琉璃诚惶诚恐行礼退下的神情和萧淑妃气急败坏的脸色,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痛快,却低声叹了口气,脸上的黯然之色更深了些。高宗本是笑着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这种神情,又看看身边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女人,心里一沉,再也笑不出来,不由也叹了口气,问道,“皇后和淑妃可是满意了?”
淑妃心里不甘,只道琉璃不过是胡说,就连这裙子也未必是她制的,忙道,“陛下,臣妾实在喜欢昭仪的这条裙子,臣妾那里也有缭绫,请陛下恩准,让这画师来臣妾宫里帮臣妾也制上一条如何?”
武昭仪心里一动,忙抬起头来,一脸恳求的看向高宗,高宗顿时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她,不让这位画师去淑妃的殿里,又想起淑妃适才看着画师时的满脸怒色,不由皱眉道,“吩咐她在咸池殿里绘制就好,何必如此麻烦?”
萧淑妃把武则天和高宗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心里越发狐疑起来,却也不好当面顶撞皇帝,只好给王皇后使了个眼色,王皇后虽知这位胡女能画,但看着武则天焦急恳切的脸色,心里不由也动了疑,便淡然道,“我看这画师的确年轻聪慧,不知昭仪可否借她给我使一使,我也正想要一条这样的裙子。”
高宗纵然性子温和,此时不由也动了怒,寒声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到朕甘露殿的御书房里画朕也想开开眼界”
第45章 烫手差事 微吐心曲
屏风牙床上紫罗帐放下了一半,整个屋里只点着越窑青瓷烛台上的五支香烛,摇曳的烛光隔着烟雾般的轻纱照在武则天的脸上,只是那低低的笑声却格外悦耳,“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实人,没想到却是个促狭的”
琉璃眨了眨眼睛,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琉璃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武则天又笑了起来,“这屋里又没有旁人,你连我也要瞒着么?”
琉璃心里一凛,低下了头,“请昭仪恕罪。昭仪也知道,若不是您这里的刘内侍拦着,琉璃进宫的时候就要被淑妃殿下教训了去。只是琉璃今日所为却不是为了此事。琉璃自知地位卑微,能得无恙就是万幸,岂敢抱着不敬的妄念?只是琉璃更清楚,自己若不是老夫人的垂怜,昭仪的庇护,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挣命,这宫里也只有昭仪护得住我,淑妃今日竟还想在您身上做文章,琉璃这才一时气恼,便想着气她一气,也好教殿下们看清她的用意……”
“你是想让陛下看清她的用意吧?你想气的,难道只有她一人?”武则天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琉璃却不敢大意,头垂得更低了些,“昭仪目光如炬。”
“琉璃,我一直不解,你的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武则天声音柔和,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
琉璃不由屏住了呼吸,默然片刻,才抬起头来,“琉璃胆子最小,怕死,怕痛,怕被人欺辱,因此做事从来都会思前想后。自打随夫人进入武府那一日起,琉璃便知,此生荣辱全在昭仪身上,昭仪若得平安富贵,琉璃就能安然偷生,昭仪若是万一有损,琉璃自然也是万劫不复。一想到或会有那一日,胆战心惊之余,别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了。”
武则天慢慢坐了起来,一张脸清楚的露在了纱帐外面,眼睛紧紧的盯着琉璃,琉璃也坦然的看着她。半响之后,武则天叹息了一声,“你要平安,却不容易,今**也见到了,皇后、太子、淑妃对我都是如何。除了陛下的一点垂怜,我在这宫中再无他物可倚,说来也不比你强上多少。”
琉璃微笑道,“琉璃只知道大唐是陛下的,后宫更是陛下的,后宫之人的生死荣华,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有陛下的垂怜,昭仪就什么都有了。就如琉璃在咸池宫,再无半点根基,再招众人厌恶,只要昭仪垂怜琉璃,琉璃便一无可惧。”
武则天忍不住摇头一笑,“说的虽然也不算错,却哪里有如此简单?你终究不是朝廷之人,不知这里面的险恶。陛下就算是天下之主,却不是能够万事都随心所欲的。”
琉璃沉默片刻,她当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了解朝堂的局势,突然间却想起了刚看到的几篇传记,正好可以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