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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了衣服,刚想出门,又颓然的坐了下来。
前院的动静越来越大,琉璃听见外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才披上外衣,扬声道,“阿凌,前面是怎么啦?”
阿凌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迷糊,“大娘你等等,奴婢这就去看看,看样子也快天亮了……”
踢踏的脚步声很快就从门口消失了,琉璃索性把头发梳了梳,挽了个双髻,突然心里一动,又伸手解开,胡乱挽了挽了事。凑着外面的光线,她穿好鞋子,找好外衣。待一切准备齐全,就听见了阿凌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一挑,胡乱裹着件披风的阿凌冲进了屋子,脸色苍白一片,“大娘,小公主出事了”
琉璃怔怔的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小公主终于出事了么?定了定神才问道,“怎么会睡前不还好好的么?”
阿凌跺脚道,“可不是,听说是适才半个时辰前,小公主突然开始抽筋,乳娘吓得赶紧派人去找昭仪找医师,如今医师还没到,小公主说是快不行了,昭仪……昭仪昏过去了,前面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琉璃一把抓起外衣,站起来快步往外就走,阿凌忙跟了上来,声音里全是惶然,“这可如何是好昭仪的身子才是刚刚好了一点点,哪里受得住?”
两人一路跑到正殿,只见到处火光明亮,无数宫女宦官便如没头苍蝇般冲来跑去,西殿里有杨老夫人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御医来了没有”声音十分凄厉。
琉璃忙跑了进去,只见杨老夫人穿戴齐整的站在殿中,腰杆笔直,目光严厉。琉璃也不多说,上前默然行了一礼,便站在了她的身边。杨老夫人看了琉璃一眼,只见她头发衣服都有些乱,紧紧的咬着嘴唇,神情却还镇定,不由点了点头,“琉璃,你去外面看看御医来了没有,若来了……先带到小公主的屋子里”
琉璃应了声是,转身往外就跑,到咸池殿的院门口时,已有好几个人站在那里,伸着脖子向东边看,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就听有人道,“来了,来了”只见远处火光闪动,渐渐听见脚步嘈杂,再近些才看见是一个小宦官在前面打着火把,另一个高大些的背着一个御医打扮的人就冲了过来,琉璃忙高声道,“先带御医去小公主的房间”
她这时已看得清楚,背人的正是刘康,而他背上的俨然是黄御医。刘康跑的飞快,待琉璃追到西殿时,杨老夫人带着他们正往暖阁走去,琉璃远远的跟在后面,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暖阁门内,心里有些发沉,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
到了暖阁外面,只听里面一片安静,半响才响起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老朽无能,老夫人,请节哀顺变。”
静默延续了片刻,凄厉的哭声才突然爆发了出来,夹杂着一片“奴婢该死”的叫嚷和咚咚的声音。杨老夫人厉声道,“你们这些奴婢的确该死,一个都不许出去,定要查个清楚,好好的一个小公主,怎么突然就这样没了”说到后来,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哭声中,刘康的声音清清楚楚传了出来,“老夫人,昭仪那边……”
杨老夫人顿时止住了哭泣,哑声道,“御医,快去看看昭仪,她适才一急昏过去了”
黄御医“啊”了一声,帘子一挑,一行人急忙忙的又冲了出来,一路小跑进了武昭仪的寝殿,玉柳正守在门口,眼睛红肿,看见老夫人来的方向和脸色,一怔之下立时捂着嘴哭了起来。
琉璃也跟到寝殿的门外,不远处的暖阁依然有哭声不断的传来,但似乎已经没有人再往那边多看一眼,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寝殿,倾听着里面传出的每一点动静。大概也就是一盏多茶的时间,似乎变得无限的漫长,当黄御医沙哑的声音响起时,每个人几乎连气都不敢出了。
“昭仪是忧思太过,又急怒攻心,才昏迷过去的,如今脉象还算平稳,老夫人也莫要太过忧心,只是昭仪的身子,是怕是再也受不得气恼伤心,你们还是要多劝慰她一番才好。”
屋外众人的心顿时像坐了一回过山车,只听杨老夫人苦笑了一声,“御医倒不妨教教老身,如何才能劝慰住昭仪,教她不必气恼伤心”
黄御医哑然无语,众人也面面相觑,正一片静默中,突然外面有人高声到,“圣上来了”
人群哗的向两边分开,忙不迭的低头行礼,那赭黄色的身影风一般的从眼前刮过,直冲入寝殿之中,一叠声的道,“媚娘这是怎么了?小皇女如何了?”
黄御医的声音顿了顿才响起,“启禀陛下,小公主她……已经去了,昭仪急怒之下昏厥了过去,眼下脉象还算平稳。”
让人心里发凉的一阵沉默后,高宗的声音里已经有止不住的哽咽,“到底是怎么回事?朕晚上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带我去看看”
眼见那黄色的身影有些蹒跚的走向不远处的暖阁,低低的抽泣声开始在整个咸池殿里蔓延,琉璃随着跟在高宗身后的宦官宫女走近暖阁,站在了窗下。
暖阁里的哭泣声更加哀切了些,半响,高宗才问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嬷嬷的声音答道,“启禀陛下,今夜是老奴当值,大概一个时辰前,小公主的乳母突然惊叫起来,老奴就看见小公主全身都在抽动,这才吓得喊了起来,赶紧让人去叫昭仪,等昭仪过来时,小公主还在抽搐,眼睛瞪得大大的,昭仪一见就晕过去了。等到御医来的时候……”说到后来,声音里已满是恐惧和绝望。
高宗沉默片刻又问,“昨天可是出了什么事?或是给她吃了什么?”
那嬷嬷忙道,“启禀陛下,奴婢们没敢给小公主吃任何东西,都是按平日的规矩伺候着小公主,便是乳娘,也是一口凉水都没敢喝过……”
高宗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气,“那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就如此了”
里面扑通的一声,另一个嬷嬷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明鉴,奴婢们当真冤枉,要说昨日有什么不同,原是有的,奴婢们不敢说。”
高宗怒喝一声,“说”
嬷嬷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看到活路般的急切:“昨日,小公主本一切都好好的,吃药也比平日要顺些,吃过便睡着了,谁曾想皇后却突然带了一大群人进了这房间,又给小公主的手上戴了一个串珠,小公主平日便是最怕惊动的,当时就醒了,哭得厉害,药也全吐了,后来就不怎么爱吃奶,精神也差了好些。”
高宗似乎怔了一会儿,“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嬷嬷道,“奴婢们禀告过昭仪,昭仪道,若是皇后来了立刻就去找太医给公主看病,只怕传出去皇后要多心,让奴婢多看顾着点,今日一早再去找那太医,没想到……想那太医原是交代过奴婢们,这屋子绝不能让外人随便进来,就怕让小公主受了惊或是过了病气,可昨天那一屋子人,谁知道有什么”说着又哭了起来。
高宗怒道,“既然知道,你们怎么能让一屋子不相干的人进来?”
嬷嬷们没有答话,一个宫女的声音道,“求陛下明鉴,昨日皇后来了便指明要见小公主,太医的这些话昭仪都反复跟皇后说了,但皇后就是要来,又非要亲手给小公主戴那串珠子,昭仪怎样恳求都拦不住,奴婢们又怎么拦得住皇后殿下?”里面立时响起了一片急切的附和声。
“砰”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摔到了地上,高宗的声音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混账”半响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她算哪门子皇后”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微带金红色的阳光静静的洒在咸池殿内那一小片结冰的湖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殿里过年的红灯笼都已被静悄悄的摘了下来。按规矩,刚满月就夭折的小皇女不会有隆重正式的葬礼,但总不能让那艳红的颜色再刺痛贵人们的心。
咸池殿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如果说小皇女的死,让这几百号人痛哭失声,那么,武昭仪醒来后得知噩耗又一次吐血昏过去的消息,简直让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昭仪若是真出了意外,他们前程乃至性命就全完了琉璃静静的站在寝殿的门口,因为进去的人太多,门帘已被卷了半边,从她站的地方,能看见屋里一角的景象。前一刻,尚药局的一位上官针师动了银针,武则天才终于醒了过来,却只哭着说了一句话,“是我害死了女儿”说着便要起来去看小公主,为她操办后事。一屋子哭声劝声中,武则天并不算高的声音却有一种几乎能划破人耳膜的凄厉,“什么劳累不得如果我早些死,女儿就不会丧命”
背对着门口的高宗,身子明显的一震,正乱着,却见武昭仪的身子又是一软,倒在了众人手上。
几个御医顿时涌了过去,轮流诊过一遍脉后,低头商量了一会儿,还是黄御医回道,“陛下,昭仪的脉象十分混乱,乃是心神受激过度,不如吃些安神的药丸,好好睡上一觉,大约会好些,只是……若再这样下去,却怕会禁不住。”
高宗咬牙道,“你们好好治,用心治,绝不能让她出一点意外”
黄御医苦着脸应了声是,偷眼看了看高宗的脸色,低下头来。高宗捂着额头坐在屋角的一张凳子上,一言不发,本来被阿余扶着,一直站在一边的邓依依却突然转身向高宗走去,跪了下来,低头禀告着什么。
屋里的人围在床前,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屋角的这一幕,琉璃只能看到高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此言当真?”
依依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陛下,妾若有半句虚言就剐了妾之前妾也没敢把自己这次旧病复发跟那口脂联系起来,又怕蒋司医是危言耸听,好容易打听到了是有这样的说法,昭仪却道此事太大,不能声张,又说,既然是寻常香料,只怕也是无意配出的。但加上今日之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谁不知道昭仪的身子损得厉害,再伤不得神,她们想害的不是小公主,而是借着这个要昭仪的命”
屋里突然静了一静,随即却又都像没听见这声音般各自忙碌起来,只有杨老夫人灰着脸走了过去,低声问了几句,突然冷笑起来,点头道,“竟是这东西难怪那天陛下竟会醉了,皇后竟会病了,留媚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好容易挣出一条命来,御医们这样千叮万嘱不能劳神劳心的,到底还是叫人不放心我苦命的女儿”说完绷不住哭了起来。
高宗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灰白,身子看上去就像木雕一般僵硬得没有生气,只是一双眼睛里,却渐渐射出了慑人的亮光。
正文 第61章 未雨绸缪 暴雨惊魂
永徽五年,三月戊午,太极宫承天门的正门再一次为皇帝出巡的仪仗而洞开,一千八百人的大驾卤薄分成二百一十四列肃穆而出,十二架副车左右拱卫着皇帝的銮驾庄严前行。銮驾之后,则跟随着近千辆马车,迤逦数里,延绵不绝。
整整半城的长安人都被这多年不曾出现的大队人马惊动了,互相打听之下才知道,自登基以来几乎不曾出游的高宗李治,今年要移驾万年宫避暑。
避暑?望着这杨柳飘絮的三月阳春天,便是最爱出游的长安游侠儿们也不禁相顾茫然起来。
他们自然无从知道,戊午日,正是太极宫内那位小公主七七斋结束后的第三日;也是咸池殿里那位天天以泪洗面的武昭仪,能够离开这个伤心地的最早时间。而离长安足有三百多里、风景清幽的万年宫,显然是让她静心休养的最佳选择。
三百多里的路程自然不近,好在一路官道平整,前朝又沿路修了十二座行宫,无论小憩休整或是夜警晨严都十分便利。浩浩荡荡的銮驾于第三日午间到达了万年宫。当日下午,皇帝的一封制书便由快马发往长安,追封武德年间大唐开国功臣,其中最显眼的一位,正是武昭仪的父亲,应国公武士彠。
五月,皇帝亲手撰写了《万年宫铭》一篇。当月朔日,赴万年宫来朝的三品以上大员悉数在铭文后提笔签名,太尉长孙无忌自是排名第一。不久,在魏征为太宗所撰的《醴泉铭》碑旁,一块《万年宫铭》碑拔地而起,双碑并立,仿佛是见证着永徽之治与贞观之治的血脉相连、相守相望。
而琉璃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结束前的一声悠长回响。
转眼便是闰五月初一,再过几天就要入伏,便是在这群山环绕、碧水侧流的万年宫里,也能感觉到盛夏的阳光一日日的变得热烈起来。这日午后,琉璃去武夫人屋里时,就听她对翠墨嘟囔道,“这万年宫处处都好,就是没有冰,连井也没有两口,喝起酪浆来实在有些不够凉爽。”
琉璃心里一动,上前了两步,“琉璃倒听说这里原是有极大的冰窖,只是圣上几年都不曾出游,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