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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南侠,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
展昭的身体一下子绷紧,疼痛的感觉更强烈了。原先受刑的时候一直痛着也没什么,就像一种惯性,忍耐着忍耐着便习惯。但间隔了这么久,身体被药物温养着,麻木的神经又敏感起来,把每一个细微动作带来的刺激都放大。
“右护法不必白费力气,我不会说的。”展昭很想把话说得更斩钉截铁一些,但喉咙不太受控制,声音有点低哑绵软。
那人的眸色深了一深,身子忽然前倾,鼻尖几乎碰到展昭的脸颊。
“总是听人说吴侬软语,原来真的这么好听。”湿润温暖的气息拂过展昭的脸,吹入耳中。展昭的身子更僵了,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面临真正危险的警惕感。
他一向很警觉。这些年面对各样的危险,阴谋阳谋,让他对危机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预感。好几次,这种感觉救了他的命。
“是不是白费力气,总要试了才知道。”那人的声音温柔,紧接着耳垂便落进一个温暖湿润的所在。
展昭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样的状况。他本做了承受更严厉刑罚的准备,现在的感觉好像一个人虚了全身的力气打出一拳,却打在棉花里,空空的没有着落。
下一刻那温暖湿润的感觉便沿着耳垂移向脸颊直到唇侧,他才忽然明白了这其中有怎么样的意味。血液一瞬间都涌到脸上,身体因为屈辱和愤怒颤抖起来。他奋力将头扭开,伸手去推那人贴的过分近的胸膛。血从手腕和其他崩裂的伤口流出来,在洁白的纱布上开出艳丽的花。
那人抬起身子,不费什么力便捉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尖锐的疼痛就让他的牙关不自觉地咬紧。
“你该知道我想做什么,也该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根本反抗不了。”那人慢条斯理地说。
好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那人的手收的更紧了一些。钻心的疼痛让展昭脸色一白,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睡了两天,我的时间和耐心都已经不多了。”
那人突然放了手,展昭的胳膊无力地摔下来,紧咬的牙关松了一点,接着又咬紧。
那人的呼吸轻吐在他脸上,身体压住他的身体。刚才的一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体力,现在他连避让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反抗。
带着血迹的手指捏住了展昭的下巴,把他的脸掰正。展昭垂了眼帘,想让自己镇定。微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滑动,留下褐红的痕迹和淡淡的血腥味。
这样无力等待的感觉让人心里发凉,口中发苦。
如果能晕倒,或许好些吧?
“房县伏龙山野人谷……”好像情人的低语,听在展昭耳中却像一声惊雷。他猛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
几乎就在看见那人戏谑的笑容那一刹那,他便意识到自己犯了怎么样的错误。
“果然……”看见展昭脸上迅速闪过的震惊,不解和懊悔,那人的笑意更深了。
“你不会以为,这两天你只是在安静地睡觉吧?”
“安静”两字说的那么重,展昭本来涨红的脸刷的白了。
若在平日,他足可自信就是睡梦中也能保持警觉。可是这次……
那人的笑容那么刺目。从未有过的惶恐在他心底蔓延,几乎攫住他的心神。
不!只有一个地名,远远不够!
只是一息,他又恢复了镇定。
即便他会在睡梦中吐出只字片语,他总不可能闭着眼睛绘出整幅图来。没有图,那里只是个迷,或者迷宫,甚至陷阱……
看展昭的眸子瞬间便恢复了清明,那人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便笑得更温柔了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展昭的脸,“不过对我来说,这已经够了。”
他顿了顿,满意地看到展昭的神色又有了变化。
“足够让教主同意我留下你。”
☆、晓儿
俯在展昭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那人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并没有再看展昭一眼。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展昭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疲惫的感觉潮水般掩上来。也没有力气躺好,便那样半靠着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朦胧中他似乎一直在奔跑,后面有一个未知的恐惧紧紧跟随,难以摆脱。慌乱中跑进一个山洞,黑暗幽深,没有尽头。不知奔跑了多久,那个追赶的东西忽然消失了。他跌跌撞撞地停下,一转眼又有水漫上来,双腿灌了铅一般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一点一点升高,直至没顶。
猛地睁开眼,展昭大口喘着气,胸口闷的几乎要炸掉,身上还残留着梦里水中冰凉的感觉。天已经黑了。一点朦胧的月光透进来,隐约可以看到屋里还是那人离开时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人再来过。两只药碗静静摆在桌上,被子大半滑落在地上,怪不得身上觉得那么冷。
展昭试着运行内力,丹田里立刻一阵绞痛,看来这两天喝的药里没少放化功散。又想把被子捡起来,但只不过微微侧了身子,就痛出一头冷汗。
展昭唇边浮出一丝苦笑。
身陷囹圄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但从未有这样凶险,这样无奈,这样……叫人绝望……
所能赌的,唯有时间吧?
但愿消息能顺利传给官家……
门吱呀一声,一个影子从门缝中投射进来。展昭抬起眼,身子紧张起来。但一转念,又索性强迫自己放松。要来的躲不过,这样用力除了让伤势反复,不会有任何好处。
进来的并不是那个人,却是个长相清秀,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提着漆木的盒子。
“展公子,我叫晓儿,我家公子叫我来伺候你用饭换药。”那丫头把油灯和食盒放在桌上,帮展昭把被子从地上拢起掖好,又开了食盒拿饭菜出来,一付做惯了这些事的样子。
“多谢晓儿姑娘。”迟疑了一下,展昭轻声道,脸微微发红。一来他并不习惯被人伺候,二来身上什么也没穿。好在被子只是掉了一半,大部□体也都被包扎住了,不然他恐怕都不好意思和这小姑娘说话。
晓儿一愣,差点打翻了粥碗。公子这里时不时留人,她也常来伺候。寻死觅活的有,大吵大闹的有,一声不响的也有。见了她,不是摔盘砸碗,就是恶言相向,再不就当她是空气。她倒也不在乎,无非忍一忍,就当可怜他们了。但要是有人不敢在公子面前放肆却专拿她出气,她也不介意给他们点教训。可像这样平静而真诚地谢谢她,就好像他不是囚犯而是个暂住的客人,也不自以为是主子把她当成使唤丫头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展昭看她手一抖,神色有点异样,以为自己突然说话吓着了她,可是被食盒挡住了视线看不清状况,忙抱歉道:“是不是烫到了?真是对不起,没想到会惊到你。”
“没……我没事……”晓儿扭头看向展昭,眼神里有着探究和疑惑。
展昭微微一笑:“没事就好。”勉力抬了抬胳膊,还是不太能动,又道:“我现在还动不了,只能麻烦姑娘了。”
自己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在担心她是不是烫着了?这个人……有点奇怪呢……
晓儿想。
喂展昭喝粥的时候却比往常细心了几分。每一勺,都会仔细吹温了,用嘴唇碰碰觉得不烫了,才送到展昭嘴边。
展昭的脸越来越红。
以他四品朝官的身份,家中有几个丫鬟伴当才是正理。可他一直独身一人,也未买房置地,平日就宿在开封府的厢房,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打理。生病受伤,都是公孙先生和王朝马汉他们来照顾,哪里有过被一个女孩子这样照料的时候?
偏偏晓儿觉得展昭与别人不同,一边喂他喝粥,一边就上上下下地打量。展昭脸上的伤痕还未全消,有些浮肿。折腾了这几日,脸色更是不好,并看不出与那“风流天下我一人”的锦毛鼠齐名的好样貌。只一双眸子清澈如昔,让人看了便觉得心中安宁。
被晓儿用这样探究的眼光看着,展昭更是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早些把粥喝光。可晓儿喂的不紧不慢,他又不好催促。
晓儿却不知道这些。看着展昭不自在和脸红的样子,担心起他是不是在发烧,便放下碗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展昭避无可避,也只能由那柔软的小手轻按上自己的额头。
“有些发热呢。”晓儿皱了皱眉头,转身去柜子里找出瓶药丸,倒出一颗来化在水中喂展昭服下。展昭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得顺从喝了。甜丝丝的,带了茉莉花香,原来前几次喝的甜水就是用这药丸化得。
好不容易喝完药吃完粥,展昭又道了谢。晓儿收拾着碗勺,突然问他:“你干嘛对我这么客气?你不恨我们公子么?”
展昭一怔,摇摇头道:“你是你,他是他。”至于说恨那个人?现在好像还谈不上。他……并没真的做什么,只是诈了自己一诈。至于以后……展昭不愿再想下去。
“你真是个怪人。”晓儿也摇摇头,脸上却有了点笑意。
“等下换药有点疼,你要忍着点。”收好食盒,晓儿又拿出几瓶药膏和一卷干净细麻布来。
展昭大窘。还想着吃完饭就好了,原来还有换药这码事……
晓儿则在疑惑,怎么吃了宁神去火的药这人的脸反倒更红了?
托了展昭的手臂起来,看见手腕处裹着的布条渗透了血凝成一片,晓儿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咬了咬嘴唇,又化了一丸先前那药喂展昭喝了,这才轻轻动手拆那布条,动作慢的不能再慢。
展昭看着晓儿颦了眉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想告诉她不打紧,可眼皮愈来愈沉,出口的话变成了无意识的呢喃,又昏昏地睡去了。
☆、往事
连着十来天,右护法都没有出现。晓儿每天来照顾展昭,吃喝拉撒睡样样周全。晓儿身量虽小,力气却足,看得出手底下功夫不弱,当与张龙他们有得一比。
初时展昭觉得尴尬的很,无一处不别扭。
那晓儿是个伶俐的,第二次换药便看出展昭脸红不是发热是脸皮薄,心底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觉得酸酸涩涩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帮展昭翻了身处理背上的伤口,上着上着药便发起呆来。
展昭本埋着头装睡,忽觉得背心上一点冰凉,转头便看见晓儿红了眼圈儿匆匆忙忙地侧过脸,说是不小心让药酒熏了眼睛,声音有点哽咽。其实药酒的瓶子好好盖着,他并没闻到酒味。展昭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叮咛她小心些,又再三的抱道歉。
好一会儿晓儿才收住泪,一面继续上药,一面低声和展昭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晓儿父母早亡,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舍不得她去干活受苦,全靠自己打短工维持家用。两人借住在雇主家,日子过得虽穷,却很开心。有一回她身体不舒服,怕哥哥担心就一直瞒着,拖着拖着小病成了大病。哥哥好不容易凑了钱请来大夫,却没钱抓药。哥哥求到主家,可主家怕她得了瘟病,把两人一齐赶出了门。
那天正是中秋,街上灯火辉煌好不热闹。她和哥哥蜷在墙角坐着,身后靠着一个破布拼成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
她抱着哥哥的胳膊,把头靠在哥哥的膝盖上,安静地看着人群来来往往。街上有许多小孩子嬉笑打闹,后面是他们的爹娘紧紧地跟着温柔地看着,着急的叫着跑慢些别摔着。
忽然就觉得特别委屈,眼泪差一点忍不住,憋得心里好象要炸开一样。哥哥摸着她的头,一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路过的好心人扔下几文铜钱,哥哥说去买桂花糕来给她吃,却只拿回一盏河灯让她许愿。哥哥告诉她,这河灯顺着水,会一直流到住在天上的爹娘那里。爹娘听见她的心愿,一定会帮她实现。
她那时十岁,已经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了。她知道爹娘没有在天上看着他们,而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土丘中,睡在冰冷的黑暗的地下。但她还是装作相信的样子,虔诚地许了愿。
她许愿哥哥以后一定要过得开心,娶一个漂亮的嫂嫂,生一个白白胖